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崩逝带来的影响正在暗处侵袭着众人,还未散出消息就有人坐不住了,看着那些人跳蚤似乱蹦跶,皇帝只觉得头疼。从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状况,刚登基时那些人只比现在的猖狂百倍,但皇后都会陪在他身边,带着安心的气息为他轻揉穴位,让他还有松懈片刻的机会。

    还好,至少现在还有女儿代替皇后陪在他身边。

    广德殿,皇帝批阅奏折的地方,也是朝后议事的地方。每日早晨大臣下了朝便络绎不绝的的将自己的折子递上,就算没什么要汇报的也必须想点什么写,这是心照不宣的规矩。

    “这去年刚打完仗,咱们得了那还算富庶的三城之地,虽有波折但也壮了我大盛之威名啊!”殿外阶梯上,刚上过折子的武将闲来无事同身旁的友人感叹着。当初他也曾参与过两场战役,对胜利的刺激感至今念念不忘。

    旁边的长髯公捋着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的胡子点头认同。“是啊,幸而当今陛下圣明,处世论政皆有自己一番作为。登基不过三年,即在军政上成绩斐然,有此明君,确为我盛国之幸事啊!”

    “哈哈哈哈,你我所见略同,所见略同啊!”

    “亦然,亦然!哈哈哈哈!”

    两人说笑着刚要出宫门,只见迎面走来一位气度不凡的官员。

    此人身着二品朝服,欣长的身材配着浑然自若的气度,使本该威严的朝服多出了一抹书生气,但可不是初试的状元,而是久浸书卷知识充盈产生的自得感。

    ‘我自为风立山岗,提笔两墨绘凌云’。这诗便是在为他这样的人所作吧。

    一双狭长的狐狸眼时刻透着精明,祖传的柳叶眉微挑着,像是随时准备算计人一样。

    虽与他的气质相左,却独有一番风味。

    “如大人,幸会啊!”长髯官员最先作揖问好,看口吻,两人交情还不错。“前几日我家夫人还提起令正,说是因着皇后娘娘即将生产,素日里常戴的考究饰品也取下了,每日吃着斋念着佛,真真一片慈母心肠啊,哈哈哈。”

    面对对方的调侃,他也只是浅笑着回礼。

    “支大人玩笑了,陛下重情,与皇后娘娘多年情深,伉俪情深。今皇后娘娘有孕,这为臣为臣妇的,为当今国母祈福也是分内之事。”低缓的声音如琴音般婉转,三十往上的年纪有着独特的韵味,上斜的眼微挑,让人总是不觉细想他刚刚的话有没有给你挖坑。

    和这人说话就是累的很,支南河自觉没趣撇了撇嘴。

    站在一旁的武将摸不着头脑,他刚回圣都没多久,人名和脸还多对不上号。

    “如大人,这位是西北边军那边刚调回圣都的裴瀛,在军中任副护军参领,早年也在固远侯手下打过仗,说起来你们二人也算是有些渊源呢。”

    拉过一旁面色红润的武将,“裴兄啊,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如尚书了,想必你军中多年也见识过固远侯父子的用兵如神了,而这位便是能让你见识到纸上谈兵可做现实的天纵奇才啊!”想起那年这位大人一人舌战群儒的辉煌战绩他还不免有些打怵,他也是当初气晕过去的一员。

    那段过往真是不敢再回想啊……

    侧头看向刚刚未曾注意到的人身上,五大三粗的体格不用问也知道是做什么的,支南河的介绍也证实了这点。

    不过是个涉世不深的愣头青,也只有这个不正经的喜欢结交,一把年纪了还和年轻人称兄道弟,只能夸心态不错了。

    如殊文只是浅浅一笑,算是认识了。

    但裴瀛可激动了,瞪大了眼睛,连呼吸也重了几分。

    他轻易不拜服谁,唯独固远侯和其二儿子,两人上阵父子兵那叫一震撼啊。甚至还在他险些丧命时救他于危难,称为他裴瀛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啊。

    自那时他便立誓,自此刻起她裴瀛就是如家的死忠了!

    “如大人……”

    话还没落地,宫中钟楼敲响的丧钟声便令人齐齐变色。

    “咚…………”

    “咚…………”

    “咚…………”

    三次浑厚压抑的钟声,昭告天下,皇后薨世。

    皇后啊……

    支南河心中左思右想混乱的很,垂下的脑袋也不安分,眼神复杂的看向表情不变,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样子的如殊文。

    真不愧是如尚书,面上竟瞧不出半分异样。

    而如殊文心中思虑的却是…原想着今日要给陛下呈上他调查出的人员名单的,只见现如今这情形怕是……宫里会乱上一阵了。

    和欲言又止只又欲言最终被拉走的裴瀛以及不停喟然的支南河道别后,如殊文继续前往广德殿。

    清散昏沉的风又吹起来了,吹拂在步履平稳的如殊文身上带走了表面涂抹的镇定,他眼神仍旧清淡的不含一丝情绪,可内心真正的感受或许连他自己都不太理解。

    灵儿……你糊涂啊。

    殿前,典雅的长廊由八根三人合抱才能环住的金丝楠木做成的柱子支撑,每一根上的上面都由手艺高超的木匠雕刻了龙凤花纹,上面再描金粉点缀,恢弘气势不必言说。

    看着每日都能见到的皇宫内的处处华贵,如殊文今日的心境要比往日要浮躁了些。

    进到里面,微暗的光线更显压抑,绘着彩云的釉色瓶插嵌在殿内四周,此时失去了原本活泼的亮泽,正暗淡的慢慢减少存在感。

    本以为陛下现在正忙着安排处理那些乌合之众,却不想他正端坐于殿内龙椅上,怀里一个锦缎包着的婴孩,身旁是看不清神色的竹织。桌上的奏折垒着半人高的两堆,可皇帝一个眼神也不曾光顾其上,只专心于怀中轻巧重量。

    将折子递给等候的内侍,如殊文退后一步轻撩衣袍跪拜下去。“臣参见陛下,恭请陛下圣安。”

    片刻后,静寂的大殿内才响起皇帝深沉凌厉的声音,尽管声调压低了些,但威势不减半分。“卿既已知朕爱妻离世,可有何要与朕说的。”

    如殊文不敢抬头,淡漠的眼神放在脚旁玉石砌成的地板上。在进殿之前没有想到皇帝会在这里,没有准备的他需要些许时间措个辞。

    不同于以往,殿内没有熏上常年不变的香,凉爽的风带来干净的空气味道使如殊文更加清醒。他向来讷言敏行,可此时却适合展露情绪。

    闭上眼酝起心底的悲伤,抬眼看向上位,神情显而易见的悲伤,又肉眼可见的将悲伤强行按下。最后呈现在皇帝眼前的便是一副心痛至极,但顾着御前只能强忍着不敢表现出来的样子。

    声音降调沙哑了三分,不过依旧清晰的表述自己的意思:“请陛下节哀!皇后娘娘为臣之爱女,臣之悲痛亦如山海倾之,恨不能散尽一身换女儿再见一面……但为了我盛国百姓……还请陛下勿要劳神于儿女情长,陛下…节哀!”

    皇帝眸色晦暗难明,视线轻轻落在如殊文的身上像是要看清他深藏内里未言表的本质。起身带起微风,缓步来到如殊文的面前,绣龙团云纹的织锦靴子踏在地上声音柔和厚实,落在心上却充斥了沉闷窒息。

    “呵。”

    头顶上的呼吸声不止一人。

    皇帝幅度微小的弯了半分的腰,语气一改方才的压抑诘问,连言辞都亲切了两分。“爱卿可来看看,这是朕与皇后的女儿,她该是要叫你……祖父。”

    居然生下来了……但还好是个女儿。

    他的惊异只出现了短短一秒就收了个完全,直起身子顺着皇帝的话要去看看那个孩子。

    娇小一团被红色的锦布衬的无暇可爱极了,刚刚离得远看不仔细,现在近了一瞧才发现这包裹婴孩的竟是千金一匹的纤云锦,被千万人奉为珍宝的锦缎就被皇帝制成了一日一换的婴儿裹被,竟是这样的重视宠爱吗。

    再看这孩子,不同于其他新生的婴儿,小公主白嫩的很,虽不是多圆润但一看就是在胎里养的极好。气色红润的脸蛋配着葡萄似的眼珠灿若星辰,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如殊文本想从小公主身上找寻些自己或女儿的影子,只遗憾她才出生不到一周,什么都看不出来。

    如殊文心头蓦的泛起一缕感触,不过只是一瞬间就淹没在恭敬的表象之下。

    “陛下……小公主天庭饱满珠圆玉润的,比陛下前年赏臣的那壶明珠还要夺目。”他印象中自己女儿出生的情形已经模糊了,去年大儿子也生了个女儿他却没多在意,第一次夸婴儿,巧舌如簧的如殊文竟有些词语匮乏了。

    皇帝不在意这些,只要是夸他女儿的话便照单全收,大发慈悲的将婴儿向前伸出了三厘米让对方看的清楚些。

    毕竟是新生不久的婴孩,不能在外多待。竹织算着时间提醒皇帝,期间没有给原主家一个眼神。

    虽然遗憾怀里柔软没有了,但顾及女儿的身体,皇帝还是让人将公主带下去了。“前日朕吩咐赶做的摇床和玩具都做好了吗,就放在朕的床榻边,朕的公主心情不好时就多换几个玩玩。”

    如殊文听着心里没有皇帝宠爱自己外孙女而带来的欢喜或荣幸,他只觉得庆幸。

    还好生的是个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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