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芷云发誓并不是想故意提这件事的,听完她的话才意识到不对。

    她转头看向苏汀南,微暗的灯光下,她靠坐在床头,乌黑的发丝披散。很漂亮,是那种让人一看就移不开眼的漂亮。

    她有些不解地问:“怎么会呢?你们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

    苏汀南垂眼摇摇头:“我不知道。”

    热心市民夏芷云趴在床边眼睛亮亮地看着她:“你不要老是逃避,你跟我说说到底是什么问题,说不定你们当局者迷,我这个旁观者还能提几句建议呢。”

    苏汀南不习惯在别人面前把自己的问题拿出来说,但偏偏老是有人要问,于是她选择性地说了一些。

    下午在车上昏睡过去的夏芷云此刻像突然打起了精神,听得异常认真,还时不时还点点头,苏汀南感觉她像是那种一听老师讲课就昏迷,一听八卦就清醒的学生。

    听完之后夏芷云沉思了片刻,看向苏汀南:“所以你是觉得他没有以前那么在意你了,你接受不了。”

    这个概括有些粗暴,但苏汀南也不想多解释,没说话。

    “怎么说呢,在这样的家庭里,现在的他肯定不可能和之前还是学生的时候一样整天围着你转。性格更是没办法改变的,如果你一直接受不了,可能就算以后结婚了,也迟早会离婚的。”

    “不是我咒你们,只是看身边有很多这样的例子。”

    苏汀南闭眼靠在床头,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能什么都要,只是我也一直想不明白一个问题。”

    “不能让对方感受到的爱,也算爱吗?”

    夏芷云没再接话。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苏汀南见夏芷云完全没了声音,轻轻伸手关掉床头灯。

    也许是因为夏芷云提起的问题,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涌起记忆,意识到自己今晚可能真的睡不着,她很烦躁地起身穿好衣服,朝门外走去。

    她把车门打开,坐上去,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发动汽车。

    天际一片黑暗,高大重叠的山峦在夜晚犹如盘踞一方的巨物,沉默地凝视着渺小的万物。

    突然有个人从外面打开车门,苏汀南警惕地看过去,发现夏芷云只披了一件羽绒服就仓促地跑出来,里面还是成套的睡衣。

    “苏汀南你疯了吗,大晚上的你要去哪里?”

    她一边说一边上车,冷得一直抖。

    把车上的暖气温度调高,苏汀南说:“你先回去睡觉吧,我睡不着,出去转转。”

    打了个哈欠,夏芷云说:“那我也要去。”

    拿她没办法,苏汀南启动汽车驶出车位,一路绕上蜿蜒的山路。路上基本上没有车,偶尔有经过的也是大货车。

    一直朝前开着,苏汀南感觉心里比躺在床上的时候静了很多,路边掠过的一切都湮没于黑暗。

    车上还放着歌,苏汀南之前没听过,也许是因为此刻过于安静,每次歌词都很清晰。

    ——留恋是不幸的因为曾经拥有

    ——夜夜 被思念缠绕着

    ——无奈我们看懂彼此是彼此的过客啊

    ——爱情是个轮廓不可能私有

    车灯照着面前雪花纷飞,前面一片黑暗,好像不知道能开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下。

    歌还在继续播放,歌词毫不费力地挤到苏汀南脑子里。

    ——把最初的感动巨细无遗的保留心中

    ——才不容许让时间腐朽了初衷

    ——所以放手

    ——所以隐藏湿透的袖口

    车撞碎本就飘摇一片的雪花,道路两旁的东西变得更加模糊,前方像是一条没有尽头的长路。

    突然,苏汀南毫无征兆地驶入旁边的一条小路,她突然的转向把夏芷云吓了一跳,死死抓紧安全带。

    开进小路之后没多久,苏汀南似乎冷静了一点,慢慢停下。

    转头看向她的脸色,夏芷云识趣地没开口。

    静默地坐了一会儿,车上都快堆上一层薄雪的时候苏汀南下车。

    外面非常冷,像是在一个山边,四周全是张牙舞爪的树木,阴森森地看着她。

    靠在车边呼出一口气,细小的雪粒不住往她身上扑,堆满她的头发,连睫毛上也落上像羽毛般的雪。

    很安静,她第一次这么清楚地听见落雪的声音,就像夜深时绵长的呼吸。

    过了一会儿夏芷云也下车,她冷得哆嗦,看向快被雪堆满的苏汀南:“外面这么冷,你不要命了?快回去。”

    苏汀南没回头:“你上车吧,不用管我。”

    “你们做这行的就是脑子有病。”夏芷云喃喃道。

    自顾自地望了一下四周,她被悬挂在天边的明月吸引了目光,朝这片平地的边缘走去。

    一直抬头追随着月光,她没注意脚下,走到崖边了都不知道,踩空的那一刻尖叫了一声。

    这个声音打破寂静的山野,苏汀南刚才没注意到她,听见声音后立马朝着她尖叫的方向跑过去。

    跑到崖边的时候她感到一阵腿软,只凭借微弱的月光看不清到底有高,只依稀看见很多树枝。

    “夏芷云!”

    没人回答,苏汀南脑子里不受控地划过很多糟糕的结果,她不抱任何希望地再喊了一句:“夏芷云,能听到吗?”

    很快,下面传来一个声音:“我在这里。”

    听见她声音的那刻苏汀南突然松了一口气,她把手机手电筒打开对着下面照着,发现脚下根本不是悬崖,只是有些陡的山坡。

    夏芷云已经快滚到山脚了,此刻在一棵大树前,树干把她身体拦住,没彻底滚下去。

    她扶着一旁的树枝往下走,积雪覆盖在表面,还没走几步就滑倒,直接滑到了夏芷云身边。

    树像是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往后倒,没了树的阻挡,她们直接往后滑到了山脚下。

    本来在山腰上的,不救还好,被她一救救到山脚下了。

    躺在地上,两人都心有余悸地喘息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片寂静中传来苏汀南平静的声音。

    “和我的人生一样,越努力,越心酸。”

    一旁的夏芷云狼狈地爬起身:“别惦记你那冷幽默了,快想想办法。我腿受伤了,我们怎么上去?”

    苏汀南起身用手电照了一下四周:“你知道的,下山容易上山难,更何况这里连条路都没有。我去找找附近有没有房子吧。”

    “不行,这样我会拖累你的,你自己上去开车回去,和他们一起来救我。”

    苏汀南看向她:“你身上有手机吗?”

    夏芷云在身上找了一下,摇头:“不知道掉在哪里了。”

    “那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太危险了。”

    说完她扶着夏芷云慢悠悠地往前走着,还没走出去多久,面前突然变得黑暗一片。

    时运不齐,命途多舛,手机也刚好在此时没电关机了。

    同时陷入沉默,过了良久苏汀南才开口,她很平静地说:“没事,很正常。”

    她一向如此,要是轻微程度的倒霉可能还会有一些情绪波动,但要是特别倒霉就会非常平静。

    但夏芷云有些害怕,她焦急地问:“那怎么办,现在是不是没有办法了。”

    等其他人自己醒来找到她们可能也需要明天早上。现在气温逼近零下十度,夏芷云穿得少,腿还有伤。苏汀南不能坐以待毙,她起身观察了一下环境。

    在国内找真正的无人区谈何容易,苏汀南不相信这里没有人家。

    面前是一个山间河谷,皎洁的月光铺在水面上,雪落入水中后迅速融化。

    像是看见了什么,她突然凑近往远处望去,又怀疑自己眼花,揉了一下眼睛,确认一般拍了一下夏芷云。

    “你看,河对面是不是有村庄。”

    夏芷云闻言艰难地往前走了一点,发现河对岸几百米处好像确实有一个村庄,有几个房子里还亮着灯。

    “好像是有人,但是怎么过河?”

    河面不宽,苏汀南走近之后捡起个石头扔到水里,发现水也不深,看样子最多没过膝盖。

    她转身对夏芷云说:“我背你过去。”

    “你疯了吗,你知道冬天的河水有多冷吗?”

    苏汀南没理会她:“都什么时候了,听话,快点过来。”

    不知道这话哪里把夏芷云惹着了,她突然像炸毛了一样:“你也没比我大几岁,为什么每次都把我当小孩?凭什么都觉得我什么都不懂,我做出的什么决定你们都不听,反正我说的都是错的,你们说的都是对的。”

    “对,反正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你说什么都是对的,所以肖既晚才喜欢你不喜欢我!”

    苏汀南这才转身看着她:“你给我清醒一点夏芷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什么喜欢不喜欢。我问你,他的喜欢现在能不能把我们救出去?他喜欢我现在能不能来救我?”

    “衣服拉好,过来。”

    习惯了她好脾气的样子,现在突然的发火把夏芷云吓得一愣。她立马低头把羽绒服的拉链拉上,一瘸一拐地走到苏汀南面前。

    把她背上之后苏汀南淌进水里,刺骨的寒冷像针扎一样渗进她的腿里。

    看她一言不发,夏芷云也不敢说话,就这样默默地淌过河。

    到河岸边的时候苏汀南把夏芷云放下,感觉腿都快失去知觉,不受控制地倒在河边。

    她干脆也不挣扎,就那样安详地躺下了。

    “你没事吧。”夏芷云被她突然的倒下吓了一跳,踉跄着过来。

    躺在河边的雪地上,刺骨的疼痛从腿一直往上蔓延,像随时会有寒冰冲破血管。苏汀南表情安详地仰望着天空,很奇怪,在这一刻她居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突然就理解了当时肖既晚说的那句“我以为你会很高兴”,甚至现在就想拿起手机给他发一句类似的。

    就像小时候幻想自己死掉之后父母会懊悔不及地抱着她痛哭一样,光是想想就能形成一次颅内高潮。

    她知道这是一种不正常不健康的爽点,但还是一头溺进去,就像有人对香烟和酒精上瘾那样。

    良久,她突然冒出一句话。

    “要是现在死在这里就好了,那样他就永远也忘不了我了。”

    这一幕和夏芷云脑海里的另一幕重合,她突然想起她和哥哥去医院看望肖既晚的时候,她一进门就很焦急地问他伤到哪里严不严重,肖既晚也是这样躺在床上,面色很淡然地开口。

    他说:“死了也好,这样她就永远忘不了我了。”

    想到这里,她陷入沉默。

    一早她就该想到了,一个大半夜不睡觉开车乱跑的能是什么正常人。一直分分合合还能在一起这么多年的两个人又能是什么正常人。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她咬牙说出一个自己之前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你们真是…天生一对。”

    越想越气,她用没受伤的那只腿跳到苏汀南面前:“你们两个有病就一起去治治不行吗,为什么要流通出来害人。要是当时你们不分手,我就不会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遇上肖既晚。现在好了,你们爱得要死要活,那我呢?你们真是害苦了我!”

    苏汀南叹了口气,随即扶着她的手想站起身来:“行了,别情窦乱开了,现在先想办法活着。”

    只有一边的腿能动,夏芷云想用力把她拽起来反而让自己摔得坐在地上。

    又躺下之后,苏汀南面色冷静地说:“对面看起来应该有一个村子,你去带几个人来找我。”

    夏芷云看了一眼背后,乌压压的一片里有几处很突兀的灯光,视线越来越模糊,最后被几个大大的光圈占领。

    她突然朝着苏汀南的方向哭起来:“我不要丢下你,是你带我过河的,要是我现在丢下你的话我一辈子都过不去。”

    一个人躺着,一个人在旁边嚎啕大哭,苏汀南莫名觉得这画面有点奇怪。她无奈地指了一下前方:“从这里到我给你说的村庄,初步估计也就两三百米,不出意外十几分钟你就跳过去了。”

    “再说了,我又不是要死了,没那么严重。”

    听完她的话夏芷云伸手把眼里抹干,点点头起身,一跳一跳地往有灯光的地方去。

    躺在原地,四周黑压压一片,山上堆满雪的树木把这里围绕。整个世界只有流水和她自己的喘息。

    雪花飘落到苏汀南身上,触感很凉,但和腿上的凉比起来也不算什么。打湿的裤腿沾着皮肤,让她几乎快要失去知觉。

    冷到一定程度也是一种疼痛,她艰难地坐起身轻轻拍着僵硬的小腿。

    “原来一直在雪地里待着这么冷啊。”她自言自语道。

    -

    大概一瘸一拐地走了十分钟,夏芷云到了通往村庄的公路,在村口看见房屋里亮着灯,她在院门大声问了一句有人吗。

    一个老婆婆听见声音之后走出来,她腿脚不太方便,步子迈得小但走得很急。

    她走到夏芷云面前的时候,夏芷云声音还有点颤,她一边比划一边焦急地说:“婆婆,我一个朋友的腿受伤了,就在那里的河边,您家有没有其他人可以帮忙去把她带回来。”

    老婆婆像是有点耳背,凑近了一点,嘴里说的也是方言。夏芷云都快急哭了,但现在她还不能哭,于是她大声地重复了一遍。

    这次屋里另一个房间的灯亮起,一个中年女人披上衣服走了出来。她睡眼惺忪得看着面前要哭出来的小姑娘,问她:“我婆婆耳朵有点不好,你有啥事吗?”

    夏芷云连忙给她讲了一遍经过,这个中年女人也有点惊讶:“你那个朋友现在一个人在河边等你呀,等下,我把我老公叫醒,我们一起去。”

    看见她奔向屋里的背影,夏芷云像获救了一般呼出一口气。

    很快,一个鸡窝头的男人穿着军大衣走出门,他走到夏芷云面前问清楚了详细的位置就准备和他老婆准备一起去救人。

    夏芷云还想一瘸一拐地跟着去,被那个中年女人拦住,她说:“姑娘,你自己都走不利索呢,就别跟着去了,进屋里暖和一点,好好休息一下。放心吧,我们会把你朋友带回来的。”

    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夏芷云觉得自己去了也是增添麻烦,于是点点头,跟着老婆婆进了房间。

    房间里的暖气很足,她坐在沙发上,脑子混乱一片。

    很快,她转头问一旁的老婆婆有没有手机,对方给了她一个老年机。她拨通夏若齐的号码。

    现在是凌晨三点,但对方很快就接通,刚听见他的声音,夏芷云就不受控制地哭出来,好像刚才一直在强忍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溃堤,她哭着叫了一声哥哥。

    对面传来夏若齐带着焦急的声音,他说:“先别哭,跟哥哥说说怎么了?”

    好不容易停下抽噎,夏芷云哽咽着开口。

    “我把苏汀南一个人丢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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