炝锅面,这有什么难的。

    “那辛苦大人稍微等会儿,”林秋晴转身前,垂睫思忖了下,又伸手,“对了,银子还没有付。”

    赵穆状若疑惑:“什么银子?”

    林秋晴扯起嘴角,抬手在桌上轻扣了下,拖长声音:“掌印大人,我这是食膳的门铺,又不是善堂,来吃东西当然要付银子了。”

    像是知道他会回应什么,她先道:“新店不易,概不赊账。”

    瓦檐上偶有燕乌,声声呕哑。

    不似眼前人,置气时也低回婉转,字字悦耳动听。

    但腰缠万贯的赵穆,如今身上是半个子儿也摸不出来的。他行公差之事时,鲜少随身带银两。若真碰上有需要,尽管赊在掌印府的账上,之后还会听见掌柜和货郎殷切道:“仰仗大人照顾生意。”

    碰上林秋晴,他还真有些没辙。

    于是顶着那讨债的灼目,佯装在身上仔细摸了一阵,连窄袖口都翻开,最后才解下腰间沉甸甸的令牌,搁在桌案上。

    “出府匆忙,没带银两在身上。这个给你,还要一碗茶。”

    掌印令牌是当今圣上赋予他滔天权力的象征之一,见令如见赵穆亲临,故而从不离身,可谓是千金难换。如今却轻易就解了下来,还要给人。

    林秋晴瞪直了眼睛,鼓起腮帮子来,没去接:“我这里不赊账。”

    “不赊,你拿去用。”

    有这令牌,换什么换不来。

    新帝若知晓此事,定要来回踱步,怒其不争,叹这赵爱卿的榆木脑袋开了窍,可比洪水猛兽可怕得多。

    林秋晴得了便宜还卖乖:“那我明日拿去当铺!”

    赵穆笑着看她:“正好,你去当些银子来抵,当铺的东家看见是我的令牌,又会差人给我送回来。”

    这话听着像在忽悠,林秋晴沉默了下,又冷哼着反唇:“大人好诈,令牌拿出来,哪还等得到东家来看,伙计就先以偷盗之名去报官,把我抓起来了。”

    赵穆也不知在这事上为何就执着了起来,指尖摸上那令牌,朝她的方位推近:“抓起来,我就亲自去带你出来。除非我死了,否则有我在,没人能伤得了你。”

    月出中天,碎云如细沙,掺进了广阔无垠的黑幕里去。

    林秋晴在小厨房里切肉丝。

    伙计不在,如霜就守在一旁生火,她才觉得自家姑娘心情不佳,下一秒就听见菜刀用力砍在砧板上的声音。

    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厨房有人在剁骨肉。

    谁想只是在切细软的肉丝。

    吓得如霜大气儿不敢喘,一个劲儿地往灶膛里添柴火,时不时还要偷瞄几眼。

    剁得稀碎,也不减肉香,炝锅面出锅时,再洒上一把青葱,简直是色香可口。

    林秋晴端着食盘,短短几步路,走出了本宫驾到的气势来,想着一会儿食盘要轻丢,汤要洒出来才好。

    女子气不顺,郁结于心,只会堆积得比层云还要深厚。

    非要弄出点死动静来,才舒坦些。

    谁知赵穆伏在桌案上酣睡了过去,听见脚步声,才迟缓地撩起眼皮,因知道来者是何人,他毫无戒备,身子松懈地又枕了回去,脸压在臂弯里醒了下神后,抬起身子看林秋晴:“不小心睡过去了,你做好了。”

    累成这样,林秋晴食盘是丢不过去了:“大人昨夜没睡好?莫不是要在我这里补眠?”

    “半宿没合眼,”赵穆没有多言,才拿上筷子,目光就顿了一下,“怎么只有这么一点?”

    林秋晴小气吧啦地翻起旧账来:“大人之前不是总嫌我喂你喂得太多么?”

    赵穆:“……”

    回旋镖扎到自己身上了。

    “你不吃么?”他问。

    “大人来前,我已经和皇上一起用过了。”林秋晴答。

    赵穆:“……”

    这句话,赵穆装作没听见,心事沉沉地开始用食。

    他用得慢条斯理,像是连葱花入口,都要咀嚼细品一下。

    林秋晴等得困倦,索性躺进摇椅里闭上眼,流苏裙摆坠地,如洒下金闪泉瀑。

    粉黛衬得人面如桃花,素手翻起小扇轻扇,人影也跟着摇晃。

    梦景一现,人就要睡过去,扇柄也倒,她潜意识里扶了一下,就睁开眼醒了过来。

    赵穆在看她。

    四目相对的尴尬仅弥漫了一瞬,赵穆很快又低下头吃了起来。

    念着他身子不适,林秋晴才特地做少了些,没想到都吃了两盏茶的时间,还没吃完。

    “大人若是吃不下了,我就唤如霜进来收拾。”

    “吃得下,等会再收。”

    林秋晴从摇椅里站起身走近,见着碗底所剩无多的汤汤水水,柳眉微拢,鲜丽红唇翕动,作势就要开口说些什么。

    “林姑娘要说什么,等我吃完再说吧。”

    就林秋晴那张淬了毒的小嘴,常常能讲出将人气得七窍生烟的话来。

    所以仅剩的几口,他还想好好吃完,不想被噎到。

    林姑娘?林秋晴被这等同于划清界限的三字气笑,她抱臂站在桌旁,明目张胆地盯着难以捉摸的男人看了起来。

    那目光纹丝不动,赵穆不好再故意拖下去,嚼着最后一根面时,汤上还浮着些点缀色泽的配菜。

    他去拿茶碗,余光顺势往上,和林秋晴对视了眼:“就快吃完了。”

    想听这人说句人话可真难啊,林秋晴有些郁闷地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明早我还要入宫,大人自便吧,恕小女不能奉陪了。”

    然而她一步一顿,还在心里计起了时,要看看数到几赵穆会拉住她。

    亦或是狠心放她走。

    一,二……

    身后传来一声急切的,尖厉的:“你当真要入宫去?”

    新帝有意让赵穆心生误会,林秋晴愣了下,回过头来,也跟着将错就错说道:“自然是真心的。”

    不知是不是她眼花了,好像看见赵穆身形一晃,挺拔的背脊拉扯出佝偻之感,缄默了下,才又说:“真心?你真心喜欢皇上吗?”

    “我好好一个掌印府的女子,喜欢皇上做什么,”林秋晴立刻就把这个误会解除了,她可不接赵穆扣的这一口大锅,“我喜欢谁大人难道不知道?到底要装糊涂到什么时候?”

    “既然不喜欢,”赵穆脑袋飞转,怎么都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只好干涩地动了动唇,“那你为何要入宫?难道是,皇上是以什么事情要挟你了吗?”

    他关心则乱,一时忘了,这新帝先前还是他口中正直之人,转眼就抛诸脑后,手压在剑身上,只待箭步奔进宫中,去讨个说法来。

    林秋晴吓得肝颤,她可真厉害,一个小小的穿书女,竟有引起两次宫中事变的本事。

    “跟我说实话,”赵穆走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你不用怕,我会护着你。”

    林秋晴如今气血可谓是动不动就要翻涌,半扇窗迎进的浅凉不足以平息,反而有些煽风点火的意味。

    赵穆手上力道未松,唇上就吃了痛,眼前光景突然被人影遮覆,盈香柔软的身子贴进怀中,似乎是不想他逃离,有双手还勾在了后脖颈,压得他背脊刻意地弯了下来。

    林秋晴是在赵穆的唇上扎扎实实地咬了一口。

    她越想越是愤懑不已,凭什么赵穆说疏远就疏远,说不许就不许,还想一句“护着她”就粉饰太平。

    泄愤而已,不曾想力道没收住,咬出了道小血痕,腥热的血在紧密贴合的唇瓣间辗转碾压,蔓延在舌齿间时,林秋晴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但她并不想停止这荒谬的举动。

    宽厚的手掌急切地托住柔软饱满的后脑勺,穆眼眼底的欲.火也倏地被点燃了。

    春宵夜短,一场云雨之欢后,鼓角声响起,才惊觉已是四更天了。

    屋内暧昧含混的腥浊热气横冲直撞地直扑人脸,又掀起紫金烟云绣芙蓉帐一角,露出明珠生晕笼罩下的傲岸身形。

    偶能窥见春色,是半敞开的雪白中衣下,蜜色紧实的腹部之肌。

    贪欢至魇足的赵穆,半倚在堆起来的软枕上,神色慵懒且宁和,凤目微敛,眼角的弧度上挑出耐人寻味的笑意来,哪还有一点儿往常处事的凉薄之态,尽消融在如永燃不息的灼热野火里了。

    懒洋洋在手臂上枕了会,他也不知道想起何事,微不可闻地笑了下。

    声不大,落在林秋晴耳旁却格外清晰分明。

    林秋晴被人抽了筋骨般卧在榻上一动不动,此刻却提起力气瞪了赵穆一眼,眉宇间只有娇嗔之色。

    是想诘责两句什么的,话到嘴边又措不出合适的辞来,怪他什么好呢。

    怪他动作太过猛烈,还是怪他不知节制的予索予求。

    哪个都说不出口。

    林秋晴便不说话了,热意未散,酸软的腿也动不得。

    枕旁的人忽然伸过一只手来,唤她:“秋晴。”

    林秋晴有些不情愿,但毕竟是温情过后,到底还是没把手抽出来。

    赵穆扶着林秋晴起身,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又将冷凝白皓腕托于掌,低眉定目,端详珍宝一般,瞧得细致。

    林秋晴难得觉得不自在:“赵大人在用眼观脉啊?”

    赵穆拇指扣在她手腕内侧,没让她抽走,也没回答她的话,喉咙间滚动出来的话还带着未散旖旎的黏糊,自顾自沉吟了声:“你心如皎月,即便起初纠缠是别有目的,行事也向来坦然。我自知满手污秽血腥,配不上你,你另寻良人也是情理之中。但我……我心眼极小,实在是不愿,事已至此,就算皇上怪罪下来,我也不会再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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