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紫禁城偏门进入第一眼见的是朱红色的高墙，抬头仰望的天空被撕割分裂，层层宫殿布满的侍卫更是让人觉得压抑，踏入其中便不敢多听、多言、多看。青石转铺就的地面被数以万计的宫女们踩踏得反光圆润，连根杂草都不长。穿过无数回廊，踏过无数宫门，梅生沉默地跟随着梅含，在香风四溢的一座宫殿里停下了。
梅含回过头：“到了，就是这里，里面那个身穿赤紫蝴蝶罗裙、戴青金石耳坠的就是丽妃。”
宫殿内铺上的是波斯国进贡而来的细腻的羊毛地毯，踩上去无声无息，因丽妃刚诊出有身孕忌讳焚香，所以里头摆上了十几尊琉璃盏，里头插满了新鲜的花束，搭配得颜色巧妙，气味柔和，刚才在外面闻见就是这股香气。魏忠贤的府邸上的所有绿植都会经过他的精心挑选方能栽入园中，这丽妃宫中目能所及之处应该都是他一手布置的。
隔着妃子的卧房外的珠帘，不管她能不能看到，梅生都要向她屈膝行礼。
可当梅生的身影刚矮下一点，里头就传来娘娘柔和端庄的声音：“免礼，你快进来。”
梅生站直身体，掀开珠帘才看到魏忠贤就坐在丽妃娘娘的床沿上，正握着她略显浮肿的手按摩，床榻上的锦被凌乱地推挤在床尾。
丽妃坐起半个身子，赤紫蝴蝶罗群渐渐如牡丹绽放似的铺开，她转过头来看向梅生问道：“你就是梅含的妹妹，我听魏忠贤说你擅长治疗心悸失眠之症，但我瞧着你脸色怎么也那么差一幅没睡够的样子？”
“医者未必就能自医，你不相信我，难不成还不相信梅含的医术吗？他们一家也算世代行医了......”魏忠贤头都没抬，仍在仔细摁着她的手，手心、手背、指腹、指尖、一丝一缕属于这双手的纹路，都被按摩得柔软滚烫：
“她确实是个能治心病的大夫。”
梅生注意到丽妃只戴了一只青金石耳环，那只耳环的款式纤长沉重，带上后会牢牢坠住耳垂不会轻易松落，如果不是在这张床上死命折腾，应该也不会遗失......
丽妃慵懒地靠在魏忠贤肩膀上：“那好，梅姑娘，你来给我治一治。”
......片刻之后，妃子垂下了天鹅般修长细白的脖颈，伏在魏忠贤的臂弯里睡着了，睡梦中她轻声呢喃着：“不要......别让我遗忘......”
偶尔一些人被蛊惑的法术催眠后就会在梦里闪过一点被移除脑里记忆的零星片段，但这只是暂时的，术法通常对多愁善感的女人起更显著的作用，等丽妃再次醒来后那些不该想起来的东西还是会一滴不剩地干涸。
丽妃的模样长得与客印月十分相似。
只是客印月年纪大了不少，所以常化着浓妆，如果她也能洗净面庞的话，模样与皇帝这个妃子差不了多少。如果真把这两个女人拉到一块对比，其实也能很好的分清她们的差异，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丽妃眉宇间忧郁的神情。她可不会客印月一样大叫大笑，天然地带着种高贵典雅的气质，声音丝毫不媚俗，好似高岭之花，不需要散出浓烈的气味，甚至也不需要浓烈的颜色，她的存在本身就十分稀少，让人禁不住想找寻、想触摸。
梅生对魏忠贤道：“按你的吩咐，我让她坚信肚子里孩子是皇帝的，她醒来后忘却的只有你曾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记忆，她对你信任与依赖不会改变。”
“好，你可以回去了。”
“是。”
梅生没离开多久，朱翊钧就来看望最近一直睡眠不好的丽妃了，梅生在远处仅仅就瞧见了那个老皇帝佝偻的背影。他的到来让里头的香气染上了浑浊之臭。
朱翊钧今天久违地在内廷召见了官员们。他年事已高，从前宫里的孩子该封王的封王，该远嫁的远嫁，早不在身边了。更有不少他的皇子早早夭折，现在整个后宫里少有年幼的孩子，丽妃腹中之子，不论是个公主还是皇子，他都十分欣喜，梅含真不愧是他最信赖的太医，他甚至推算出了孩子会在来年的哪一天平安降生......朱翊钧从来不信太医院其他人的鬼话......而梅含对他诊断从没出错，自己身上的疼痛每一次都由梅含来化解，他只信梅含说的.....
来年春分就是孩子的出生之日，在那一年之中最和煦的、最明媚的风将吹向大地，那个孩子出生在那样一个美丽的日子里，朱翊钧笃定那是上天赐予他的祥瑞。他今日召那些久不相见的臣子们，就是为了商量关于还未出生的孩子的事。
丽妃没睡多久就醒了，见皇帝来了，慌忙起身迎接。
“爱妃怎么起身了，你多睡会吧。”
丽妃又被皇帝扶着在桌边坐下了，他握着她柔软的手，手心里痒痒的厉害，忍不住双手捧着摩挲：“朕来跟你说一件好事，朕打算为你修一个宫殿，用白玉为砖，金丝楠木为梁，宫殿周围挖通一条连通金水河的池子，里头养上你喜欢的松叶锦鲤好供你随时观赏。到时候我们的孩子会在崭新的宫殿里长大，得到最好的保护，他一定会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你喜欢吗？”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无人会拒绝，更无资格拒绝。丽妃轻轻一笑：“多谢陛下。”
皇帝又问在一旁侍奉的魏忠贤：“你觉得呢？”
“自然是好事，恭喜娘娘。”
朱翊钧听了他的回答却冷哼道：“你怎么也开始言不由心了，觉得朕劳民伤财了吧！”
魏忠贤冷汗都下来了，立刻跪下猛磕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你要是不这么想，就该毛遂自荐来为朕爱妃的宫殿画图纸啊！”朱翊钧两指并拢在桌上敲了两下，冷声道：“朕听说你在宫外住的宅子精美绝伦，有不少人来你府上参观都惊叹不已，宫外还有不少世家子弟和年轻的文人墨客都要为你的庭院作诗呢！可惜朕没法轻易出宫，不能亲眼见一见你住的地方是个什么奇景。”
“陛下恕罪！”
“恕罪？！奴才会收拾屋子何罪之有？看你布置爱妃宫里的这些玩意儿——”朱翊钧环顾了两圈四周为万妃布置的一切：“让人闻了宁神的鲜花，地上防止摔倒磕碰的地毯，无一不是用心之举。你是有才能的人，有这样巧的心思不用来正事上吗？”
魏忠贤再次狠狠在地上磕了两个咚咚作响的头：“陛下不嫌弃奴才愚笨的话，奴才自然愿为娘娘的新宫殿画图纸，也愿意跟工部的大人们一起监管宫殿建造的进度！”
皇帝这才眯起眼笑了......
“就连沈寒明没反对朕要兴修宫殿，这几年国库的亏空早已补了回来，轮不到，也用不着谁忧国忧民。”
三年前沈寒明任巡盐御史时查办了一个给魏忠贤塞银子，想要通过他接触到司礼太监王安求一个功名冠带的浙江盐商，幸好那商人做的账在临死前烧了与自己往来资金的那部分，否则他早就进了牢狱。沈寒明的作风干净，家中亲眷也都清白，魏忠贤想对付他也不容易，后来他暗中抽调了跟随他去西岭征收税款的锦衣卫名单，那里面有沈寒明的弟弟沈寒星，去往西岭的路途遥远，魏忠贤也想了很多种办法整治沈寒星。
那个武举人出生的少年锦衣卫，在镇抚司里颇受注视，魏忠贤没想过要沈寒星的命，可少年被梅生用术法杀死也是命......自那之后魏忠贤也不打算再找沈寒明的麻烦了。
沈寒明在弟弟死后则性情大变，突然就熟悉起了大明朝的为官之道，不仅用雷霆手段查到了那个盐商妻女的去向，还逼迫盐商整个宗族把几十年的家底都吐了出来，说是查获更像掠夺，总共归集了白银一百多万两平了贪污的账，还私下拿了其中几千两贿赂了上头，之后他因为这个案子办的漂亮而高升至督察院右都御史，凡他所搜查到的官员无不能将其贪污的银两走向查个一清二楚，这三年来将国库的亏空填补起来少不了他的一份力。
朱翊钧就不上朝，一坐上朝堂高座上的龙椅，听那些官员觐见就让他浑身难受。今天沈寒明虽没做声，但也有不少其他自诩清流的人瞎掺和起他后宫的事来，说他这个皇帝过于宠爱丽妃，为还未出生之子大兴土木于国不利。
这些个虚伪的奴才自己家里三天两头都在修墙动土建院子还好意思说那种混账话管他！太荒谬！他顿感应付朝堂百官实在耗费精力，嘴里在发苦发酸。
“诶呦——我的牙！”皇帝捂着嘴大叫，牙齿中的神经连接着他脑袋也一起疼了起来：“快让梅含过来！”
皇帝突然犯的牙疼没持续多久，梅含来时手里捧着一个罐子，放在桌案上后他让皇帝张大。里头满嘴的烂牙黄牙，浓烈的酸臭味铺面而来，梅含打开拿过来的罐子里头是一罐子珍珠光泽粉红色的糖果。
“太医院的人都劝朕别吃糖，会越吃越疼。”
“回陛下的话，我已将药物融在糖中，这糖不仅能吃，而且立刻就能缓解疼痛。”
朱翊钧眼神发亮：“这样啊......你的话肯定没错。”他抓起一颗糖放在嘴里，顿时口中都是糖果里的清香，可口极了，高兴地说：“果真不疼！”
“丽妃啊——你要平安生下我们的骨肉，若是个女孩儿，她一满月我就要封她为公主，朕要把京城鹿林边的山庄送给她做封地。如果是个男孩儿的话，朕一定亲自教他读书习字，朕要看着他长大成人，朕想......朕想......”皇帝顿了顿，笑着对万妃道：“朕甚至想让他来继承大统呢！”
屋子里顿时安静极了，魏忠贤的气息都显得微弱，比蝴蝶振翅还要小心翼翼......
“朕就是想要修一座宫殿，紫禁城里已经很多年没有流动新鲜的空气了。新的宫殿新的气象，朕无论如何都希望臣子们答应这个要求，太子跟朕祖父一样笃信道教，他儿子的功课也学的一般，听说不喜欢文末竟喜欢做些什么木工!朕真是看不惯！朕从不信什么方士长生之术，世宗皇帝修道都快修出疯魔了都没成仙！朕就是肉体凡胎，人生苦短，朕的前半生为国已勤心尽力，现下爱妃你的孩子是朕唯一的念想。”
魏忠贤低垂着头，他脸上红得能滴血，心跳也快得要从嘴里蹦出来似的——
梅含退到一旁默默看着他们，他捂住了自己快咧到太阳穴的嘴角，只要稍一放手，他恐怕就要失态地狂笑了！
朱红墙角边上，一个身着红袍官服的青年男子猛地往前一栽，姿势难看地摔了下去，恰逢这条路上没来宫女太监，他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都没人扶他起来。身上无力，觉得经脉各处都透着一股寒意，真想就这么跌死算了。
后来还是有人发现了狼狈的青年，虽只伸出一只不算宽大厚实的手，但也就那只手，将他稳稳地扶了起来。
梅生捏着他手腕探脉搏：“你是觉得胸闷吗？”
沈寒明点了点头。
“你的身体没问题，脉象很正常，胸闷应该是因为你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她道：“说直白点就是心病。”
“姑娘你真是神医妙手。”他露出一种僵硬苦涩的笑，“我总是在人世难以顺畅呼吸。”
紫禁城的空气脏得跟茅房一样，不，比茅房还肮脏，他每次进来都要窒息。
在这里能顺畅呼吸，只有苍蝇吧......
梅生的手就跟个拐杖似的，一步一步将他稳稳搀扶着出了宫。分别时沈寒明觉得这姑娘对自己好像太亲切了些，问道：“我们曾在哪里见过吗？”
“在梦里见过。”她说。
在你弟弟沈寒星的梦里，我曾见过你无数次。
梅含回过头：“到了，就是这里，里面那个身穿赤紫蝴蝶罗裙、戴青金石耳坠的就是丽妃。”
宫殿内铺上的是波斯国进贡而来的细腻的羊毛地毯，踩上去无声无息，因丽妃刚诊出有身孕忌讳焚香，所以里头摆上了十几尊琉璃盏，里头插满了新鲜的花束，搭配得颜色巧妙，气味柔和，刚才在外面闻见就是这股香气。魏忠贤的府邸上的所有绿植都会经过他的精心挑选方能栽入园中，这丽妃宫中目能所及之处应该都是他一手布置的。
隔着妃子的卧房外的珠帘，不管她能不能看到，梅生都要向她屈膝行礼。
可当梅生的身影刚矮下一点，里头就传来娘娘柔和端庄的声音：“免礼，你快进来。”
梅生站直身体，掀开珠帘才看到魏忠贤就坐在丽妃娘娘的床沿上，正握着她略显浮肿的手按摩，床榻上的锦被凌乱地推挤在床尾。
丽妃坐起半个身子，赤紫蝴蝶罗群渐渐如牡丹绽放似的铺开，她转过头来看向梅生问道：“你就是梅含的妹妹，我听魏忠贤说你擅长治疗心悸失眠之症，但我瞧着你脸色怎么也那么差一幅没睡够的样子？”
“医者未必就能自医，你不相信我，难不成还不相信梅含的医术吗？他们一家也算世代行医了......”魏忠贤头都没抬，仍在仔细摁着她的手，手心、手背、指腹、指尖、一丝一缕属于这双手的纹路，都被按摩得柔软滚烫：
“她确实是个能治心病的大夫。”
梅生注意到丽妃只戴了一只青金石耳环，那只耳环的款式纤长沉重，带上后会牢牢坠住耳垂不会轻易松落，如果不是在这张床上死命折腾，应该也不会遗失......
丽妃慵懒地靠在魏忠贤肩膀上：“那好，梅姑娘，你来给我治一治。”
......片刻之后，妃子垂下了天鹅般修长细白的脖颈，伏在魏忠贤的臂弯里睡着了，睡梦中她轻声呢喃着：“不要......别让我遗忘......”
偶尔一些人被蛊惑的法术催眠后就会在梦里闪过一点被移除脑里记忆的零星片段，但这只是暂时的，术法通常对多愁善感的女人起更显著的作用，等丽妃再次醒来后那些不该想起来的东西还是会一滴不剩地干涸。
丽妃的模样长得与客印月十分相似。
只是客印月年纪大了不少，所以常化着浓妆，如果她也能洗净面庞的话，模样与皇帝这个妃子差不了多少。如果真把这两个女人拉到一块对比，其实也能很好的分清她们的差异，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丽妃眉宇间忧郁的神情。她可不会客印月一样大叫大笑，天然地带着种高贵典雅的气质，声音丝毫不媚俗，好似高岭之花，不需要散出浓烈的气味，甚至也不需要浓烈的颜色，她的存在本身就十分稀少，让人禁不住想找寻、想触摸。
梅生对魏忠贤道：“按你的吩咐，我让她坚信肚子里孩子是皇帝的，她醒来后忘却的只有你曾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记忆，她对你信任与依赖不会改变。”
“好，你可以回去了。”
“是。”
梅生没离开多久，朱翊钧就来看望最近一直睡眠不好的丽妃了，梅生在远处仅仅就瞧见了那个老皇帝佝偻的背影。他的到来让里头的香气染上了浑浊之臭。
朱翊钧今天久违地在内廷召见了官员们。他年事已高，从前宫里的孩子该封王的封王，该远嫁的远嫁，早不在身边了。更有不少他的皇子早早夭折，现在整个后宫里少有年幼的孩子，丽妃腹中之子，不论是个公主还是皇子，他都十分欣喜，梅含真不愧是他最信赖的太医，他甚至推算出了孩子会在来年的哪一天平安降生......朱翊钧从来不信太医院其他人的鬼话......而梅含对他诊断从没出错，自己身上的疼痛每一次都由梅含来化解，他只信梅含说的.....
来年春分就是孩子的出生之日，在那一年之中最和煦的、最明媚的风将吹向大地，那个孩子出生在那样一个美丽的日子里，朱翊钧笃定那是上天赐予他的祥瑞。他今日召那些久不相见的臣子们，就是为了商量关于还未出生的孩子的事。
丽妃没睡多久就醒了，见皇帝来了，慌忙起身迎接。
“爱妃怎么起身了，你多睡会吧。”
丽妃又被皇帝扶着在桌边坐下了，他握着她柔软的手，手心里痒痒的厉害，忍不住双手捧着摩挲：“朕来跟你说一件好事，朕打算为你修一个宫殿，用白玉为砖，金丝楠木为梁，宫殿周围挖通一条连通金水河的池子，里头养上你喜欢的松叶锦鲤好供你随时观赏。到时候我们的孩子会在崭新的宫殿里长大，得到最好的保护，他一定会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你喜欢吗？”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无人会拒绝，更无资格拒绝。丽妃轻轻一笑：“多谢陛下。”
皇帝又问在一旁侍奉的魏忠贤：“你觉得呢？”
“自然是好事，恭喜娘娘。”
朱翊钧听了他的回答却冷哼道：“你怎么也开始言不由心了，觉得朕劳民伤财了吧！”
魏忠贤冷汗都下来了，立刻跪下猛磕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你要是不这么想，就该毛遂自荐来为朕爱妃的宫殿画图纸啊！”朱翊钧两指并拢在桌上敲了两下，冷声道：“朕听说你在宫外住的宅子精美绝伦，有不少人来你府上参观都惊叹不已，宫外还有不少世家子弟和年轻的文人墨客都要为你的庭院作诗呢！可惜朕没法轻易出宫，不能亲眼见一见你住的地方是个什么奇景。”
“陛下恕罪！”
“恕罪？！奴才会收拾屋子何罪之有？看你布置爱妃宫里的这些玩意儿——”朱翊钧环顾了两圈四周为万妃布置的一切：“让人闻了宁神的鲜花，地上防止摔倒磕碰的地毯，无一不是用心之举。你是有才能的人，有这样巧的心思不用来正事上吗？”
魏忠贤再次狠狠在地上磕了两个咚咚作响的头：“陛下不嫌弃奴才愚笨的话，奴才自然愿为娘娘的新宫殿画图纸，也愿意跟工部的大人们一起监管宫殿建造的进度！”
皇帝这才眯起眼笑了......
“就连沈寒明没反对朕要兴修宫殿，这几年国库的亏空早已补了回来，轮不到，也用不着谁忧国忧民。”
三年前沈寒明任巡盐御史时查办了一个给魏忠贤塞银子，想要通过他接触到司礼太监王安求一个功名冠带的浙江盐商，幸好那商人做的账在临死前烧了与自己往来资金的那部分，否则他早就进了牢狱。沈寒明的作风干净，家中亲眷也都清白，魏忠贤想对付他也不容易，后来他暗中抽调了跟随他去西岭征收税款的锦衣卫名单，那里面有沈寒明的弟弟沈寒星，去往西岭的路途遥远，魏忠贤也想了很多种办法整治沈寒星。
那个武举人出生的少年锦衣卫，在镇抚司里颇受注视，魏忠贤没想过要沈寒星的命，可少年被梅生用术法杀死也是命......自那之后魏忠贤也不打算再找沈寒明的麻烦了。
沈寒明在弟弟死后则性情大变，突然就熟悉起了大明朝的为官之道，不仅用雷霆手段查到了那个盐商妻女的去向，还逼迫盐商整个宗族把几十年的家底都吐了出来，说是查获更像掠夺，总共归集了白银一百多万两平了贪污的账，还私下拿了其中几千两贿赂了上头，之后他因为这个案子办的漂亮而高升至督察院右都御史，凡他所搜查到的官员无不能将其贪污的银两走向查个一清二楚，这三年来将国库的亏空填补起来少不了他的一份力。
朱翊钧就不上朝，一坐上朝堂高座上的龙椅，听那些官员觐见就让他浑身难受。今天沈寒明虽没做声，但也有不少其他自诩清流的人瞎掺和起他后宫的事来，说他这个皇帝过于宠爱丽妃，为还未出生之子大兴土木于国不利。
这些个虚伪的奴才自己家里三天两头都在修墙动土建院子还好意思说那种混账话管他！太荒谬！他顿感应付朝堂百官实在耗费精力，嘴里在发苦发酸。
“诶呦——我的牙！”皇帝捂着嘴大叫，牙齿中的神经连接着他脑袋也一起疼了起来：“快让梅含过来！”
皇帝突然犯的牙疼没持续多久，梅含来时手里捧着一个罐子，放在桌案上后他让皇帝张大。里头满嘴的烂牙黄牙，浓烈的酸臭味铺面而来，梅含打开拿过来的罐子里头是一罐子珍珠光泽粉红色的糖果。
“太医院的人都劝朕别吃糖，会越吃越疼。”
“回陛下的话，我已将药物融在糖中，这糖不仅能吃，而且立刻就能缓解疼痛。”
朱翊钧眼神发亮：“这样啊......你的话肯定没错。”他抓起一颗糖放在嘴里，顿时口中都是糖果里的清香，可口极了，高兴地说：“果真不疼！”
“丽妃啊——你要平安生下我们的骨肉，若是个女孩儿，她一满月我就要封她为公主，朕要把京城鹿林边的山庄送给她做封地。如果是个男孩儿的话，朕一定亲自教他读书习字，朕要看着他长大成人，朕想......朕想......”皇帝顿了顿，笑着对万妃道：“朕甚至想让他来继承大统呢！”
屋子里顿时安静极了，魏忠贤的气息都显得微弱，比蝴蝶振翅还要小心翼翼......
“朕就是想要修一座宫殿，紫禁城里已经很多年没有流动新鲜的空气了。新的宫殿新的气象，朕无论如何都希望臣子们答应这个要求，太子跟朕祖父一样笃信道教，他儿子的功课也学的一般，听说不喜欢文末竟喜欢做些什么木工!朕真是看不惯！朕从不信什么方士长生之术，世宗皇帝修道都快修出疯魔了都没成仙！朕就是肉体凡胎，人生苦短，朕的前半生为国已勤心尽力，现下爱妃你的孩子是朕唯一的念想。”
魏忠贤低垂着头，他脸上红得能滴血，心跳也快得要从嘴里蹦出来似的——
梅含退到一旁默默看着他们，他捂住了自己快咧到太阳穴的嘴角，只要稍一放手，他恐怕就要失态地狂笑了！
朱红墙角边上，一个身着红袍官服的青年男子猛地往前一栽，姿势难看地摔了下去，恰逢这条路上没来宫女太监，他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都没人扶他起来。身上无力，觉得经脉各处都透着一股寒意，真想就这么跌死算了。
后来还是有人发现了狼狈的青年，虽只伸出一只不算宽大厚实的手，但也就那只手，将他稳稳地扶了起来。
梅生捏着他手腕探脉搏：“你是觉得胸闷吗？”
沈寒明点了点头。
“你的身体没问题，脉象很正常，胸闷应该是因为你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她道：“说直白点就是心病。”
“姑娘你真是神医妙手。”他露出一种僵硬苦涩的笑，“我总是在人世难以顺畅呼吸。”
紫禁城的空气脏得跟茅房一样，不，比茅房还肮脏，他每次进来都要窒息。
在这里能顺畅呼吸，只有苍蝇吧......
梅生的手就跟个拐杖似的，一步一步将他稳稳搀扶着出了宫。分别时沈寒明觉得这姑娘对自己好像太亲切了些，问道：“我们曾在哪里见过吗？”
“在梦里见过。”她说。
在你弟弟沈寒星的梦里，我曾见过你无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