虽为残腊,风雪已停。

    窗明几净,玉炉馥馥。香闺床间挂着一张古琴,桌前壁上悬着一幅雪地白梅图。左面架上供一个青白玉双兽盖炉,摆一个琉璃翠玉瓶,内插有红、白两色梅花,右侧则堆满若干书卷,中间一张四方檀桌,上有笔墨纸砚,一尘不染。倚窗而望,只见庭中朵朵梅花绽放,十分清幽。

    清雅间中,有一玉人。静如處女,仪静体娴;削葱根执笔,上书簪花楷。如此所在,并非谁家学究的书房,而是薛家女儿檀深的闺房。

    静候出嫁的时日同往常其实并无什么不同,若硬要说出些差别,无非就是下人们伺候的更加小心,已成家的兄长写信说要在她入府前见一面,以及父母时不时便要瞧着她出神。

    “梅儿的字,是愈发好了,”檀深正执笔誊诗,却听得一道温和沉稳的声音自身后缓缓道,“尤其是这只有香如故一句写的最好。我虽不通书法,却也觉着娟秀。”

    梅儿是檀深的乳名,平日就连爹都很少这样叫,能这样唤自己的,便只有娘,这薛府的主母顾氏。

    “娘怎么来了,也不叫书绣说一声,”檀深搁下毛笔,羞赧一笑,“若是娘这般名冠京城的才女都要自谦为不通,天下真不知有几个识字的女子了。”

    “是我不叫书绣通报的。你这孩子,把为娘捧得这样高,可叫旁人怎么看?”顾氏被逗的开怀,嘴上虽责备,眼底却盈满了笑。

    二人坐下来闲叙了一柱香,顾氏忽而道:“说了这么一会子话口也干了。琴心,去泡些茶水来,记着要俞尔库勒府送来的那一份。”

    琴心本在一旁侍奉笔墨,见顾氏打发她去取茶水便知二人有些话不方便有旁人听,便顺从地退了下去。

    “娘,怎的非要俞尔库勒府那一份?您不是最喜西湖龙井,女儿记得他们府上送来的是黄山毛峰,且并非什么上等佳品。”檀深奇道。

    顾氏望着自己这个只醉心于琴曲诗文,不谙世事、纯善澄澈的独女,心里头直怕她进了端亲王府被那些厉害人物欺负了去,不由得哀叹一口气:“那黄山毛峰本是搁在库房里头,娘这是要与你说些话不便与琴心听,才指明了要黄山毛峰的。”

    正说着话,却见顾氏已然是泪眼朦胧:“只可怜我的梅儿,心思这样纯良,往后只怕要进了龙潭虎穴给人当妾,咱们一家也再难相见了!”

    “娘,都说端亲王玉树临风、剑眉星目,有逸群之才,女儿嫁过去怎算是可怜。更何况虽是为妾,却是亲王侧福晋,只比嫡福晋低一等,也不算太委屈。至于日后难相见,待女儿有了机会,定要求端亲王开恩,与娘团聚。”檀深努力挤出一抹看似云淡风轻的笑容,想令顾氏安心,却不料嘴角牵动面颊,一滴泪悄然滑落。

    母女二人执手相看泪眼,一时间皆是默默不言。

    良久,顾氏用帕子抹干了眼泪,严肃道:“梅儿,为娘接下来的话,你要牢牢记住。”

    “是,”檀深微微垂头,“女儿定当谨记。”她明白娘很少有如此严肃的时候,况且就算为了不枉费顾氏对自己这些年的疼爱,也该认真听这一番话。

    “当今皇帝有二子,其长子封端亲王,为中宫皇后博尔济吉特氏所出;次子封庄亲王,为雅嫔克音氏所出,不过明亲王还未娶妻,也无侧福晋,似是只有两房格格。”

    顾氏瞧着檀深认真倾听的模样,顿了顿,方才继续道:“端亲王的原配嫡妻是郭络罗氏,乃是东三省总督嫡次女,与王爷育有一女。郭络罗氏威严大气,并非容不下后宅妃妾之人。不过娘曾在一次宫宴上见过端亲王福晋,似是心计颇深。你只记得,万万不要犯了她难再有孕的忌讳。”

    “是,女儿记得了。”檀深不由感慨女子生育艰苦。生育一事,本是男女二人共同的孩子,却只叫女子走一趟鬼门关,实在不大公平。

    “此外便是侧福晋与庶福晋,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也是由皇帝赐婚,是王爷最宠爱的一位。有喜的消息方才传出,要小心着。庶福晋有两位,一位是钦天监监正之女克音氏,育有一子;另一位则是为娘的母家顾氏族女,乃是济州知府之女,名叫扶摇的,性子端庄,应当与你合得来。余下的便是两位格格叶库理氏与吴氏,分别是曾伺候端王爷的婢女与嫡福晋郭络罗氏的试婚丫鬟。”顾氏一口气说完,不由得有些口干舌燥,却想起刚将琴心打发走,略略有些后悔。

    “既然克音氏已诞下贝勒,为何仍未封为侧福晋,竟将这个位置留给了我。”听完顾氏的话,檀深不由得颦眉微蹙,疑道。

    “大抵是一来钦天监监正官位不高,只位居正五品;二来……这位淇福晋是庶出。”顾氏凝视轩窗外好一会儿,才悠悠道。

    檀深不由微微思忖,但面上并无多少变化。顾氏婚后育有一子一女,且妾室无所出,足以见这位顾氏主母手段了得。她不由得黯然,想到往后要面对着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柔顺温婉,想到往后要与一群花团锦簇的女人共享夫君,心里头就徒生出几分悲伤来,自己终究是成了后宅中的囚鸟。

    顾氏亦不忍女儿这样伤悲,开口安慰:“为娘看来,端王爷还是喜欢你的。那箱子名帖字画,旁人可没有。”

    端亲王是如今炙手可热的皇太子人选,因此薛檀深作为将入府的侧福晋,收到的聘礼可谓琳琅满目。除去尽显天家尊贵,里头还多添了一箱子名帖字画,乃是端亲王亲手所选。

    檀深哪里不知娘这是在安慰自己,顿觉哽咽,泪珠盈盈,不剩凄楚:“娘放心吧,女儿再如何也懂得保全自身,爹娘与哥哥也要保重好身体。 ”

    二人又是一阵泪流,少顷,顾氏方拭干了眼泪,就听得琴心在外头叩门:“夫人,小姐,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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