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是之前,苏汀南绝对想不到自己能一直和一个人在一起长达四年。

    和肖既晚在一起的第二年,苏汀南大四。那个时候她已经申请好了国外的学校,每天没有太多的课程。可以坐在教室靠窗的地方从白天到深夜,只为了看一本喜欢的书。直到教学楼响起和缓的钢琴声他们再一起走在学校那条的林荫大道上。

    那段时间太过安静,就像躺在书本里沉睡的树叶标本,几十年如一日,不继续生长但也不会腐烂。

    这种稳定让苏汀南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异地之后会渐行渐远,总觉得自己凭一腔爱意能战胜几千公里的距离。

    不过很快她就体会到了其中的滋味。

    独自在异国他乡的第一年,自以为可以独自生活得很好的苏汀南被孤独打倒。

    生病的时候和肖既晚打电话没忍住哭了出来,当天晚上她发烧到意识模糊,见到肖既晚的时候还以为是幻觉。

    躺在床上被他扶起来喂药的时候,她哭着靠在他的肩上说异地太难了,不讲道理地问肖既晚为什么比她小几岁。肖既晚当时没说什么,回学校后开始闷头学习,把大四的课程修完,提前开始读研。

    后来回国开始工作的第一年,她又再次被现实打败了一次。彼时他们还很年轻,活在以自我为中心的幻想世界里。等真的进入社会参加工作才发现,她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齿轮,前进后退都不由己。

    她把头发染回黑色,妆容也变成了一成不变的淡妆,她不再是被允许随意表达的个体,没有自己的名字,而是一个集体的组成部分。

    也是这个时候,苏汀南才发现,原来爱情真的只是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

    理想也如水中月般遥不可及,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终了一生到底要追求些什么。

    读书时挺起来很高大又被赋予神圣意义的职业,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变得面目全非。

    刚入行的她和大导演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只能从导演助理做起。一开始心想着至少能学到一些专业知识也算不错,但谁知道这个助理囊括了导演生活的方方面面,大到他每天的行程安排,剧组场次,小到考虑他的饮食偏好和每日心情。

    每天忙上忙下没有喘息的机会,深夜闭眼前问自己一整天到底学到了什么,最后得出一个学会察言观色的结论。

    肖既晚有时会来A市陪她,但她也忙到只有早晨和夜晚才能和他共处。

    有时候被临时叫去加班,凌晨回来,她走在路上看见一旁灌木叶子上结成的霜,感觉月光也在她身上也结了一层。

    回家看见肖既晚开门后被他抱入怀里,那层冰霜很快融于这个温暖的怀抱,她不受控制地哭了出来。

    一边哭一边给他讲剧组的事情,导演使唤她,演员和其他场务不敢和导演对峙,气都往她身上发。她哭完好像立刻就把负面情绪都甩干净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拼命往上走。

    因为亲身体验过被当一个物品随意支配的感受,所以明白这个行业没有资历和资源的人太难了。她告诉自己要尝试把权力握在自己手中,总有一天会成为大导演。

    肖既晚当时能给她的也只有一个怀抱,他把她抱在怀里,低声说快了,再坚持一下,等他毕业就回来陪她。

    苏汀南是一个不信承诺的人,但因为他这句话居然开始满怀期待地过好每一天。

    她在剧组内是一个小透明,在行业内是被人看不起的新人,甚至在父母两边的家里都算是一个外人。但很只有在肖既晚那里,世界是围着她转的,好像无论这个世界有多么糟糕,她永远能在他那里找到一个独属于自己的角落。她愿意为这样的生活努力着。

    当人每天是怀揣着希望醒来的时候,时间过得快了很多。初冬,苏汀南跟了三个月的剧组终于快要杀青,这种感觉就像高考前几天,最在乎的甚至已经不是最后的成绩,而是期盼着一切快点结束。

    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有场次的时候就要上,她不记得自己这几个月通宵过多少次。

    但好在这个剧组的导演余航和她之前遇见的各路神魔比起来已经算是菩萨了。

    他对自己的要求很高,但对其他团队成员都相对宽容,在生活上的要求也不刁钻,就算有时候苏汀南忙不过来有出错的时候也没责怪她。

    因为他身上的这种亲和力,很多时候苏汀南不懂的也敢直接问,她从余航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甚至有一段时间,在她心里余航算是全能的存在。

    在杀青的前几天剧组比以往还要忙很多,苏汀南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打开手机才发现肖既晚给她发的消息。

    本来每个寒假他都会来A市找苏汀南,但他说今年有点事来不了。苏汀南在听到的那刻心里闪过一瞬的失落,但还是回了一条没关系,问他具体是什么事情。

    等一连串的消息发过去她才想起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正准备把手机关掉去洗漱的时候肖既晚居然回她了。

    他说没什么大事,也许是出于在一起这么久的默契,苏汀南看见这个回复的第一瞬间就知道他肯定在隐瞒。

    她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接通时都没先开口,就这样安静了片刻。

    想到已经很晚了,苏汀南的声音放轻,问他:“真的没事吗?”

    “真的。”

    虽然是简短的回答,但苏汀南很敏锐地捕捉到这声音的疲惫。

    她追问:“肯定有,你不要瞒着我。要是你不说我也会想办法知道的。”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声音低了一些。

    “外公住院了。”

    这话让苏汀南心里一沉,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轻轻皱起的眉:“现在情况怎么样?”

    “别担心,情况已经稳定了。”

    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异样,但苏汀南就是有说不出的担忧,甚至想着现在就去陪他。

    肖既晚像是能感应到她的想法一样,及时打断了她的想法。

    “真的没什么事,不用担心。这么晚了,快去休息。”

    挂断电话,苏汀南坐在床边。连续几天的睡眠不足让她的思维变得缓慢,但心里一直有一个清晰的想法指引着她。

    没多犹豫,她直接订了去S市的机票。

    在点开和余航的聊天界面的时候她心里很清楚在这个很关键的时间请假会有什么后果,但她都不在乎了。

    这种不顾一切的想法让她自己都没想到,但她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去见肖既晚。

    走得匆忙,到S市的时候她还穿着厚外套,一出机场被当地温热的空气席卷,有些喘不过气。顾不上太多,她直接赶去医院。

    见到肖既晚的时候他刚从病房走出来,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好。站在走廊,苏汀南在远处看着他,突然感觉心里安定了很多。

    他抬眼看见苏汀南的时候顿了片刻,像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朝她走去。他刚到面前,苏汀南就抱住他。

    被苏汀南抱上的一瞬间,肖既晚闻到她身上的香味。这几天只有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近乎麻木的嗅觉像被重新唤醒。

    苏汀南觉得他像是很久没睡觉的样子,把人带回家休息。

    躺在床上,苏汀南本来还有很多疑问,但害怕影响他休息,到最后也一句话都没说。

    肖既晚不习惯她这样的沉默,轻轻把她抱在怀里:“为什么不说话?”

    他的声音很轻,苏汀南睁开眼睛,问他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外公为什么住院,现在情况怎么样,以及他这几天有没有休息过。

    肖既晚一一给她讲了,但是苏汀南总觉得事情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不过到最后也没追问,她想了很多他这个状态的原因,平时看的那些狗血情节接踵而至,睡前,她轻轻拍了拍肖既晚,说:“不要担心,就算你一无所有我也和你在一起,我们一起住出租屋。”

    苏大小姐罕见地说出这种话,肖既晚笑了一声,没回答,只是抱着她的手更紧了一点。

    也许是睡前说的这句话,苏汀南当晚就梦到和肖既晚一起住出租屋的场景。

    梦里的阳光很亮,渲染着画面的边缘,橙黄色的光晕充斥着整个屋子。

    他们一起上下班,晚上再一起买菜做饭,这种平淡的幸福感让苏汀南觉得很真实,甚至能感到阳光抚在脸上温热的触感,在醒来的时候有片刻的失神。

    肖既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她发消息问了一句,自己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等他。

    苏汀南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办法帮到他,甚至对发生了什么也一无所知。

    她从早等到了下午,中途阿姨送餐上来她也没吃。她是一个直觉很准的人,害怕自己现在心里的这种不安情绪也许真的预示着什么。

    快要到晚饭时间肖既晚才回来,他没在房间里看见苏汀南,转头才看见被风掀起的窗帘后面的阳台。

    他径直走过去,看见坐在椅子上的人。

    “阿姨说你今天没吃东西。”

    苏汀南转头,看见他的时候神情放松了一些:“怎么才回来?”

    她没察觉到自己语气里的埋怨,但肖既晚感受到了。他把人牵起来带到楼下看着她吃完晚饭。

    看他又要出门,苏汀南问他去哪里。知道他要去医院看外公之后,她问能不能一起去。

    肖既晚考虑了一下,没拒绝。

    私人病房在医院的单独一层,走廊里空无一人,四下很安静。

    走进病房,她看见坐在沙发上的秦玥和躺在病床上的秦立砚,他看起来明显比上次见到苍老了很多,像露出地面的古树根。

    此刻闭上眼睛,呼吸的起伏微不可察,只能通过一旁的机器能看见他心跳的起伏。

    看见肖既晚和苏汀南进来,秦玥站起身,神色有些疲惫。

    肖既晚径直走到秦至砚身边,垂眼看向病床上沉睡的人,轻声说:“你先去休息,晚上有我。”

    秦玥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走出门的时候轻轻牵了一下苏汀南的手,像是安抚。

    病房一片昏暗,只有医用设备发出冷冽的光。

    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苏汀南看向窗外,整个房间的其他东西都是暗调的黑白线条,只有天空是深蓝色,像海底。

    也许是因为过于昏暗的环境,苏汀南总觉得空气里有种无形的压力,让她隐约有些喘不过气。

    肖既晚很安静地坐在病床边,苏汀南没去看他的神色。

    过了不知道多久,肖既晚感受到病床上的人好像有动作,他靠近之后看见秦立砚缓缓睁开眼睛。

    “既晚。”

    秦立砚的声音很哑,但苏汀南听出他想要急切地说些什么,起身走出病房,留他们两个说话。

    坐在走廊外的椅子上,苏汀南的思绪又陷入深海,开始想他们会说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汀南感觉身边走过来一个人,她转头看去,是秦玥,她拿了一杯热咖啡给苏汀南。

    苏汀南接过之后说了一声谢谢。

    “为什么出来了?”她问苏汀南。

    “我看他们有话要说。”

    听到这话秦玥露出很了然的笑容,点点头。她大致猜到里面会说些什么了,因为几年前的她也经历了一场这样的谈话。

    有时候把秦至砚当成亲人太久了就会忘记他其实是一个很厉害的谈判者,不止是在生意场上还是在家人面前。

    当时她结婚之后秦至砚为她在集团安排了一个职位,彼时她婚姻美满,结婚对象是程式集团的继承人,刚好也是她的青梅竹马。

    她自以为已经拥有绝对的自由,很有底气地给秦至砚说不喜欢在集团工作,想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秦至砚当然是拒绝了,当时的秦玥以为他会说一些你享受了家里带来的利益,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之类的话,但他只是让她为自己考虑。

    “你的价值不应该通过婚姻来是实现的,相反,你的婚姻应该建立在你有价值的基础之上的。”

    “和我们一样,程家祖祖辈辈都是商人,你在考量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在审视你。即使和你丈夫之间感情再好也不算有保证,你要在秦家找到自己的位置。”

    想到这里,她转头给一旁的苏汀南说:“也许爸爸一开始是想等既晚毕业之后再说这些的,但很明显,现在来不及了。”

    她的声音和缓,回荡在空旷一片的走廊,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病房里,秦至砚的声音低哑而深沉。

    “之前我给秦玥说这些的时候她说她对集团权力争斗的事情不感兴趣。”

    “当时我就告诉她,没有人会对权力不感兴趣,如果现在你觉得不在乎,是因为还没体验过真正掌握权力的感受。”

    “权力和金钱腐蚀人心,至亲之间难免也会出现裂隙。我把他们当作最信赖的家人,最后也差点倒在他们手里。”

    他说着情绪激动了一些,咳嗽了好久,等气喘匀才继续开口,声音明显更加嘶哑。

    “冉越集团是我一手创立的,但背后是秦家世世代代上百年的积累。秦至遂这个人自私虚伪,偏偏愚蠢又不自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秦家的基业毁在他的手下。”

    “但现在我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我不能给你们撑更久了。”

    他说得很慢,一句一顿,说完后像是累极了,躺在床上喘了很久,眼里丝毫不见之前的神采。

    床边的肖既晚动作熟练地上前替他顺着气,秦至砚呼吸渐渐平稳之后轻轻闭上眼睛,再次陷入沉沉的睡眠。

    整个房间寂静一片,只有机器设备发出的微弱声音。肖既晚始终站在阴影里,昏暗一片。看着床上即使睡着也眉头紧皱的人,他俯身靠近秦至砚,轻轻开口:“外公,我明白了,好好休息。”

章节目录

无效弃养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观山南月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观山南月并收藏无效弃养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