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虽然有阳光,但是不暖,而且光秃秃的树杈下边,还有未融化的积雪。

    云音看她单薄得摇摇欲坠的身体,劝道:“小姐,要不,我们就不出去了吧,外面太冷了。”

    徐惜绾却依旧坚持:“房中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

    云音知道徐惜绾执拗起来别人劝不住,只能跟着出去。

    外面果然还是很冷,云音都觉得哆嗦,徐惜绾却无知觉一般,往外而去

    就在他们出了院子,方才还在角落里偷偷观察的灵竹立马就带着两个小丫头进了主屋,翻出徐惜绾衣橱里衣裳偷偷的试。

    有两个小丫鬟的帮忙,灵竹很快就穿上了公子送给新姨娘的衣裳,她穿好衣裳,对着铜镜看了一眼自己的样子,觉得不够好看,又拿起铜镜上当时随着衣裳送过来的点翠簪子别在头上,而后转头,看着两个丫鬟问道:“好看吗?”

    “灵竹姐姐最好看了。”

    另一个丫鬟拿起另外的衣裳想要试,却被灵竹制止了:“这些我先试,你们去外面守着,姨娘若是回来,你们便提前告知我,等会我试够了,再叫你们进来。”

    徐惜绾昏睡时,她们只能趁云音去熬药了,偷偷摸摸的拿她的衣裳出去试又拿回来,如今她出去了,正好,她可以放心的大胆试。

    “公子真的给她送来好多的好东西啊!也不知道一个叛国贼的妹妹,哪里来那么好的福气,被公子看上。”

    云音只觉得嫉妒非常。

    去岁夫人不是没有给公子送过通房,但是公子却一点儿都不碰,只留在院里服侍,当时白芍还趁夜间偷偷的爬上了公子的床,结果公子回来后发现床里有个女人,当即让人赶出去,还换了院子。

    这徐惜绾迎回来时,大家以为公子都不会碰她,谁知道,当晚就叫了水,第二日那被褥间的一点红,让人觉得扎眼。

    一个叛贼的妹妹,凭什么?

    还没有她一个丫鬟家世清白?

    灵竹对着镜子插了一头珠钗,发现自己压根连徐惜绾一点都比不上,千娇万宠出来的平阳王府的郡主,就是落魄了,那一身气度,寻常人也是比不上的。

    灵竹冷笑,看来,平阳王府的郡主,就算没了郡主头衔,也有以色侍人的资本。

    心中愤愤不平,她又去把徐惜绾的绣鞋给穿了,又往她床上去,躺了一躺,一旁还有笔墨纸砚,她又在那边坐了坐,拿着羊毫笔,想象着,自己像徐惜绾坐在这里,住在这里,吃穿用都跟她一般模样的样子,想象着,她成为姨娘,与公子亲热的样子……

    徐惜绾出了院子,便没有目的往外走着。

    路上遇到几个小丫鬟,在她们离开后,小丫鬟对着徐惜绾窃窃私语道:“这绾姨娘看起来似乎身子好了不少。”

    “公子前几日不是让人送了许多好东西过去吗?她怎么还穿着她那套白的衣裳?这不是来的那天穿的吗?”

    “自然是看不上公子送的呗?还当她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好淮阳郡主吗?”

    “不过她的好日子过不了多久了,听说公子很快就有新夫人了。”

    “啊?谁啊?”

    “恒月县主呗,司徒将军府的那个。”

    “司徒将军府跟平阳候府,不是不对付吗?”

    “司徒将军现在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呢!跟公子一样,是陛下的左膀右臂!现在已经是镇国将军了!”

    ……

    徐惜绾的脚步微微一滞,接着,面无表情的,继续往前走。

    行到一处湖边,便见到了对面梅林之中,盛开的梅花映着假山,遮掩檐角飞翘的亭子,隐隐约约的露出一抹鹅黄的亮色来。

    丞相府是前朝的将军府,先皇赐下的宅子,徐惜绾还记得,自己随父王去边关待了几年,回来后第一次来丞相府时,是谢清萝在府中办赏花宴会,她去找谢辞清。想要质问他为什么在街上看到自己不搭理。

    她走得快,丫鬟都跟不上她,走着走着,她就走岔了路,又扭伤了脚,便寻个一个亭子坐着等人,却大半天等不到一个人过来。

    还是谢辞清先找到的她,听她倒豆子一样抱怨,少年笑着说:“我原以为是你不记得我了,怎怎么你还怨我不成?”

    “那你们府中为什么一个人都找不到?”

    “这边地偏,加上这会人都在前院伺候了,你在这里又不出声,谁知道你在这里。”

    徐惜绾鼓着腮帮子捶他。

    谢辞清笑着挨她的捶,等她出气以后,蹲在她面前,道:“我背你回去?如何?”

    徐惜绾把头别到一旁。

    少年见她还在置气,便佯装要走:“你不上来,我就走了?”

    徐惜绾一急,立马就跳上他的背去。

    徐惜绾还记得那一天,太阳明晃晃的,少年穿着深蓝色的袍子,而她,一身嫩黄色。

    少年的脊背宽阔,手臂有力,徐惜绾虽然看起来纤瘦,但是压根不是什么纸片美人,谢辞清背着她,其实是需要一些力气的,但是他每一步都稳。

    那时候,她手环着他的脖子,还以为,他们之间,会永远那般美好。

    而那日以后,这方亭子被谢辞清栽了许多她喜欢的花,桃花,杏花,连翘,梅花……繁花成了美丽的景,来的人也就多了。再后来,他们常常来这边,这边也不偏僻了。

    可是却物是人非。

    熟悉的景,不再的人,刺痛双眼,徐惜绾刚要转身离开,亭子里静坐喝茶的人发现了她,走过石桥,走到她的面前,那一张娇妍贵气的面容,带着讥诮。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淮阳郡主啊……哦不,是叛国贼的妹妹,你怎么会在丞相府?”

    这个女子,便是方才那些丫鬟口中的恒月县主。

    旁边扶着她的丫鬟当即玲珑道:“她是谢大公子的妾。”

    恒月县主讥笑道:“妾啊,徐惜绾,没想到,你竟然给别人当妾。”

    然而下一瞬,恒月县主便笑不出来了,谢辞清的妾?那岂不是自己日后要跟她共侍一夫?

    这谢辞清真不是东西,明知道自己与徐惜绾不对付,非要把她纳入府中,可是一想到,徐惜绾日后都要奉她为主母,心底那点儿不快散了,当即就又爽快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徐惜绾身旁的衣裳,这么冷的天,竟然穿这么薄,她嘲笑道:“徐惜绾,这大冬天的,你穿这般寒酸?是谢辞清不给你衣裳穿吗?”

    她的丫鬟接话道:“一个妾而已,有这么好的穿,已经是谢公子的恩典了,要不是谢公子,她现在估计已经横尸乱葬岗了。”

    恒月县主脸色扭曲。

    怎么听着不对劲?

    丫鬟看到恒月县主脸色不对,有些纳闷。

    怎么县主还不高兴了?自己不是帮着骂吗?

    恒月县主只酸了一瞬,很快,她觉得,这是自己的占有欲作祟,谢辞清若是心里真的有她的话,怎么舍得她作妾,怎么舍得大冬天的受冻,她可是见过徐惜绾被谢辞清宠爱的样子。

    她想了下,有些得意的说道:“你可能不知道,辞清哥哥很快就要娶我了!”

    徐惜绾仍旧冷淡得不带一分情绪:“恭喜。”

    “到时候,我就是正妻,你就是妾,徐惜绾,你知道,到时候你会有什么下场吗?”

    恒月县主恶狠狠的说道:“到时候,我就把你发卖出去。”

    “哦。”徐惜绾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好像恒月县主说的一切,与她压根没有关系。

    旁边云音听着他们的话,脸气得绿了。

    平阳王府风光时,这恒月县主连给自家郡主提鞋都不配,如今却能如此侮辱她们。

    然而她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恒月县主如今身份不比以前,她的父亲,如今已经是镇国大将军,陛下眼前的红人。

    徐惜绾并不想搭理她,转身就想走,恒月县主最讨厌的就是徐惜绾这副傲慢的姿态,以前她就看不上自己,如今落魄了,更是看不上。

    “徐惜绾,你竟然敢不搭理我!”她抓住徐惜绾的袖子。

    徐惜绾回头冷冷的看着她,问道:“恒月县主有事吗?”

    “自然是有事。”恒月县主说着,抬手,对着她的脸,便是清脆的一耳光。

    恒月县主打完以后就愣住了,而后,痛快的笑出声。

    “徐惜绾,没想到,欺凌你,竟然是这样的感觉。”

    于是抬手,想要打第二次,徐惜绾却抓住她的手,把她往后一推,恒月县主就撞在了旁边的假山上。

    脸一下子磕出了血,恒月县主抬手就摸到了脸上的血,双瞳瞪大,面目狰狞。

    她没想到徐惜绾竟然这个境地了,还敢如此嚣张。

    “徐惜绾!!!”她咬牙切齿。

    “你们都给我上,给我打死她!”

    “本县主今日,要打死她!”

    就在这时候,周遭有人影晃动,接着便是男主清悦的嗓音:“怎么了?”

    是谢辞清。

    他穿着白色袍子,衣上绣着修竹,如庭中玉树,温文有礼。

    一同过来的,还有恒月县主的兄长,司徒旻,年轻男子气宇轩昂,看到徐惜绾立在花园中,萧索羸弱的样子,愣了一下。

    方才还嚣张拔扈的恒月县主瞬间变得柔弱不已,委屈的道:“辞清哥哥,她,她……”

    旁边丫鬟及时开口:“谢公子,大公子,她冲撞了我们家县主,还想打县主,县主打了回去,于是她把县主推倒了!”

    “县主的脸划破了,日后毁了容怎么办?”

    恒月县主当即哭哭啼啼:“若是真的毁容了,我便不活了。”

    云音连忙出声辩解:“公子,不是这样的,是他们先对姨娘动的手。”

    谢辞清当即呵斥:“有你说话的份?”

    又道:“来人,送县主去夫人院里,让太医过来。”

    云音在心里为自家郡主鸣不平。

    这恒月县主活该划了自己的脸,给看的是太医,而他们家郡主,却只能看普通大夫。

    而且,公子竟然一点儿都不听她们解释。

    谢辞清又看向立在旁边的徐惜绾,见到她身上只穿如此单薄简单的衣裳,眸子骤冷:“你是没有衣裳穿了吗?”

    徐惜绾没说话,静静的看着他,那双眼睛,若有若无的,带着事不关己的讥讽。

    谢辞清看着她淡漠的样子,怒极,接着道:“日后若是再这般丢人现眼,便不要再出院子。”

    “来人,送姨娘回惜绾院去!”他喝道。

    “姨娘冲撞了恒月县主,杖责二十,禁足一月不许出惜清苑。”

    至于徐惜绾脸上的红肿,谢辞清当做没看见,目光定格瞬间,很快漠然挪开了视线,转头温声细语的哄正在为自己脸伤心的恒月县主。

    徐惜绾离去前,听到谢辞清温声说:“县主先去看太医,莫要耽搁了。”

    “辞清哥哥?我会不会毁容了?”恒月县主手捂住自己伤口旁,难过又担忧的问。

    “不会。”男人对她,声音始终温和。

    他走在旁边,面如冠玉,俊美非凡,长袖随寒风轻扬,始终优雅。

    是她喜欢的样子。

    恒月县主心中甜蜜,面上却委委屈屈的问:“万一毁容了呢?那辞清哥哥会舍得让她也跟我一样毁容吗?”

    说到这里,恒月县主眼底带上怨毒。

    徐惜绾那张脸那么好看,若是毁了,那该有多好。

    但她知道,只是磕了一点点,太医院里有许多上好的药,她压根不会毁容。

    谢辞清垂眼,不在意地道:“一个妾罢了,有何不舍得?”

    恒月县主高兴了:“辞清哥哥,你真好!”

    谢辞清浅笑着看着她,比对徐惜绾不知道温柔多少。

    恒月县主一高兴,便开开心心的挽住了谢辞清的手,过了一会,意识到哥哥还在旁边,便立马松开,一脸羞怯的看着谢辞清。

    好想赶紧当他的夫人,就是不知道,辞清哥哥什么时候会跟她提亲。

    徐惜绾听着他们越来越远的对话,脚步没有一丝停顿,头也不回的,回了惜绾苑。

    而司徒旻,在转弯时,不经意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对比旁边被哄得压不住笑意的妹妹,她的背影,萧索哀怜又孤傲。

    徐惜绾以为她可以没什么表情的一直走,一直走,一点儿都不在意,可当他们再也看不到的时候,她却险些被石头绊倒。

    谢辞清要娶妻了吗?

    她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她身体一软,挺直的腰弯了,手也跟着擦在旁边的石头上,脸上仍旧是火辣辣的疼,但是心却是麻木的,钝痛的。

    她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

    他要成亲了,可是他的妻子,却不是自己。

    她只是一个妾。

    一个,随时可以被他的新婚妻子发卖,一个,即使明知道她被欺辱,他也可以无视的妾。

    她会看着他们恩爱有加,看着他们成亲生子,看着他,眼底都是另一个她……

    徐惜绾唇边渗出了一丝血,感觉痛入骨髓。

    还好,她的一生没有太长了,所以这点痛,很快就会消失,再也痛不到她。

    “姨娘……”

    云音连忙扶住她,看到她唇边再度溢出血,眼底带上有些恐慌,声音也带上哭腔:“您到底怎么了?”

    徐惜绾目光淡淡的,表情平静的,用手背擦去唇边的雪,安抚道:“没怎么?就是激动的……”

    她脸色很白,声音也虚弱,手在轻轻颤抖。

    云音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徐惜绾已经重新站直,坚定的,傲然的,往前走了。

    谢辞清让送她们回院子的丫鬟远远的跟着,态度懒怠,手中捻着花,嘟着嘴,显然对这趟差事有些不满,至于徐惜绾的异样,公子不会在乎,她一个丫鬟,更不会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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