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我父亲还清姜阿四赌债的半年后,有一天,张顺忽然来到我家,那时候我父亲已经恢复了正常工作,白天的时候几乎不在家。张顺就瞄准了这个时机带着那张我父亲过去写给他的欠条找到我母亲。

    张顺其实根本不是为了让我母亲还债,他只是想用那张欠条要挟我母亲。我敢断定张顺要求我父亲写下那张欠条时就已经想到这一步。

    我母亲看着那纸上最后熟悉而潦草的落款,她知道这欠条是真的,可我父亲之前并没有向她交代此事,一时间她竟有些忐忑。而我母亲当时所表现出的状态和样子恐怕也是张顺最想看到的。他于是笑了笑,对我母亲道:“嫂子,不好意思,我现在缺钱,不然我绝不会开这个口。”

    “可我手上没这么多钱,要不等有财回来我跟他商量。”

    “你用不着跟他说,他根本还不上,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

    “你已经跟他提过了?”

    “实话告诉你,他不止欠我一个人的钱,你说我跟他说能有用么,不过这事你只能装作不知道,不然他肯定知道是我说的。”

    “不可能吧。”我母亲一阵狐疑。

    “嫂子你是个好人,可有财太不争气了,在外面赌钱欠债不说,回到家还拿你出气。”

    张顺的话戳到我母亲的痛点,使她不由陷入沉思。

    “嫂子,我有句话想对你说,可是我又怕你骂我。”张顺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继续道。

    “有话你就直说吧。”

    “嫂子,你该不会看不出来吧我在意你,我想跟你一起过日子。”

    我母亲被张顺的话吓的往后退了两步,其实她早该料到张顺死性不改了。

    “嫂子,我知道自己长得丑,可我对你的心没有半点虚情假意,你跟了我我不会像有财这样没心没肺的打你,我会好好疼你,还有我从我姑妈那里继承了一大笔遗产够我们两个吃喝大半辈子,不,是我们三个,还有刺儿。”

    “不,我不可能这么做。”我母亲道。

    “你担心什么,你难道还惦记有财,他根本不在乎你,不然也不会打你,把你的钱拿去还赌债,他根本没想跟你好好过日子,你醒醒吧。”

    “不可能。”我母亲显得很抗拒。

    “他有什么好的,只要你答应我,他欠的债就一笔勾销了。”张顺步步紧逼道。

    我母亲一个劲的摇头。

    “你别傻了,为了这么一个负心汉你值得么,你跟我不好么。”

    张顺说着忽然向我母亲靠过去,但我母亲做好了殊死反抗,两人立刻扭打起来。

    张顺扇了我母亲一巴掌,我母亲就地捡起一个瓶子砸到张顺头上,张顺额头立马沁出血来,他近乎傻了,他没料到我母亲这个柔弱女子却是这般凶悍,他看到了我母亲的决心,他于是放弃了。

    我奶奶告诉我,打这起张顺再没来冒犯我母亲,当然张顺不是那种轻易善罢甘休的人。他表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却恨透了我母亲,内心里充满了报复之情。而我敢这么肯定张顺当时内心里的想法完全基于后来发生的事所进行的推理。

    说到后面的事,我不得不详细介绍一番当时的情况。我前面说过在我家门前有一个大约半个足球场大的水塘,水塘的南面是一片茂密的毛竹林,这些竹子都是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和他的本家兄弟一块种的,我爷爷之所以种这么多竹子跟他的职业有一定的关系,他以前是个篾匠。不过我想这只是其中的原因之一,在我们这一带还有许多人家房前屋后都种有竹子,这大概跟竹子那美好的象征意义有关——“竹报平安”,又或者“门前种竹,子孙享福。”

    我之所以在这里特别提起这片竹林,是因为我母亲最后被迫离开这个家的原因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我听我奶奶说过,我母亲在离家出走前的几个月里总是偷摸着来到这片竹林,并且她有时候还会带上一些吃的东西,我奶奶和我父亲对此根本不知情,后来我母亲的行踪被张顺发现了,然后张顺就将这件事告诉了我父亲。

    对于张顺来说,这简直就是一雪前耻的大好机会,他自然要在我父亲面前填盐加醋数落我母亲一番。不过一开始我父亲对张顺的话却不以为意,他先前在我母亲面前胡编乱造,诽谤我父亲的那些话,我父亲略知一些。他似乎已经发现张顺其实是个居心叵测的人。但念及张顺过去的恩情,我父亲并没有跟他计较。

    然而张顺是有些口才的,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渐渐扭转了我父亲的思想,使我父亲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于是我父亲就开始暗中观察我母亲的举动。

    几天后,我父亲外出做活,到了中午的时候,我母亲装满一碗饭菜藏在篮子里又朝着竹林走去。但其实我父亲根本哪里也没去,我母亲走到竹林的时候,他就在暗地里一直观察。

    我想我父亲这时候多半已经相信了张顺的话,我母亲如果心胸坦荡必然不会避开他,我父亲心里极为恼火,他一路跟在我母亲身后,直到我母亲在一个土坡下面停住脚。而就在这时,从土坡背面走出来一个人,那人身着一件与身材不相称的大衣,头上戴着一顶雷锋帽,两边的护耳耷拉下来,几乎将那张瘦小的脸遮住。我父亲隔得老远根本看不清那人的样子。只见我母亲从篮子里将那碗饭菜取出来递到那人手上,然后坐下来和对方说着话,说到高兴的地方,我母亲竟还开怀大笑,与那人勾肩搭背起来,两个人看起来就像多年老友。

    我父亲有些沉不住气了,他从两根竹子间穿出来,向着我母亲的方向冲冲走去,他要看看那人的庐山真面目,但竹林里的竹子太密,我父亲魁梧的身板在这种地境显然没有优势,他根本不能畅快的迈开步子,每绕过一根竹子都不得不分开旁边竹子的枝丫。我父亲一时性急,完全没有顾忌自己弄出的动静。竹林里的嘈杂声很快传进我母亲和旁边那人的耳朵里,他们忽然发现远处一个人正渐渐向他们靠近。那人当即慌了,丢下饭碗拔腿就跑。等我父亲走到时,那人已经跑出老远。我父亲估算了距离,加上竹林这地带根本不适合追捕,我父亲无奈放弃了,可正因为如此,我母亲却遭了殃。

    我父亲将我母亲带回家后就开始三推六问,我母亲说那人只是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拾荒人,但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令我父亲满意,他愈发觉得我母亲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我知道有些人一旦经过自己的判断认定了某些事以后就很难改变原有的想法,就像一个装满水的杯子再也不能装下别的东西,我父亲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母亲百口莫辩,

    可我母亲越没法辩驳,我父亲越是对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而他越有这种感觉,心中的怒气就越大,最后我父亲就成了他以前醉酒时的样子。我母亲被一个巴掌直接扇到地上,她的头发被我父亲那只大手牢牢抓住,她就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样,无助的承受着我父亲的殴打。

    我那时候快五岁了,我奶奶告诉我,当我看到我母亲被我父亲毒打的时候,我就站在一旁一个劲的哭,哭的歇斯底里。我心疼我的母亲,可那时候谁又会在乎一个小孩的感受。

    到最后我奶奶以死相逼我父亲才肯罢休,我的母亲倒在一大滩血上近乎死去。我爬在我母亲身上一个劲的呼喊着,我以为我再也没有母亲了,好在过了半晌我母亲终于用她仅有的力气勉强将我搂进她的怀里。我的泪水都把我母亲的衣服浸湿了,我母亲的眼里也含满泪珠,她用手抚摸着我的脸颊,好好的把我看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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