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开门!”

    “轻点吧轻点吧……事情毕竟还没定论。一条河养不出两个村子,伤了和气多不好?”

    “谁他妈跟你们和气?这是抢人儿子!拐卖!犯法的!你想包庇啊?——我让你村长都做不成!”

    “人、人民会检验我的成绩!不是哪个人单独说了算的!”

    刘玲一家三口边穿衣服边看着不住摇晃的木门。

    “昨天就担心这事……狗日的赵家,杀猪盘仙人跳啊?!”

    外面的破锣嗓子越骂越难听,刘玲妈抱着胳膊就想冲上去开门。

    刘玲爸拉住,摇了摇手,让她带刘玲进屋,看着两个孩子。

    刘玲妈还不服气,但刘玲怯生生地扯了她手,她就还是带着女儿进屋了。

    中年男子吐口气,拉开门栓。

    厚重木门立刻被外面的大力拍开。清晨雾气里,门前乌压压站了一大片人。

    包头巾的妇女站在最前。两个人打上照面,都愣了一下。

    刘玲爸暗道不好,妇女已经拍着大腿叫了起来:

    “是他!是他!”

    “哎哟喂!我的鼻子啊!”

    她转头给别人看自己鼻梁上的疤:

    “当年就是被这X养的打坏了啊!”

    “他还抢走我儿……”

    妇女眼睛一亮,揪起刘玲爸的衣领,试图扯到人群里:

    “对,对!就是他!你们刘屯还有什么说的?”

    村长瞪大眼睛:

    “刘屯怎么了?刘屯是示、范、村我告诉你!”

    妇女力气奇大,刘玲爸比她高两个头,正当壮年的庄稼汉,却一时挣扎不开,还被扯得来回摇晃。

    她空着的那只手指指点点。

    “这个人,五年前就想抢我们儿子!”她说的是刘玲爸飞身救婴儿的事,“现在好了,明抢不行,就暗偷!”

    “凡事要讲证据!强盗习气在这个时代是行不通的……”

    村长对上刘玲爸的苦笑,声音短暂地哑了一下,在妇女背后狠狠指了指他的头,意思是“怎么搞的?”

    然后立刻咳嗽道:

    “刘聪啊!这位赵若男同志的儿子走丢了,你、见、到、过、没、有?”

    最后几个字说得很响,伴随着大幅度的挤眉弄眼。

    是在提醒刘玲爸,直接说没见过小孩;也是在提醒刘玲妈,想办法把小孩从后门送出去——反正不要是在刘屯村民的家里被发现的!

    他基层工作做了几十年了,深知道理只能跟有道德的人讲,而解决矛盾的最佳方法就是抹杀矛盾。

    “她……她儿子长什么样子?”

    刘玲爸一下没能领会村长的意思,但也知道不能让这泼妇进门,不然家宅不保。

    反手把门拉上,拿自己的身体挡着,同时不断问话拖时间。

    “你堵门什么意思?”

    没想到妇女更是经验丰富,把他推开就要闯进去。

    六伯不知为何跟在村长身后,见弟弟被欺负,上前帮忙扯那妇女:

    “你不要动手动脚的!”

    “谁动手动脚?是你们对我动手动脚!欺负孕妇啊!强X啊!赵建国!你死了?”

    妇女的丈夫于是也冲上去:

    “谁敢动我赵家的种?!”

    村长在外面不住摆手:

    “注意性质!注意性质!”

    你拽我头发,我踢你裆,还有村长和六伯的妻子,见势不妙,上前拉架。门扇一下被推到里面,一下被扯到外面,“吱嘎”声越来越响,越来越频繁……

    “啪!”

    直到最后一次被拉到外面,门上的合页终于承受不住,脱离门框。

    “嘭……”

    四个人的身体,压着两扇半个拇指厚的大木板,重重砸在了地上。

    响声在山林间回荡,飞鸟同尘土齐扬。

    几个人各自滚去一角,哀哀呻吟。

    视线里,却同时出现一双小小的赤脚。

    “你怎么……”

    “唉,这下要完。”

    “还说没偷我儿子?!”

    赵若男嚎都不嚎了,站起来就是一巴掌。

    男孩等着她从爬起到挥手,没动一下。巴掌落下,头都被打偏,小脸上五个手指印很快连成一片。

    妇女似乎没想到自己能打中,微顿才道:

    “演给谁看呢?平时不是跑得比谁都快?”

    刘玲爸也起来了——刚才他怕被赵家讹上,有意垫在最下面,嚎了格外久,现在才爬起来——把男孩护到身后,怒目道:

    “说话就说话,打孩子干嘛?”

    “还没迁户呢,就护上了?我告诉你这事没完!”

    妇女一叉腰:

    “怎么也得……两千!而且这白眼狼我也不要了,给你们养!”

    原来讨孩子是假,讹钱、弃养是真。

    要不是之前就听过赵家的算盘,现在还真要被唬过去了。

    可不对啊,她怎么能料到孩子一定在这里?

    总不会昨天的晕倒那些都是在演戏,是她教小孩一起来讹人的吧?

    刘玲妈一个不注意,让小孩从屋里跑出来了。现在追出来,看着刘玲爸背后的人影,心生狐疑。

    不怪她这么想,实在是一切发展得太快,而那小孩看着又太早慧。

    但这猜测很快就被否定了。

    “我不要,来刘玲家。”

    男孩一边说,一边组织语言。讲得很慢,但很郑重。

    刘玲在妈妈身边,听到自己被点名,愕然地看过去。

    好家伙,自己家惹了一身腥不说,还被嫌弃了?

    而且教你名字,是这么用的?

    他抿着唇:

    “我要回,自己家……”

    妇女立刻打断:

    “谁要你回?丧门星!”

    谁知小孩接着道:“……刘明家,刘心家。”

    “……”

    赵若男面上少见地闪过几许难堪,而后拍腿大笑,极尽夸张:

    “你哪有家啊?你老娘当初不要你这个野种,是她当着全村的面说的!”

    再说了,他家哪有人给自己两千块啊!

    想到这里,她急了:

    “刘……聪是吧?你们到底给不给钱?……别以为我们赵埠没人!”

    这话说的,刘村长都差点冷笑了。

    各个村子间干部时有交流,她赵若男家在赵埠是何等的问题分子,连县里的领导都有所耳闻。

    赵埠有没有人,他不知道。但肯来帮她的,一定没有。

    5年前,一是不好插手人家家事;二是初次交手、不如现在了解赵家底细;三是被那颗鸡蛋砸出了火气,才让赵若男得了逞。

    现在么,摸透了赵若男的底牌,村长一下就稳了。

    摸着胡子道:“赵同志,关于钱……”

    “钱,我给。”

    此言一出,所有人沉默了很久。

    瞠目结舌。

    只因这声音来自场上最矮、最小的人。

    男孩从男人的背后走出来,嗓音稚气未脱,重复的内容却是:

    “签字,让我回自己家。”

    “我给你,一千。”

    ……荒谬,实在太荒谬了。

    赵若男指着男孩的鼻子:

    “赵招弟,之后你想瘟谁瘟谁,现在再碍事——我打死你!”

    她对男孩有一种积年累月浸出来的切骨之恨,对着他似乎不咬牙就说不出话。

    扳过他身子,打起屁股下下都是狠手。

    男孩习以为常,“啪啪”的拍打声中,还在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家里院子,有钱。”

    “位置只有我,知道。”

    “……”

    赵若男慢下手。

    大人们瞩目于那个孩子。心情各异。

    男孩昨晚在刘玲母女面前,死都不肯脱的裤子,现在被赵若男扭打间扯下来,却不管了。

    光着屁股,拖着裤子,木然地站在院子中间。

    可能是怕赵若男不相信,还补充了一句:

    “我能从赵埠,回来。就能找到,钱。”

    刘玲妈听的是一头雾水、两包闷气,见六伯母梅珍“啧啧”地摇着头,像是知情,就凑过去低声问妯娌:

    “梅珍呐,这怎么搞的?”

    对手一看就难搞,多了解点情况,才好直踩痛脚。

    “作孽,真是作孽。”

    梅珍上来先叹了两声:

    “赵若男是赵扬眉阿姊,你知道的噶?赵扬眉就是刘心家上门女婿,你知道的噶?”

    “赵扬眉嘶穷得当□□,赵若男嘶下不了蛋。刘心爹爹升天了,姐弟两个一起吃绝户,一个拿钱跑路,一个抢人儿子——真是日他X哟——诶,你知道的噶?就老七被砸鸡蛋那次噶?”

    “老七”就是刘玲爸。刘玲妈连连点头,梅珍继续道:

    “结果个赵若男哦,今年老蚌怀珠!立马要把送子娃娃卖掉咯!——我说要遭天谴的噶!”

    “啊?卖?!”

    梅珍努嘴:

    “邪门得很喏!总之最后没卖成,还倒赔人家钱,所以我说是遭天谴喏……之后再同你说噶。”

    刘玲妈:“那你快说要紧的!”

    梅珍:“我估计嗷,我估计,赵埠也有人看不下去了——哪有把人贩子往自己村招的!烂□□的!——就偷偷告诉娃娃,他在刘屯其实还有个家了。”

    她一拍手:“这不,娃娃昨天,偷偷从赵埠跑回来了!”

    “……啊哟!”

    从赵埠到刘屯,大人都要走一个多小时,他一个5岁小孩,又忍饥挨饿的,怎么做得到?

    刘玲妈先是震惊,然后不信:

    “人家赵埠的事,你咋知道的?”

    梅珍脸上一红,更小声道:“她大清早拍对面大伯伯家门,我们就在旁边看噶。”

    “她乱七八糟地全都说了——那找人贩子,她还扯谎说是‘找了好人家’——但谁看不出来哦!”

    “然后又说什么,最近只跟刘屯说过还孩子的事;又说什么,小孩昨晚都没回家,一定是刘屯在搞鬼……”

    “她六伯不就想到,昨天晚饭前帮玲子捡了一个孩子嘛。”

    “结果被赵若男听见了,吵着要来你们家。”

    “就……就这样了噶。”

    一大早,家门就被拆了。而刘玲妈现在才搞清楚原委。

    倒也不好怪妯娌。叹口气,捂着额头想该怎么把赵若男赶走。

    赵若男那边,已经有些相信男孩的话了,扳着他的肩膀问:

    “你那时候奶都没断,你妈咋会跟你说哪有钱的?”

    “钱在哪?”

    “告诉你,那就是抚养费!本来就该给我们的!”

    男孩紧捂着脖子。妇女瞳孔一缩,大掌直接拽下来一个不及指甲大的银锁:

    “藏在这里面了是不是?还好我没卖!”

    转身对着丈夫手舞足蹈:

    “赵建国,赵建国!我怎么说来着?这就叫好人有好报!”

    把银锁对着太阳,上看下看,像只拆核桃的猴子。

    刚才旁人都被孩子说的话惊呆了,没来得及管赵若男的所作所为。

    现在趁她松手,刘玲爸赶紧把男孩的裤子提上,交给妻子。刘玲妈又把他拨到身后。刘玲则抓起男孩的手……

    一抓,他居然还敢躲!

    瞪眼低斥:“不要命了你!”

    男孩愣住了,喃喃:“你不,怪我……?”

    刘玲学妈妈翻个白眼,把一直拿着的拖鞋扔到他脚前,又把他塞到自己后面。

    这样,刘玲爸护着刘玲妈,刘玲妈护着刘玲,刘玲护着男孩。

    倒看谁能突破重围。

    赵若男在这时候大叫一声:

    “到底在哪?这上面没写啊!小杂种,敢骗你老娘?”

    扔了银锁,就要来抓男孩。

    却听到有人在捧腹大笑。

    她暴怒转头:

    “谁?谁敢笑我?”

    大家面面相觑。

    她又往刘玲一家飞扑,刘玲爸如临大敌,扎着马步防她。

    那个声音又大笑。

    赵若男怒不可遏,冲到院门前:

    “哪个狗X的!”

    她总算听出来了,声音来自院子外。

    ——山坡下,那个笑声的主人懒洋洋道:

    “我家没钱!你被骗了!”

    又有一道苍老的声音:

    “别打孩子。”

    “这钱,我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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