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妆映红,待嫁心忡。

    几日弹指而过,须臾便至出嫁之日。

    檀深作为薛府唯一的女儿,嫁妆自然丰厚,除去桌椅、匣盒、床榻、首饰、碗碟、屏风、药材、香料一样不少外,还多添置了古籍,真可谓是红妆十里。依着阿爷的话来说,咱们梅儿,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怎样也不能因着嫁妆叫人瞧不起了去。

    丫鬟则是顾氏为她挑的,琴心与书绣两个是家生子,自小伺候她,自然要一同去。余下的一个则是早早便考察好的,名叫丹蕊,机敏伶俐,做事也勤快,檀深便也不推辞,欣然受了。

    檀深端坐于妆匣前,只见铜镜中女子正值娟娟二八,面上傅粉施朱,点寿额阳;紫芝眉宇,清眸流盼;丹唇列素齿,翠彩发蛾眉。与平日里那玉面淡拂不尽相同,别有一番娇媚。再细看其靓饰,浮翠流丹,罗绮文秀,头上金莲凤,耳中明月珠。实为浓妆艳裹,雍容华贵。

    书绣手巧,最会梳妆,因而伺候梳妆的从来都是她,最重要的日子更难例外。她帮着檀深将最后一缕青丝别于耳后,莞尔道:“小姐今日盛妆,奴婢还真有些不习惯。往日里小姐都不叫奴婢上这样浓的脂粉呢。”

    “若非要嫁人,我只怕这辈子都不会上这样艳的妆。古云女为悦己者容,我今儿个却为一品性不知、容颜不知者凤冠霞帔,实在可悲!”檀深一向喜素雅,打扮、装潢皆是。她自小被家里人娇宠,顺着心意,还真是头一回装扮的如此繁复。昨夜整宿未眠,如今俨然是以香粉遮盖,眉目间流转着淡淡哀伤。

    檀深平日里管丫鬟们管的松,也多接济她们,书绣做一等丫鬟平日与檀深、琴心玩闹着没规矩惯了,已是忘了奴婢的本分,颦眉道:“小姐总伤春悲秋也不是法子。天家富贵,嫁给王爷已是算一门好亲事了。女子到了年纪,都是要说亲的。”

    檀深听了这些话,心里头又急又气,只觉一口气上不来。她如今最不愿听的便是女子到了年纪便要成婚这些话,爹、哥哥、嬷嬷都说倦了。她鼻头一酸,两行清泪便淌下来:“你既是盼着嫁人生子,又何苦随我去端亲王府。倒不如留下来伺候夫人,还能早早给你说一门好亲事出嫁,好叫你不要盼的这样辛苦!”

    琴心那边早已听见动静,忙赶过来道:“你瞧你,又白白惹得小姐不开心。分明是大喜的日子,你到好,偏要来上一句。知道的是小姐与丫鬟闲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仇家打嘴仗呢,专往对方心窝戳。也不知你这嘴是吃什么长的,专说那刺人的话来。”

    书绣本是好性子,听了这话也坐不住,摔了木梳,推搡琴心一把,亦是泪痕满面:“我是不会说话,嘴笨了些,又何时成了往小姐心窝戳!你们冤枉人也要有些凭据,我不过随口一句话,你来了张口便是什么仇家、什么刺人的。罢罢罢,我既刺人,讨不得小姐欢心,换了你来服侍也好,你们都瞧不见我,心里头便松快了!”

    丹蕊已是二十有三,年岁较她们大一些,也知晓了里头的事儿,便过来揽了书绣道:“我知琴心见小姐流泪心里本不痛快,可书绣也并非有意,你们三个玩在一处,想也不忍书绣落泪不是?”

    经过丹蕊一言,琴心垂了头不再说话,只绞着帕子,轻咬朱唇。屋内一时只余书绣抽噎之声,细丝一般微弱。

    “小姐,到了上轿的时辰了。”来的是顾氏房中的冯姑姑,望着一屋子落泪的人儿竟无一丝波动,只禀了这句话扭头便走,只余满室红颜拭去泪痕,向家门口走去。

    涟涟拜别父母兄长,复又端了一天的礼仪,方才能坐于软榻上歇息片刻。

    帐外,红烛摇曳,投下模糊而柔和的影,在红纱上交织,好一幅生动画卷;被面是绣花绸缎的,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的是“早生贵子”的意头。檀深只觉双腿酸痛,身子乏累至极,再加上今日滴水未进,这会子饿得有些头昏。

    忽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在檀深身前顿住,是端王爷元凌来了。

    新房之中,静谧无声。只见一只手玉白修洁,捏起盖头的一角,因着用力显出浅浅的筋骨,缓缓揭下盖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清俊男子,红衣墨发,身姿颀长,一垂眸,眼角眉梢皆是柔情。

    若是换作旁的女子,见是这样一位风光霁月的男子对自己用心,定当芳心萌动,羞涩不已,庆幸自己嫁了位佳人。檀深却是一愣,一抹香痕自眼眶悄然滑落,好一副蝉露秋枝之态。

    元凌亦是一怔。他见过头一回的女人太多,大胆的,羞涩的,独独未有这般见了自己便落泪的,便不怕自己恼了她?

    然元凌见美人面白如雪,形容憔悴,便也无心怪罪,只觉心中一紧,大致也明白了七八分。他拭去檀深面上泪涕,轻柔道:“檀福晋?”

    哪知元凌不说还好,一唤檀深福晋,她眼泪便流的更凶。他实在无法,只得问到:“檀福晋乳名唤什么,可有字?”

    檀深语间仍有哽咽,却仍是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垂眸道:“奴才失礼。奴才乳名唤作梅儿,小字玉浓,皆是阿娘取的。”

    “玉瘦香浓,檀深雪散。今年恨探梅又晚。真真是好名字,”元凌自顾自这么吟了一句,复悠悠道,“本王却想说,南枝可插,更须频剪。莫直待西楼数声羌管。”

    檀深心中惊讶,不料元凌竟还读过李清照的这首殢人娇。她从前以为天下男子净是看不上女儿家所作诗词,皆以为是戚戚之语。

    “李易安的诗,虽意境狭小,不入妙微,却是独辟蹊径,居然可观。奴才只觉她有一句诗,最好:人静皎月初斜,浸梨花。”檀深已是将元凌视为知己,将平日里无法与他人倾吐的话语连珠一般倒出来,眸子似是闪着星光,不复方才的哀戚。

    檀深正说着,一抬眼,只见元凌正认真注视自己,身为端王爷还站在地上,反而是自己,先是落泪后又说起诗词来。她不由窘迫,面上绯红,连忙道:“奴才失言,奴才伺候王爷歇息。”

    “不必,”元凌神色动容,语气也带了些笑意,拇指轻碾过檀深玉耳坠,眸光流转,“再与本王说说易安居士罢。”

章节目录

白梅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怏怏香雪魂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怏怏香雪魂并收藏白梅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