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
“今日酉时一刻，在虎押码头集合。”
这么快？阿也从榻上跳起来，冲上二楼，行李收拾到一半，才想起来没回石磊传信。
“收到。”花费大半灵力写出二字，再弹指送走，人一下懒了，眯起眼盯着窗外发呆。
有云飘过，一枝也桃跃出阴影，跳进风里。
好像有个什么事儿给忘了……余光瞥见架上一排药剂，阿也一拍额头，随手抓过几瓶塞进储物戒，匆匆踩着午后的阳光，去办出发前最后一件事——取余寰的生热丹。
天冷了，别把华烨身体冻坏了。
到了约定的地点，半山腰的凉亭里人头攒动，不下五六人，所穿并非药堂服饰。
来早了？阿也心想，转身要走。
“搞不懂宗主在想什么，让她跟着少主去阴山抢传承吗？”
抬起的脚步一顿。
“莫非谁先得到传承，谁就是下一任宗主？”
华谏也想要修魂补魄的传承？阿也眉头一动，闪身隐入指路碑后。
“她怎么能抢少主的东西！”有人拍桌。
“谁抢谁还不一定呢，异石都碎了。”有人小声嘟囔，“说不定她的天赋更厉害……”
居然有人为她说话。阿也好奇地探头，见人眼熟，却忘了姓名，许是新入门的小师妹。
“这……年头太久，异石碎了也正常。”
“妄议是非，自行领罚。”
清凌凌的一声，令阿也想起初冬时节溪涧流经山谷，薄冰撞击岸边，干净利落的破碎。
“……是!”没有任何异议，几人的脚步声慌乱远去。
没戏可看。阿也耸耸肩。
“你在这听了多久?”
阿也转身，目光忽地定住。
乌木飞檐下，白袍青年一手托玉盒，一手垂在身侧。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亭外榕树的绿叶，生机盎然地笼罩他，而他的面容无悲无喜，白发被柔光映照得近乎透明，仿佛随时都会融化。
这是......席子瑞？
阿也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两年前的高阶试炼中，幼年混元虎失控，他掷出长枪，救下凌栾，徒手与虎搏斗上百来回，以浑身赤红赢得满堂喝彩，风头一时盖过同期的华谏。
以至于后来听说他拜入余寰门下整天打杂时，阿也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意气风发的少年，怎么不像话本里那样纵情天下，反倒窝在药堂那一小方天地里拿琐事消磨自己？
“他看你很久了。”黑焰不耐烦道，“让他滚。”
阿也回神，席子瑞果然站在原地观察她，等她先开口似的，她便迎上前，“师兄。”
席子瑞早她两年入门，称一句师兄无可非议。
“嘁。”黑焰轻嗤一声。
“这是生热丹，取自火杏，有温养之效。切记以凉水送服，一日一枚，不可多用，否则药效不化，有爆体之危。”
席子瑞递出玉盒，扣在边缘的指节过于分明，仿佛伶仃白骨薄薄覆了层皮。
这药效和余寰一样不靠谱。阿也心道，双手接过玉盒，“多谢师兄。”
“此外，还有一物。”
在他的示意下，阿也以灵力为钥，解开印锁，入目是三枚摆成品字形的暗红丹药和一支白瓷瓶。
杏仁香入鼻，丹田迅速生出一股热气，直冲天灵盖，阿也忙合上顶盖，“那瓷瓶是......”
“你可曾听闻芳长老的事？”他忽然道。
阿也一顿。
华烨留给她的记忆不多，为避免露馅，她暗中调查过很多人，芳芪就是其中之一。
自幼天资卓越，修炼之途顺风顺水，与华重楼结识后入座华宗，直到在一次变故中灵根被毁，于是退居后方，协助打理宗门。
难道与那场变故有关？
阿也以问代答：“难道与阴山有关？”
“正是。很久以前……”席子瑞道，“这里，共分五州。”
五州？阿也拧眉，钧州、青州、赤州、承州……由近及远，一一点亮记忆里地图中的板块，无声处一道惊雷，边缘一块被涂成漆黑的楔形印记亮起，在茫茫深蓝里，像一艘孤零零的、被遗弃的船。
压下心口不适，阿也问，“那第五州是？”
“穆州，又称失落之州。”席子瑞眺望西北方向，残阳将坠，暮色四起，“你要去的地方，是穆州的中心，阴山。”
“当年，有陨星天降，落地自成一方极境，不与外界相通，以为便相安无事……直至某日，血月当空，极境破碎，无数混元兽倾巢而出，仅仅十日，穆州覆灭。”
十日之内，一州覆灭？阿也一阵恍惚，华宗容纳三千人，不过占了钧州一山头，而穆州整整一州，怕是有百万生灵......眼前蓦然显出尸山血海的景象，心下一窒。
“惊骇之下，各大宗派联手，派出精锐势力深入腹地，遭遇混元蛟化龙。鏖战之后，蛟龙被斩。”席子瑞叹息，“长老们也损失惨重。芳长老灵根被毁，所幸保下一条命，而同行的三位长老已入了长生殿，化作不灭青灯。”
真是沉重的史事。阿也缓了会儿，又问，“所以……混元兽来自极境？”
“极境以天为地，以地为天，颠倒水火，却是孕育灵脉的最佳条件。由此诞生的混元兽也格外强大。”
“在极境，混元兽无谓生死。它们生自灵脉，异类相残，死后归于天地，完成周而复始的循环。如一芥子，不与外界相通，自有一套运行准则。外来者闯入其中，必须依其而行。”
等等，即使是禁书，也不曾记载这些。阿也斟酌道：“是我孤陋寡闻，不知师兄从何处得来这些隐秘？”
“受长老所托。”席子瑞一顿，“宗主一言既出，无法追回，而阴山险地，多知晓一分，胜算便大一分。这瓷瓶内的折血丹也是长老所赠，对混元兽造成的伤有奇效，但也消耗己身血气，轻易不可使用。”
虽说他未提及姓名，阿也立马想到芳芪，听到折血丹三字，品咂一下，觉得这命名风格一点也不像余寰，经他手的丹药不是叫速生皮，就是睡得香什么的，何况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效用也与芳芪的养生理念相悖，这才反应过来，竟是石磊。
连他都如此上心，可见阴山的确危险。阿也握紧玉盒，试探性道：“师兄可知这极境之中……的传承？”她轻巧略去修魂补魄四个字。
“传承？”席子瑞沉思，“倒是有所耳闻。”
“混元兽以修士灵根或金丹为食，不喜生肉。为保有领地，尸首会被它们拖至固定地点，待其腐化，滋养花草，而功法和宝物不朽，因此得以留存，日积月累，是为传承。”
说是传承，原来是陪葬品。阿也思绪回转，觉得不食生肉这点有些奇怪。
“即使阴山结界破碎已久，至今探明的区域仍不足十分之一，不容小觑。”席子瑞端正神色，“因其过往，此次历练多半孤立无援，更该小心为上。”
阿也望了眼天色，山脚下的城镇里升起袅袅炊烟。时候到了，她拱手:“多谢师兄解惑，谨遵长老教诲。我还有事在身，先走一步。”
“希望你们平安归来。”席子瑞道。
疑心是错觉，阿也觉得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于是在原地等待，但半晌，相顾无言。
席子瑞微微颔首，率先转身离开。行走间白袍勾勒出瘦削的形状，有风吹过，他微弓脊背，咳了起来。
虎押码头。
号角吹出低沉轰鸣，白帆倏然扬起，犹如巨型鱼鳍，引领梭形飞舟驶入薄云。约一柱香时间，飞舟折返，舵桨逆向旋转，稳稳当当停在码头。
守护结界荡起水波纹，有三人沿着木梯下船，身着统一制式的黑色短打，向石磊行礼，齐声道:“参见石长老!”
“事务紧急，劳烦各位连夜调试飞舟，实在是辛苦。”石磊笑眯眯道，“本月月俸各加百分之二十，记三等功一笔，快些回去休息罢。”
“多谢长老!”三人抱拳禀退，忽有一人回头看了眼华谏，传出细微的灵力波动。
“那就是传闻中的少主吗?”
“我看是了！但旁边的那位不会就是......”
“嘘！”
随着三人远去，传音渐弱，阿也目不斜视，跟在石磊身后上了飞舟。
“二位初次历练，先随我来了解飞舟。”
绕到飞舟右尾，石磊推开舱门，地板上绘有各种星宫图案，弧线与直线交错、融汇，通向中央的新月印记。
“这里是储藏间。转化阵法能吸收天地灵气，为飞舟提供基本动力，情况紧急时，也能炼化外物。接下来，看我演示如何增幅阵法。”
打开角落不起眼的铁箱，石磊抓起一把乳白色的晶球，随意抛出，晶球沿着刻线滚进新月印记，化成绚丽金光升空，绘成满月图案。
“游界逆行。”
在飞舟的震颤中，风声尖锐如啸，仅仅维持了一息。
“刚才那句是阵法的增幅密令，二位须得记下。”石磊指向并排放置的两个铁箱，“这些元晶足够我们抵达阴山。”
退出舱门，转到飞舟右前方，石磊按动机关，侧门翻转，是一暗室，“这里是主舱。”
夜明珠照亮了墙上完整的五州绘图。
四块棕色碎片分散在深蓝里，一道金线自三角状的钧州起始，绕过碟形的赤州，横穿花形的青州，最终落在穆州——黑色方块中心的雪花标记上，全黑中一点白，代表极寒。
“为避开兽群迁徙，此次行程将绕道赤州，南下青州。”石磊讲解路线，“先在青州都城黎丘落脚，再......”
阿也认真记下。
“为何要去黎丘？”华谏双手环胸，倚在门旁，“浪费时间。”
“有些事要办。”石磊笑笑，“不会耽误太久。恰好阴山据点那边也需时间准备，若是事情顺利，还可去浮梁一览美景。”
浮梁？阿也浏览地图，在雪花标记旁找到答案，是承州的都城，以一枚钱币印记标明。
“承水环烟提前了？惯例不是在明年早春？”
“秋色自是不一样的美丽。”石磊望了眼天色，“时候不早了，随我前去休憩室。”
没有插话的余地，阿也老实跟在二人身后，来到飞舟左尾。
推开门，石磊一顿，“赶得太急，东西来不及准备，出行在外，二位将就些。”
阿也与华谏对视一眼，难得默契地保持沉默。
连榻上被褥叠得齐整，大红大绿的花纹冲击视线。分隔用的粗布帘大抵是临时翻出来加上的，边角还带着斑斑霉迹。
“石长老打算睡在何处?”华谏挑眉。
“晚间飞行甚是危险。砂晶箱虽能封存元晶，确保灵力不外泄，但混元兽极其敏锐，夜里我会去甲板上值守。”瞥见华谏神色，石磊又补充道，“二位将就些，路上仅有几日。”
“是，长老。”阿也颔首。
“早些休息。”石磊带上门，脚步声远去。
好一会儿，华谏打破沉默。他扬了扬下巴，“你先选。”
“多谢兄长。”阿也果断指向连榻最左边，“这里如何？”
“啧，选好了就别假惺惺问我。”华谏径直走向最右边，用力拉上布帘，刺啦一声响。
“真是欠教训。”黑焰如是评价。
还在叛逆期啊。阿也感慨一句，和衣躺下，许是环境陌生，酝酿了好久也无睡意。待另一侧传来的呼吸声变得平稳，她蹑手蹑脚起身，推开舱门。
云浸在如水月光里，纱一样的质地。
阿也伸手探出结界，纵容云从指缝中溜走，仿佛炎炎夏日探入溪流，爽滑清凉。
夜深了，灯火格外显眼，一盏便是一户人家，一丛丛、一簇簇地分布在山林平原之间，疏而广的是村落，密而紧凑的是城镇，呼吸般闪烁，仿佛心脏在黑夜里跳动，生生不息。
“少主可有心事？”背后传来石磊的声音。
少主——旁人眼里指代华谏的词用在自己身上，阿也觉得好笑，一转身，又恢复乖顺的表情，“回长老，是弟子有些问题想不明白。”
“愿为少主排忧。”
“虽上飞舟，可除却目的地，弟子对历练之事，一概不知。”阿也眨巴着眼，“故贸然向长老请教，弟子之后是何安排。”
“到了阴山便知。”石磊道。
阿也从这个回答里嗅到一丝紧迫，像是暴雨前泥土散发出潮湿的水汽，黑蚁仍聚集在洼地。
“多谢长老解惑。弟子还有一事请教。”阿也换了个轻松的话题，“为何会有兽群迁徙？”
“五州灵气稀薄，并不适合混元兽繁衍，只有灵脉才能提高它们后代的存活率，而灵脉诞生苛刻，多位于奇险之地，因此混元兽会结成群落迁徙。”
“父母总是希望给孩子最好的。”石磊忽然笑了笑，意有所指。
沉默蔓延开来，风声变得刺耳。
一息之后，阿也明了从他口中问不出具体的东西，于是抱拳，“弟子既明，先行告退。”
狭窄通道里，影子被烛火投映在墙壁上，明明灭灭。
阿也捂住心口，在有规律的跳动中，静静感受内里微弱的波动——那一点可怜的残魂，是黑焰梦寐以求的食粮。
也是她复活华烨的依仗。
这里到处都是问题。破碎的异石、允她下山的华重楼、不食生肉的混元兽，以及失落的阴山......反正多了去了，也不在乎这一两个。
不管什么障碍，她都会彻底扫清。
这么快？阿也从榻上跳起来，冲上二楼，行李收拾到一半，才想起来没回石磊传信。
“收到。”花费大半灵力写出二字，再弹指送走，人一下懒了，眯起眼盯着窗外发呆。
有云飘过，一枝也桃跃出阴影，跳进风里。
好像有个什么事儿给忘了……余光瞥见架上一排药剂，阿也一拍额头，随手抓过几瓶塞进储物戒，匆匆踩着午后的阳光，去办出发前最后一件事——取余寰的生热丹。
天冷了，别把华烨身体冻坏了。
到了约定的地点，半山腰的凉亭里人头攒动，不下五六人，所穿并非药堂服饰。
来早了？阿也心想，转身要走。
“搞不懂宗主在想什么，让她跟着少主去阴山抢传承吗？”
抬起的脚步一顿。
“莫非谁先得到传承，谁就是下一任宗主？”
华谏也想要修魂补魄的传承？阿也眉头一动，闪身隐入指路碑后。
“她怎么能抢少主的东西！”有人拍桌。
“谁抢谁还不一定呢，异石都碎了。”有人小声嘟囔，“说不定她的天赋更厉害……”
居然有人为她说话。阿也好奇地探头，见人眼熟，却忘了姓名，许是新入门的小师妹。
“这……年头太久，异石碎了也正常。”
“妄议是非，自行领罚。”
清凌凌的一声，令阿也想起初冬时节溪涧流经山谷，薄冰撞击岸边，干净利落的破碎。
“……是!”没有任何异议，几人的脚步声慌乱远去。
没戏可看。阿也耸耸肩。
“你在这听了多久?”
阿也转身，目光忽地定住。
乌木飞檐下，白袍青年一手托玉盒，一手垂在身侧。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亭外榕树的绿叶，生机盎然地笼罩他，而他的面容无悲无喜，白发被柔光映照得近乎透明，仿佛随时都会融化。
这是......席子瑞？
阿也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两年前的高阶试炼中，幼年混元虎失控，他掷出长枪，救下凌栾，徒手与虎搏斗上百来回，以浑身赤红赢得满堂喝彩，风头一时盖过同期的华谏。
以至于后来听说他拜入余寰门下整天打杂时，阿也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意气风发的少年，怎么不像话本里那样纵情天下，反倒窝在药堂那一小方天地里拿琐事消磨自己？
“他看你很久了。”黑焰不耐烦道，“让他滚。”
阿也回神，席子瑞果然站在原地观察她，等她先开口似的，她便迎上前，“师兄。”
席子瑞早她两年入门，称一句师兄无可非议。
“嘁。”黑焰轻嗤一声。
“这是生热丹，取自火杏，有温养之效。切记以凉水送服，一日一枚，不可多用，否则药效不化，有爆体之危。”
席子瑞递出玉盒，扣在边缘的指节过于分明，仿佛伶仃白骨薄薄覆了层皮。
这药效和余寰一样不靠谱。阿也心道，双手接过玉盒，“多谢师兄。”
“此外，还有一物。”
在他的示意下，阿也以灵力为钥，解开印锁，入目是三枚摆成品字形的暗红丹药和一支白瓷瓶。
杏仁香入鼻，丹田迅速生出一股热气，直冲天灵盖，阿也忙合上顶盖，“那瓷瓶是......”
“你可曾听闻芳长老的事？”他忽然道。
阿也一顿。
华烨留给她的记忆不多，为避免露馅，她暗中调查过很多人，芳芪就是其中之一。
自幼天资卓越，修炼之途顺风顺水，与华重楼结识后入座华宗，直到在一次变故中灵根被毁，于是退居后方，协助打理宗门。
难道与那场变故有关？
阿也以问代答：“难道与阴山有关？”
“正是。很久以前……”席子瑞道，“这里，共分五州。”
五州？阿也拧眉，钧州、青州、赤州、承州……由近及远，一一点亮记忆里地图中的板块，无声处一道惊雷，边缘一块被涂成漆黑的楔形印记亮起，在茫茫深蓝里，像一艘孤零零的、被遗弃的船。
压下心口不适，阿也问，“那第五州是？”
“穆州，又称失落之州。”席子瑞眺望西北方向，残阳将坠，暮色四起，“你要去的地方，是穆州的中心，阴山。”
“当年，有陨星天降，落地自成一方极境，不与外界相通，以为便相安无事……直至某日，血月当空，极境破碎，无数混元兽倾巢而出，仅仅十日，穆州覆灭。”
十日之内，一州覆灭？阿也一阵恍惚，华宗容纳三千人，不过占了钧州一山头，而穆州整整一州，怕是有百万生灵......眼前蓦然显出尸山血海的景象，心下一窒。
“惊骇之下，各大宗派联手，派出精锐势力深入腹地，遭遇混元蛟化龙。鏖战之后，蛟龙被斩。”席子瑞叹息，“长老们也损失惨重。芳长老灵根被毁，所幸保下一条命，而同行的三位长老已入了长生殿，化作不灭青灯。”
真是沉重的史事。阿也缓了会儿，又问，“所以……混元兽来自极境？”
“极境以天为地，以地为天，颠倒水火，却是孕育灵脉的最佳条件。由此诞生的混元兽也格外强大。”
“在极境，混元兽无谓生死。它们生自灵脉，异类相残，死后归于天地，完成周而复始的循环。如一芥子，不与外界相通，自有一套运行准则。外来者闯入其中，必须依其而行。”
等等，即使是禁书，也不曾记载这些。阿也斟酌道：“是我孤陋寡闻，不知师兄从何处得来这些隐秘？”
“受长老所托。”席子瑞一顿，“宗主一言既出，无法追回，而阴山险地，多知晓一分，胜算便大一分。这瓷瓶内的折血丹也是长老所赠，对混元兽造成的伤有奇效，但也消耗己身血气，轻易不可使用。”
虽说他未提及姓名，阿也立马想到芳芪，听到折血丹三字，品咂一下，觉得这命名风格一点也不像余寰，经他手的丹药不是叫速生皮，就是睡得香什么的，何况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效用也与芳芪的养生理念相悖，这才反应过来，竟是石磊。
连他都如此上心，可见阴山的确危险。阿也握紧玉盒，试探性道：“师兄可知这极境之中……的传承？”她轻巧略去修魂补魄四个字。
“传承？”席子瑞沉思，“倒是有所耳闻。”
“混元兽以修士灵根或金丹为食，不喜生肉。为保有领地，尸首会被它们拖至固定地点，待其腐化，滋养花草，而功法和宝物不朽，因此得以留存，日积月累，是为传承。”
说是传承，原来是陪葬品。阿也思绪回转，觉得不食生肉这点有些奇怪。
“即使阴山结界破碎已久，至今探明的区域仍不足十分之一，不容小觑。”席子瑞端正神色，“因其过往，此次历练多半孤立无援，更该小心为上。”
阿也望了眼天色，山脚下的城镇里升起袅袅炊烟。时候到了，她拱手:“多谢师兄解惑，谨遵长老教诲。我还有事在身，先走一步。”
“希望你们平安归来。”席子瑞道。
疑心是错觉，阿也觉得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于是在原地等待，但半晌，相顾无言。
席子瑞微微颔首，率先转身离开。行走间白袍勾勒出瘦削的形状，有风吹过，他微弓脊背，咳了起来。
虎押码头。
号角吹出低沉轰鸣，白帆倏然扬起，犹如巨型鱼鳍，引领梭形飞舟驶入薄云。约一柱香时间，飞舟折返，舵桨逆向旋转，稳稳当当停在码头。
守护结界荡起水波纹，有三人沿着木梯下船，身着统一制式的黑色短打，向石磊行礼，齐声道:“参见石长老!”
“事务紧急，劳烦各位连夜调试飞舟，实在是辛苦。”石磊笑眯眯道，“本月月俸各加百分之二十，记三等功一笔，快些回去休息罢。”
“多谢长老!”三人抱拳禀退，忽有一人回头看了眼华谏，传出细微的灵力波动。
“那就是传闻中的少主吗?”
“我看是了！但旁边的那位不会就是......”
“嘘！”
随着三人远去，传音渐弱，阿也目不斜视，跟在石磊身后上了飞舟。
“二位初次历练，先随我来了解飞舟。”
绕到飞舟右尾，石磊推开舱门，地板上绘有各种星宫图案，弧线与直线交错、融汇，通向中央的新月印记。
“这里是储藏间。转化阵法能吸收天地灵气，为飞舟提供基本动力，情况紧急时，也能炼化外物。接下来，看我演示如何增幅阵法。”
打开角落不起眼的铁箱，石磊抓起一把乳白色的晶球，随意抛出，晶球沿着刻线滚进新月印记，化成绚丽金光升空，绘成满月图案。
“游界逆行。”
在飞舟的震颤中，风声尖锐如啸，仅仅维持了一息。
“刚才那句是阵法的增幅密令，二位须得记下。”石磊指向并排放置的两个铁箱，“这些元晶足够我们抵达阴山。”
退出舱门，转到飞舟右前方，石磊按动机关，侧门翻转，是一暗室，“这里是主舱。”
夜明珠照亮了墙上完整的五州绘图。
四块棕色碎片分散在深蓝里，一道金线自三角状的钧州起始，绕过碟形的赤州，横穿花形的青州，最终落在穆州——黑色方块中心的雪花标记上，全黑中一点白，代表极寒。
“为避开兽群迁徙，此次行程将绕道赤州，南下青州。”石磊讲解路线，“先在青州都城黎丘落脚，再......”
阿也认真记下。
“为何要去黎丘？”华谏双手环胸，倚在门旁，“浪费时间。”
“有些事要办。”石磊笑笑，“不会耽误太久。恰好阴山据点那边也需时间准备，若是事情顺利，还可去浮梁一览美景。”
浮梁？阿也浏览地图，在雪花标记旁找到答案，是承州的都城，以一枚钱币印记标明。
“承水环烟提前了？惯例不是在明年早春？”
“秋色自是不一样的美丽。”石磊望了眼天色，“时候不早了，随我前去休憩室。”
没有插话的余地，阿也老实跟在二人身后，来到飞舟左尾。
推开门，石磊一顿，“赶得太急，东西来不及准备，出行在外，二位将就些。”
阿也与华谏对视一眼，难得默契地保持沉默。
连榻上被褥叠得齐整，大红大绿的花纹冲击视线。分隔用的粗布帘大抵是临时翻出来加上的，边角还带着斑斑霉迹。
“石长老打算睡在何处?”华谏挑眉。
“晚间飞行甚是危险。砂晶箱虽能封存元晶，确保灵力不外泄，但混元兽极其敏锐，夜里我会去甲板上值守。”瞥见华谏神色，石磊又补充道，“二位将就些，路上仅有几日。”
“是，长老。”阿也颔首。
“早些休息。”石磊带上门，脚步声远去。
好一会儿，华谏打破沉默。他扬了扬下巴，“你先选。”
“多谢兄长。”阿也果断指向连榻最左边，“这里如何？”
“啧，选好了就别假惺惺问我。”华谏径直走向最右边，用力拉上布帘，刺啦一声响。
“真是欠教训。”黑焰如是评价。
还在叛逆期啊。阿也感慨一句，和衣躺下，许是环境陌生，酝酿了好久也无睡意。待另一侧传来的呼吸声变得平稳，她蹑手蹑脚起身，推开舱门。
云浸在如水月光里，纱一样的质地。
阿也伸手探出结界，纵容云从指缝中溜走，仿佛炎炎夏日探入溪流，爽滑清凉。
夜深了，灯火格外显眼，一盏便是一户人家，一丛丛、一簇簇地分布在山林平原之间，疏而广的是村落，密而紧凑的是城镇，呼吸般闪烁，仿佛心脏在黑夜里跳动，生生不息。
“少主可有心事？”背后传来石磊的声音。
少主——旁人眼里指代华谏的词用在自己身上，阿也觉得好笑，一转身，又恢复乖顺的表情，“回长老，是弟子有些问题想不明白。”
“愿为少主排忧。”
“虽上飞舟，可除却目的地，弟子对历练之事，一概不知。”阿也眨巴着眼，“故贸然向长老请教，弟子之后是何安排。”
“到了阴山便知。”石磊道。
阿也从这个回答里嗅到一丝紧迫，像是暴雨前泥土散发出潮湿的水汽，黑蚁仍聚集在洼地。
“多谢长老解惑。弟子还有一事请教。”阿也换了个轻松的话题，“为何会有兽群迁徙？”
“五州灵气稀薄，并不适合混元兽繁衍，只有灵脉才能提高它们后代的存活率，而灵脉诞生苛刻，多位于奇险之地，因此混元兽会结成群落迁徙。”
“父母总是希望给孩子最好的。”石磊忽然笑了笑，意有所指。
沉默蔓延开来，风声变得刺耳。
一息之后，阿也明了从他口中问不出具体的东西，于是抱拳，“弟子既明，先行告退。”
狭窄通道里，影子被烛火投映在墙壁上，明明灭灭。
阿也捂住心口，在有规律的跳动中，静静感受内里微弱的波动——那一点可怜的残魂，是黑焰梦寐以求的食粮。
也是她复活华烨的依仗。
这里到处都是问题。破碎的异石、允她下山的华重楼、不食生肉的混元兽，以及失落的阴山......反正多了去了，也不在乎这一两个。
不管什么障碍，她都会彻底扫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