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惠子女士带玲美回到宅院。

    又在这月中旬告别敞亮气派的宅院,举家搬到了一处二楼小楼房,这里环境简朴,但人旺热闹,至少没有芭蕉叶掩暗。

    在灰蓝色旧玻璃的阻隔下,光线即使照进房间,也显得格外冷色调。屋外种着一圈不知名的树,花香气馥郁,香味传得很远,房间也闻得见。

    那天,父亲和惠子女士在小区楼下一条长椅上坐下,那里有很多树木掩映,积雪从楼房的窗户里俯瞰下去,只能看到女人的藕粉色的裙摆和男人的皮鞋,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夕阳余晖,天色金黄,火车鸣笛声拉远在城市上空。

    手机里传来提示声。

    她进客厅寻手机,玲美在里面,手指正抚摸她的小提琴。

    积雪点开手机,目光滞住,因为软件里有颗移动的定位图标。

    静默片刻后,她反应过来,他入境了。

    宛如从一场混沌梦中醒过来,一个事实呈现在她面前——

    他带着那条被植入了定位系统的项链踏上了这片土地。

    积雪虽然不确定,到来的是否就是她想像中的那个人,这还需要她去验证,不过她的直觉告诉她,她会得到好消息。

    心底因为这个缓缓移动的图标产生了某些兴奋因子,这直观地体现在了她弯起的嘴角弧度上。

    当积雪抬头,才注意到对面玲美正注视着她。

    这几个月来,年轻的玲美背负着压抑感度日。

    而积雪的笑容,在冬天到来的时候变成刺伤玲美的一把尖锐的箭。

    积雪收敛笑容,不动声色地转身。

    傍晚时分,积雪借口回学校。

    她奔跑在一条树叶泛黄的大道上,发丝飘扬在空中,微风拂过脸颊,闻得到初冬凛冽的气息,比她想象的要好很多,她感到自己在逃亡,生活中的一切被她抛却在身后,被风吹远再吹远。

    -

    被指引到的终点,是珠宝店。

    再见,那位不知姓名的先生。

    积雪隔着玻璃橱窗寻望,就在人群中一眼望见他,他正站展台前,微垂眼帘,端详着一款项链,展柜里的灯光将他的脸打亮,线条硬朗的侧脸优越得过了分。

    他着一身长款大衣,里头是单薄的衬衣,头发全然梳上去,干净利落,眉骨深邃,模样落拓不羁,连涩谷街头大屏幕的冷脸模特也不及他标致。

    忽地,男人侧眸,目光精准落在她的脸上。

    她吓得往后退,那种被猎豹盯住的恐惧感袭来。

    那人扯着唇笑了一瞬,接着躬下修长的背脊,指骨轻弯,指向项链,让柜员拿出来。

    柜员即刻拿出来,堆满笑意,“先生,您眼光真好……”顷刻介绍起它的产地,净度,切工,设计。

    他低眸端详砖石项链的模样,黑色的一身被他穿出贵族气质。

    这种极具危险气质的男人。

    应该每天都在用无辜人的鲜血供养。

    然后嚼食着血肉微笑。

    而不是在这里挑选项链。

    积雪看得入神。

    直到耳畔响起女人恭敬的声音,“小姐,先生邀请你进去呢。”

    看着不知何时走到自己面前的柜员,积雪略显意外。

    她错愕望过去,男人还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项链,好整以暇地盯着看。

    积雪向他走去,心里生出一股强烈的情绪,心怦怦直跳。

    站在男人三步远的地方,男人的身高给她一种压迫性,像一座大山。

    她有些紧张,甚至心虚。

    “看看这款,喜欢吗?”男人说的英文。

    男人的声音凉淡,清风掀波澜,好似贴着情人耳畔低声说下的情话。

    他的确是在跟自己说话。

    积雪心底茫然,按道理来讲,他们此刻的关系应该是路人,一面之缘的路人。

    但他现在是在?

    积雪搞不清楚了,明明自己才是守株待兔的那一方。

    她瞧过去,那种碎钻围镶的红宝石项链,精致高贵,光泽闪动。

    安静几秒后。

    “喜欢。”

    他给柜员递了个眼神,柜员请她试戴。

    柜员帮她试戴的时候,男人自在地将柜台上的圆镜拎过来,举起来站在她半步远的地方,让她看见自己。

    积雪不擅长和男人打交道,特别还是……看起来满心阴谋诡计的资本家,面对他的绅士亲昵更是束手无策。

    他用目光打量着积雪。

    面前的女人怔怔看着自己,浓密的头发散落在肩头,有些凌乱,但不影响美丽,脸蛋饱满精致,她应该进行了很强烈的运动,泛红的脸颊还未褪去。

    穿着一件纯白毛衣开衫,里面是米白长裙,甚至看不到其他颜色。

    像纯白、清冷的莲花。

    那双眼睛也无辜,温顺乖巧,好像能一眼看透似的。

    男人挑眉,似有若无的微笑浮现在唇边。

    这个女孩不是看上去那么单纯无害。

    他弯下腰,目光对着脖子上的那颗宝石,夸了句,“好看。”

    又说,“戴上吧。”

    男人掏出卡,结账。

    积雪抬手,握住胸前那块宝石,踌躇着接还是不接。

    有时候一份礼物的价值太高,并不全然是好事。

    男人微微一笑,双手插进西裤里,懒懒地蹦出中文,“礼尚往来。”

    往来……

    他说的是那条银的鱼尾项链?

    积雪不自然地扯唇。

    不等值的两个东西,怕是无法堂然地进行等价交换。

    还未等她回应,男人下巴微抬,示意她接过柜员开好的小票以及包装盒。

    积雪接过,谢谢两个字还未说出口,男人好心提醒,“不过这条项链应该没有定位器,若是你喜欢,也可以安一个,积雪小姐。”

    他在微笑,笑里藏刀。

    气氛霎时微妙,空气中似有一种纠缠不清的暗流在彼此间流转。

    被发现了。

    在她的预料之内,毕竟以他的身份地位,有什么能逃得过他眼皮底下呢。

    她选择装糊涂,眨眼隐去痕迹,“我听不懂。”

    她戴着那条项链,跟在男人身后走出了珠宝店。

    两人站在门口,络绎往来的路人视线总是停留,晚风凛冽,吹得她衣衫进了风,她伸手拢了拢,看向身边比自己高出一截的男人。

    作为再一次礼尚往来,积雪说,“我请你喝咖啡吧。”

    “好。”

    积雪选了一家价格中等偏上的咖啡厅,她没去过,但装修风格是高档且冷淡的。挑选二楼风景优美靠窗处落座。

    她翻开菜单,客气问,“先生喝什么?”

    男人正看手机,睇她,“都成。”

    积雪咬牙,选了最贵的。

    给自己点了一杯冰美式。

    他回完消息,身体后仰,靠着靠背,评价,“日语很好。”

    就这么一句,积雪眼睛顿住,她清楚这算不上夸奖。

    她忍不住解释,“我在这里十年了。”

    他了然,点点头,又道,“国语很差。”

    不表慌乱,她抬眼纠正,“只是书面用语比较差。”

    这人低眉浅笑,“翻译干得不好,借口挺多。”

    积雪沉默,他那外甥给他告状了。

    积雪抬头望他,没由来的,心是紧张的。

    他不是好惹的主。

    他总是挂着浅笑,一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模样。

    但积雪知道,他藏匿于这幅温润皮囊下的骨头是怎样的吃人血口。

    她望向窗外,天色彻底暗下来,霓虹的东京瞬间五光十色。服务员端上咖啡,十分客气地离开。

    她喝一口,用力才使得眉毛不皱在一起。

    抬眼瞧着满身满骨都透着阴险狠辣的男人,他突然的出现,多像是在逗自己玩,她放下杯子,打探,“先生,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文森特。”

    “中文名。”

    “应该是有,但那不是法定的。”男人声音不急不缓,“好像是叫……楼芥安”

    她觉得奇怪,怎么会是好像叫……

    她想不明白,也不再去想。

    又问,“噢,挺独特的,文森特先生哪儿人?”

    “京市。”

    积雪点到为止,不再继续问,怕人恼了,规矩起来。

    也不用想着介绍自己,想必他已经把自己查的底朝天了。

    男人终于喝了口咖啡,神色无虞。

    她问,“怎么样?”

    文森特搁下咖啡,迎上她的视线,微笑。

    “可以喝。”

    钱罐子里泡大的资本家,积雪暗骂。

    这杯咖啡时间,缓慢闲长,因为面对文森特,她打起十二分精神,算不得舒适。

    店外夜色更稠,应是分别时候,但他没先开口。

    积雪走在他身侧,“先生住哪儿?”

    文森特偏头,反问,“你要送我回去?”

    积雪沉默半秒,从容应对,“可以。”

    文森特不再言语,走路,身材高大,影子全往她身上压。

    积雪跟上,手里捏紧手机,里面人软件的消息弹窗,是他的移动。

    人很多,他走在里面,鹤立鸡群,极为引目。

    积雪贴近询问,“先生把项链带在身上,是打算还给我吗?”

    路边有车,他拉她走里面,再松开,“你送我,我也还礼,怎么还要回去?”

    积雪继续问,“那您来东京有什么其他事?”

    女人问的直白,文森特淡呵了声,并不理会,迈步走远。

    积雪紧随其后,到了酒店门口,她立于文森特身后驻足。

    文森特见她不再跟了,转过头来。

    积雪先开口,仰面微笑,“已经送到了,我先走了,愿您在东京的旅程愉快。”

    文森特手插进口袋,折身回来,慢条斯理弯下腰,“积雪小姐,要检查吗?”

    距离极近,他身上有香气,积雪眸色慌乱,不知他为何。

    “检查……什么?”

    他放大嘴边弧度,提醒,“你送我的东西,在我的身上。”

    积雪一愣,所以呢?

    要她检查是吗?

    积雪看他一眼,视线下移,男人脖颈冷白,血管脉络可见,十分诱惑,不再犹豫,她伸手,解开上面的纽扣,取出那条项链。

    男人体温高,鱼尾被烙成赤铁一般滚烫。

    她摸在手里,又去看他近在咫尺的眉眼。

    心很没出息地跳动。

    积雪弱声问,“为什么要戴,你知道它有定位器了不是吗?”

    他手指抬起,将鱼尾从她手里取出来,两人初次有皮肤相触,她不习惯,更觉他指尖还比鱼尾烫慰。

    他把项链装进衣领,显得无畏,“就算戴10个,也没人能取掉我的命。”

    挺张狂的。

    积雪敛眉,迟疑,“那……”

    “不过是知道有猫在钓鱼,觉得有趣,咬着钩子上来看一看。”他说。

    积雪愣了很久,明白却又不太明白。

    她不再打哑语,同时屏息,“所以我钓到了吗?”

    男人并不是她能拿捏的,只是不计较,她钓不上,后路可怖。

    男人眼眸深,又轻笑,一股坏种味。

    “你的钩太劣质。”

    “不过愿者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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