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音乐换了几首,正在播放这首,凌澜完全没听过。

    注意力自然也不在这陌生的旋律上,她一边克制住不满,一边捕捉到了他忽然加速的呼吸声。

    距离还像刚才那般近在咫尺,只是欢声笑语荡然无存。

    工作室出了事,刚才被问起的时候他尚且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现在的紧张倒来的很突然。

    事情看起来不大简单,她善于观察蛛丝马迹,尤其突然闯进她生活,把每时每刻都占满的人。

    那智能计算器可以调出上次计算的记录,她查看过两次,数目不算太大,但也远远不止什么生活费。

    于是她排除了他留学生涯因断供终止的猜测,开始注意他在和什么人发语音通电话。

    她在前天半夜摸到了答案。

    午夜时分夜深人静,她的梦里却起了波澜。梦里奶奶坐在不远处似笑非笑看她,任凭她怎么喊,奶奶仍然是一动不动,一句话也没说。

    这是自打上个月奶奶过世,第一回来看她。

    在焦急中醒来的时候下意识翻过身,眼前竟然是空的。

    这房子洗手间在门口,她晕晕乎乎猜测他去了那里。手从被子里钻出来,抚过丝滑的枕套,然而平平整整毫无使用痕迹,并不像是随意离开。

    她顿时心中空了一块,困意消失大半,她掀开被子起了身,冲到门口,用力扭开门锁,一把把门推开。

    门外的人当然察觉到了,所以她只在开门的瞬间听到几个边边角角的字,而后熟悉的声音戛然而止。

    说熟悉也有些陌生,陆理打这通电话时的语气,与平日里和她讲话的温和略有不同。

    细说区别,大概就像旧金山的白天和夜晚,白天明媚中透出暖意,深更半夜则只剩肃穆和冷冽。

    好像是什么严肃的事。

    还没穿过走廊,客厅里的人迎了过来,薄睡衣外套了件毛衣开衫,都是深灰色,这搭配也没那么不伦不类。

    此时的走廊里只有屋内台灯透过半开的门漏出的光,陆理倒是目标明确,直直走到她面前。

    “你怎么醒了?”

    陆理问出这话的同时,电话里传来另一个声音。

    “喂?什么情况?人呢?”

    凌澜没听过这声音,是个男的,音色比陆理还要厚重而低沉。

    她没回答他,陆理便搪塞了电话对面:“稍等一下,我突然有点事。”

    “你打你的,我出来拿水的。”

    随口找了理由,万一真有什么要紧的,她也不想因为自己心情混乱而耽误。

    于是说完这句,就越过他去了厨房岛台前。

    万籁俱寂,对面说什么,凌澜又听了个一清二楚,“那你处理完再打给我吧,或者你们那里不早了,明天再说。反正现在先按你说的,什么都暂停。”

    凌澜了然,是工作室那边的正事。

    可是为什么要暂停呢?那项目听起来很靠谱的呀。

    陆理急匆匆说了句“好的”,便挂掉电话。

    他再次跟了过来,“水不是房间里也有?”

    她跟了一句我不想喝矿泉水,打开冰箱却发现除了两瓶养乐多,根本不剩什么饮料,这两天学业都忙,没补新的。

    陆理见她带着失望关上冰箱门,问了她,“是不是出来找我的?”

    她嗯了一声。

    身后传来轻笑,“走吧,我打完了,回去陪你睡觉。”

    “不是没打完么。”凌澜一动不动站在厨房。

    “说完了,他们去做就好了。”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真的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以为她没听见。

    这线索前后不一,她就发现了端倪。

    “明天去Safeway给你买几桶饮料。走吧,去睡觉。”见凌澜还将信将疑,陆理继续补充,“都两点了呀,我也该睡觉了。”

    她终于被他拉着手腕回到房间。

    他把毛衣开衫甩到椅子上,柔软的领口被带着往下坠,锁骨在昏暗灯光之下明暗分明,她盯着一时出了神。

    “怎么?你还想再来一次?”他没躺回自己的位置,而是直接扑到半坐的她身边。

    她摇了摇头,“我做噩梦了。”

    当然不是噩梦,但总觉得说出实情又有点矫情,所以骗了他。

    他瞬间收起玩味的神情,关掉台灯,把她整个人拉到了自己那半边。

    “我抱着你睡。”他低声说道,“从小到大鬼都怕我,我小时候挺厉害的,你也见过。”

    她没心思回想他小时候,枕在舒适的臂弯里,白麝香传进鼻尖,她舍不得起来,只张了张口问道:“工作室怎么啦?”

    两秒的迟疑过后,耳边传来清晰的答案,“没怎么,一切顺利进行,我把把关而已。”

    凌澜此时甚至能听清他的心跳,却对他的事一无所知。

    谈恋爱不应该是敞开心扉的么,怎么反而原本直爽的两个人,都变得不坦诚了?

    不知道他的工作室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总是趁她在房间学习时跑到客厅打电话,趁她在客厅看电视打游戏,就悄悄躲在卧室。

    动过两次问问看的心思,没怎么纠结就打回去了。自己是个局外人,知道也帮不上忙,不知道不是坏事。

    朱莉当年从医院离开转而下海,父亲今天不看好这个,明天阻拦那个,事实上是朱莉一概不听,才做到今天这样风生水起。

    虽然关系没多近,但小孩认知世界的方式,不可避免大部分来源于父母。

    所以说再近的关系,也不应该对对方的正事指手画脚。

    不知道是不是带着这层界限,她认为感情关系就应该紧紧局限于二人谈感情,至于什么工作,对方的家庭,一概不需涉足。

    他俩这关系是有点特殊之处,但是想到朱莉会和当年帮她破钱的阿姨见面,她莫名燃起一些别扭。以她读朱莉的了解,她必然会过来问东问西,这就够奇怪了,更别说几个人聚在一起当面讨论她。

    她不想应付这些。

    她都不知道怎么应对自己的妈妈,更何况跑出来个别人的,

    再者说,万一哪天这关系断了,神不知鬼不觉变成一个普通老朋友最省事,没任何必要让无关紧要的人知道。

    当然了,陆理和那个阿姨看起来是比她和朱莉近了不少,但这件事中她才是当事人,应该按她的习惯办。

    固执地想完这些,她又看了眼他的手机,

    他妈妈发来的语音,她没有打算去听,他的确只说了那句找到乐乐,且现在在一个学校上学。

    趁她低头发呆的时候,陆理把让聂惠珍看朋友圈的那条文字删掉了。

    “你就说了这些,其余的什么也没说?”

    “没有。”他的回答斩钉截铁,放在餐桌下的另一只手,却紧紧捏着运动裤的布料。

    凌澜沉默半晌,似乎接受了这个答案,轻轻把手机放回桌面,“好吧。”

    后半句没说,反正你妈妈看起来挺好的,这点个人信息也没什么,在哪上学算不上隐私。

    她继续抄起勺子舀了半勺汤,没打算回答他刚才问她的问题,为什么他妈妈不能知道。

    他下意识瞥了瞥四周,餐厅人变少了,总感觉说话声音会更加明显,被听到的风险就增大。

    陆理不打算在这个场合追问,然而心一直悬着,还是迂回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之后呢,之后可以说吗?”

    “说什么?”

    “说......”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明明是件好事,在她这里好像是他做了贼一样,“说你和我在一起的事情啊。”

    她仍然没什么表情,因为没什么态度,但并不是无所谓,更像是不赞同。

    陆理百思不得其解,按照常理,谈恋爱告诉家人,带给朋友看不是很正常么?且诸如此类行为,通常会被看作是认真看待这段关系的表现。

    怎么到她这里恰恰相反了?

    罢了,她不按套路出牌的事情,他短短几周,也见识了不少。

    她没有赶他坐回对面,他战战兢兢吃了几口,这家店味道和食材发挥十分稳定,他也没做作地夸那哪道菜好吃找话题。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她终于作出回答,尽管一时还没适应,现下也做不出什么关于以后的决定,索性给事情留了活口。

    陆理松了口气,“那我先不回她,吃完回家再说。”

    回家之后?回家之后还要再说什么吗?

    但这话被凌澜憋回去了,人家家里之间说什么内容,只要不说和她有关的,那就和她无关。

    陆理见她还在发愣,说出了酝酿几秒的话:“这件事是我的问题,你下次允许之前,我什么也不再讲了。”

    她没想到他会道歉,侧过脸认真盯着他看,这张脸平时还挺骄傲的,这样茫然无措,还是头一回。

    没等她说没关系,陆理又说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和我提,我答应你一个要求来补偿你,怎么样?”

    其实他说完不会再说,这疙瘩在她心里就解开了,毕竟说过的话无法撤回,以后的事他一定会注意,这张脸又那么好看,没什么好计较的。

    “我还真有一个要求。”

    陆理立刻竖起耳朵:“想要什么,你说。”

    他比她还想满足这个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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