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晴朱唇一张一合翕动着,生起气来说话跟在茶馆里说书一样,自问自答,一段话,拐上了七八个调子,很是灵俏。

    赵穆看着她,心底渐渐软和起来,又说道:“去喜宴的皆是京中达官显贵,他们不会不知你是谁。你若只想自己去看热闹,就拿了我的腰牌去,不会有人拦你。”

    “我,我跟你讲不到一块去,不跟你玩了!”林秋晴气得快要口不择言,她没想到自己居然快被一个古人逼疯,跨出门时越想越觉得憋屈,于是不解气地踢了下门口的红珊瑚盆栽。

    “榆木脑袋,木头桩子!”

    前来禀事的吴贰吓了一跳:“什么桩子啊林姑娘?”

    林秋晴作声冷笑,目光幽森地看着吴贰,直把他看得毛骨悚然,连忙转头,又迎上了追至门口的赵穆。

    吴贰顿时哭笑不得:“主子。”

    等林秋晴走远了,才道:“林姑娘这是怎么了,气性这么大。”

    赵穆沉下眸色,又端起那副淡漠的神情来:“许是抄书抄累了,去吩咐厨房多做些她平日爱吃的小食,再给她添些银子,也去各处打点一下,她近日爱在外游玩,不够了就一并记在掌印府的账上。”

    “记下了,大人对林姑娘可真好。”

    “是吗?”赵穆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总觉得还远远不够。

    林秋晴性子是这样无拘无束,不是豢养娇贵的金丝雀。

    也不应,只属于这方天地。

    林秋晴似永远都在东升西落的烈阳,每日欢欢喜喜,纵然再大的忧愁,也在几顿膳食间就烟消云散了。

    他希望她此生都这样欢喜着。

    但等当今圣上真的赐下婚约,赵穆忽然像被木槌砸在脑门上,清醒了过来。

    林秋晴跟了这样的自己,日后真的不会后悔吗?

    而自己,又真的能给她自由无拘的幸福余生吗?

    这样明媚灿烂的女子,没有人会不喜欢吧?

    他们缘分纠缠的伊始就是个错误,林秋晴最后还是入了宫,无论结局如何,他都愧对过林秋晴,这是毋庸置疑的。

    而林秋晴一开始也是为了保身不断接近他,想让他动恻隐之心。

    两人之间其实从来都心知肚明。

    所以现在赵穆不敢笃定,林秋晴在完全化险为夷,万事尘埃落定后,还会是之前的那番心意。

    他想要一个深思熟虑的答案,而非一时上头,形势所迫,顺水推舟。

    一个风和日丽的晴朗天,老先生辞别掌印府。

    他只是回来暂歇,如今又要坐上帆船一路东去,去看看更广阔的大千世界,再回来就不知是何年月了。

    林秋晴终于逃离让她抄书的魔爪,本该高兴才对,但心底却有点不舍得。

    老先生的鬼点子颇多,和她交谈玩闹起来甚是有趣。

    他可以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洒脱又自在,来去都无牵挂。林秋晴有些向往。

    “就送到这里吧。”老先生脸上没有半分不舍,若不是袖子还被个小丫头拉着,早就进船去了。

    “老先生,可要看好我抄的书,那都是我呕心沥血,挑灯夜战写出来的。”

    “你这丫头真是夸张,”老先生拆穿她,“连一半也没抄到,谈何呕心沥血。”

    林秋晴鼻酸的冲动顿时烟消云散了,她撇了撇嘴,没好气道:“谁让老先生的书有这么厚,我日后还要嫁人的,可不能熬坏了眼睛。”

    赵穆今日恰好忙不开,她代人送老先生到渡口,登船的人来来往往,有的人认出了是掌印府的金丝马车,还侧目多看了两眼。

    “嫁人,我看想嫁的是我那便宜学生吧?”

    “什么?大人怎么就便宜了!”老先生故意说这话激她,林秋晴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神色来。

    “瞅瞅,这几日不是还闹矛盾,如今才说半句,就着急维护了。老夫先前还听见你骂她负心汉,变得可真快。”

    林秋晴那是在屋里跟如霜和红梅“小声”蛐蛐的。

    她立刻捂起嘴:“您听见了?”

    “掌印府的人就算没听见,也传遍了。”船笛声响,老先生身子已朝着船口侧倾,他拉了两下拉回了自己袖子,用略为豪放的走姿边走边说道,“老夫虽然不知你们在闹什么别扭,但想来是有缘由的,这日子如今太平舒坦了,就连矛盾也是不温不火的难以看清。不如走出去看看,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后会有期了林姑娘。”

    和风抚面,鼓动起老先生青灰色的广袖,他话完的同一时刻,人的身影也消失在了船口后,彻底不见。

    回府的路上,林秋晴独自沉思了良久。

    才刚起了些念头,就被外头吆喝叫卖之声打断。

    坐在外头的如霜突然掀起了帘子来,说道:“姑娘,临轩巷口新开了间糕点铺子,有您喜欢的糕点,奴婢去买些来。”

    林秋晴倚着小窗,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最近没什么胃口,随便买点吧。”

    掀起窗幔,马车外沸反盈天,林立店肆前人头攒动,纷纷围挤着新经营的铺子。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依旧不断,她透过人群,看见新铺子里的伙计,袖子稳扎,汗巾挂肩,干得那是一个热火朝天。

    林秋晴倏然心念一动。

    等如霜买了糕点回来,她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迫不及待开口问道:“你姑娘我搬出掌印府如何?”

    “姑娘要搬出掌印府?”如霜一百个不相信,“搬出去姑娘住哪啊,再说你舍得吗。”

    回府后,林秋晴第一时间跟赵穆提了这事,赵穆同样问她:“搬出掌印府,你住哪里?”

    莫名被人小瞧了,林秋晴坚持道:“对,我要搬出掌印府。”

    她觉得老先生的话十分在理,她可不想最后变成被温水慢煮的那只青蛙,也想借此为由,来试探一下赵穆的反应。

    赵穆运笔的手不动声色迟缓了下,他垂着眸,眼睫如蝶翼振翅微微一颤,但很快又状若寻常地继续写着。

    “你打算去哪里?”

    若真要搬出去,赵穆绝不会允许林秋晴孤身一人行危险之事,正想着以什么理由拒绝,就听见林秋晴振振有词道:“送老先生去渡口后,我在晋甲街寻了间铺子,先前我就有开铺子的念头了,那里地段好,又临衙门,治安也不错。”

    赵穆的笔重新停了下来:“什么样的铺子?”

    “有两层,店面不小,日后铺子开张了需要忙,我在店里住方便些。”

    她虽有意试探,却也仔细盘算过了。

    “什么店?”赵穆不可置信。

    林秋晴:“麻辣烫。”

    赵穆:“……”

    这次赵穆没有再问什么,而是沉默了许久,久到屋外传来啪嗒一声,是廊庑下的夜行灯灭了。

    他才抬起头来,眸底沉寂如死水,分明没有一点波澜。

    林秋晴瞧见,当即就有些小失望了起来。

    已是戌时,月光穿堂过户,隐入灯火里。樽炉里的余香袅袅,在灯芯旁拉拉扯扯,似是无声地相互撩拨着。

    烛光掠影中,赵穆终于开了口:“晋甲街的铺子盘下来要不少数目,你明日去吴贰那拿银子去一次性.交付清,我会再拨些人给你用,店内整葺你就使唤他们,全权按着你的心意来,还需要什么,你尽管提。”

    什么意思?林秋晴愕然,赵穆竟这般积极为她新铺子上下打点,是不是其实早就盼着自己搬出掌印府了?

    好你个赵穆。

    她气得心中郁结,原以为对方起码会迟疑一下。

    若是再作出为难的样子来,她会立马就收回要搬出去的话。

    可赵穆答应得如此干脆,手笔又大方又爽快,像是终于甩掉了她这个粘人精一样。

    林秋晴眉骨莫名传来痉挛的疼,她想抬手,又作罢的放下。

    那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如吞利刃般的,又艰难咽了下去。

    她委实问不出口。

    怕得到笃定的点头,真就将好不容易得来的缘分,一刀两断了。

    赵穆看她面色难看,急忙问:“哪里不舒服?”

    “没有,就是想知道。”林秋晴的声音断断续续,让人听着不觉真切,“铺子开张那一日,大人会不会来?”

    “若无事,肯定会去的,”赵穆按住林秋晴有些不安的手,自己的太阳穴却毫无章法地跳个不停,“你,还会时常回掌印府来看我吗?”

    “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林秋晴心都碎成渣渣了,却硬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就是在外面开个铺子,又不是要跟你分……又不是要离开掌印府,这里是我的家啊。”

    说着就要把手抽出去。

    但赵穆不肯松,将这双手攥得发烫:“是在怪我吗?但我不能不等你想清楚,就轻易跟你成亲,毕竟现在的局势已完全不同于昨日,你是自由的。”

    林秋晴:“啊哈?”

    好一个又当又立。

    “你慢慢考虑,我等你想好了,想好了我们就……”

    “等我慢慢考虑?”林秋晴怒气直冲天灵盖,“大人莫不是在道德绑架!考虑多久?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三年?难道我考虑个十年八载的,掌印大人也会一直等我么?”

    赵穆毫不犹豫:“等。”

    “那你就不怕夜长梦多吗?”

    “怕。”

    林秋晴:“……”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歪理,好啊,既然赵穆拿这套说辞来折磨她,那就别怪她不客气。

    回到秋水阁后,林秋晴就张罗着如霜和红梅拾掇身家,连院内小厨房的锅碗瓢盆也一并带上,一件东西都不留下。

    三日后,铺子整葺好了。

    这本就不是个空铺子,原先的主人家还乡养老,就将手中这唯一的店面转让了出去。

    而赵穆又是出银两,又是出人手,林秋晴没费多少功夫,这麻辣烫店就大功告成了。

    还没开张时,如霜在铺子里帮忙,等空闲了,她走到门口,才仰颈就看呆了。

    牌匾上多了圆润幼态的四个字——麻辣滚烫。

    一看就是出自林秋晴的手笔,真是别有一番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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