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般反应,让江明亭心里愈发没底,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也,也算不得安慰,我只是问她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柳三姑娘默默拭去脸上的泪痕,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只催我走,让我早点解开你的心结,别再惹你生气了。

    “最后还是刘兄告诉了我柳三姑娘暗自垂泪的缘故,原来她之前与一男子两情相悦,还将自己攒下来的钱都给了那男子,资助他读书科举。”

    沈映秋用脚指头都能猜到后续的剧情,“结果那男子一朝高中就翻脸不认人了,觉得柳三姑娘身份低贱,配不上他,对不对?”

    江明亭惊讶:“秋娘,你怎么知道?”

    沈映秋:“猜的。”

    前世这种剧情她看得多了。

    江明亭赞叹道:“秋娘,你猜得真准。柳三姑娘伤心绝望之下,将那男子曾经送给她的定情之物——也就是那片写有诗句的枫叶给丢弃了,决心不再念着他。

    “只是到底曾经刻骨铭心地相爱过,她又怎能轻易地忘却他呢?见到我与你吵架,她不由得想起了从前与那男子的过往,触景伤情,所以忍不住落泪。

    “后来,柳三姑娘给我们讲了她的身世——

    “‘我三岁就没了娘,跟着爹相依为命,后来我爹重病,我不得不努力赚钱给我爹买药,但我爹还是走了,那时候我才十岁,幸好我遇到了柳娘子,被她收为了干女儿,住进了柳园。’

    “‘柳妈妈供我衣食无忧,还请人来教授我琴棋书画这些技艺,让我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如今我虽入了贱籍,成了寻常人看不起的角妓,但于我而言,这样的日子已经很好了,我很感谢柳妈妈。’”

    沈映秋:真是好一个痴情、善良又悲惨的可怜女子啊。

    若非她也深谙卖惨之道,她还真的信了。

    她一个商户之女,何以能嫁给江明亭这个郡守家的公子呢?

    除了真心之外,自然也少不了套路。

    被宋铮皎带入她的圈子后,她便认识了不少宣城高官名流圈子里的夫人小姐,但也仅限于认识罢了,人家根本不带她玩儿的。

    有一次宋铮皎举办了一场赏花宴,邀请了宣城各家未婚的适龄青年男女来赏花,实际上这就是一场相亲宴。

    沈映秋也应邀前往,一如既往地,在宴会上遭受了冷落。

    被排挤倒不至于,因为那些人压根儿就不屑于搭理她。

    沈映秋也不以为意,专心物色起自己的目标来,然后一眼相中了人群中郎艳独绝、积石如玉的江明亭。

    选在他落单的时候,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对花垂泪。

    正如江明亭自己所说,他最见不得女子流泪,于是上前询问她出了什么事。

    就这样,沈映秋和他有了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

    之后,她靠着各种卖惨在他这里博取怜惜,比如她身为商户之女被人轻视啦,没人肯和她玩啦,再比如她被有权有势的纨绔搭讪调戏,却不敢报官啦,诸如此类。

    靠着卖惨,她获得了他的同情和怜惜。

    而这,也是男人沦陷的开始。

    如今,这个柳三娘竟也想走她的老路。

    沈映秋并不感到奇怪,她只是弄不明白,为何刘远志要配合柳三娘,甚至协助她呢?

    破坏了她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难道他自己和皎皎夫妻关系不和谐,便见不得她和江明亭鹣鲽情深吗?

    “然后呢?”沈映秋神色冷淡地问。

    江明亭:“刘兄说,让我们敬柳三姑娘一杯,希望她能度过情关,走出阴霾。这杯酒下肚后,我便有些醉了,这个酒后劲儿着实有些大,我想起身离开来着,身体却不听使唤。

    “柳三姑娘将我扶到了榻上躺下。”

    还给他脱去了鞋子,拧了帕子给他擦脸擦手。

    但他没说出来,因为他怕秋娘吃醋生气。

    “还让婢女喂我喝了醒酒汤,我过意不去,就将钱袋子扯下来给了她,她将攒下来的银钱都给了那个负心汉,身上定然不剩多少银钱了。”

    说到最后,江明亭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他其实不想说出这个,但钱袋子给了柳三姑娘是事实,以后秋娘问起来,他定然瞒不住,还不如现在就交代出来。

    沈映秋忽然有些心累,往身后一靠。

    当初她靠着套路将江明亭拿下,如今别的女人也将套路施展在他身上了,他照旧中了招。

    这是老天对她的惩罚吗?

    还是说,她当初选择用套路将他拿下,就注定了她今日会遭遇这种境况?

    “我困了,你出去。”沈映秋有些心灰意冷地道,也没看他。

    江明亭顿感恐慌,他宁愿秋娘跟他吵,惩罚他,打他,也不愿她露出这般冷淡的神情。

    “秋娘,我知道错了,真的,以后我绝不再踏入柳园一步——”

    沈映秋忽然爆发了,拿起床头柜上的狸猫蹴鞠玉簪朝他砸了过去:“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让你出去!”

    江明亭没能及时接住玉簪,导致它落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玉碎的清脆声响令两人同时一怔。

    江明亭缓缓蹲下身,将碎裂的玉簪一段段捡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沈映秋不由得心软了一瞬,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江明亭用帕子将碎玉簪包了起来,“秋娘,我出去,你别生气,免得伤身。”

    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沈映秋一头倒了下去,拉过被子将自己包裹了起来。

    从屋里出来,江明亭看见窗下趴着个婆子,侧着耳朵似乎在偷听。

    “你干什么?”

    秦婆子吓了一跳,忙堆起笑脸道:“二爷,我没干啥,我要去上茅房来着,天黑看不清路,不晓得咋就走到这儿来了,我这就走,这就走。”

    之后,便有了秦婆子去萱辉堂,向江夫人汇报的一幕。

    江夫人听完秦婆子一五一十、活灵活现的讲述,咕哝了句:“上梁不正下梁歪,以后老二媳妇有的苦头吃了。”

    *

    “秋娘,秋娘……”

    沈映秋耳朵里灌入了江明亭催魂似的呼唤,被迫醒过来。

    对他的气本就没消,这下又添一层起床气。

    她抄起怀里的抱枕就朝他砸过去,“干什么!”

    江明亭这回准确接住了枕头,轻轻放回去,在床边坐了下来,看着她晨起暴躁的模样,觉得甚是可爱,像一朵怒放的芙蓉花,活色生香。

    想亲一亲她的脸,又怕被她打。

    于是将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试探地凑近了些,柔声道:“昨晚我想了一夜,明白过来我实在是错得离谱,一错在明知刘远志是个浪荡风流之人,却还跟着他走,最后被他带进了柳园;二错在知道了柳园是个什么地方后,没有立刻离开,反而滞留了下来;三错在——”

    沈映秋原本正听得入神呢,觉得他这番认错颇为诚心,心里舒服了不少。

    哪知他说着说着就亲了过来,“秋娘,我好想你。”

    沈映秋:“……”

    推开他吧,他方才的表现确实不错,她这会儿不是很能狠得下心。

    那就接受然后沉浸其中?可他刚才明明是在认错来着!

    她的心情一时被搞得不上不下的,卡在中间,很是难受。

    这么一想,她又生气了。

    逮住他的舌头咬了下去。

    “啊!”江明亭疼得立马退了回去,捂着嘴,泪眼婆娑地望着她,模糊不清地问:“秋娘,你为何咬我?”

    沈映秋:“哦,不小心咬到的。”

    江明亭:“……”他明明感觉她就是故意的,但是他不敢说。

    沈映秋彻底清醒了,拥着被子坐起身来,“三错在哪儿了?”

    江明亭重新酝酿了下,“三错在我不该同情柳三姑娘,她的遭遇不是我造成的,我没必要感到愧疚怜惜,更不该和刘远志一起向她敬酒。”

    沈映秋神色满意,心里彻底舒坦了,摸了摸他的脸,奖励般在他脸颊上亲了口,“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夫君,你能意识到这些错误,我很高兴。”

    江明亭心情一振,“秋娘,我还没说完呢。”

    沈映秋:“哦?还有?那你说吧。”

    她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江明亭:“四错在不该贪杯,喝醉之后身体不听自己使唤,几乎要任人摆布了,实在误事,以后我在外绝不多饮酒。”

    沈映秋这下是真的感到欣慰了,倾身抱住他,“明亭,你知道吗?我爹就是因为长期大量饮酒,导致肝脏鼓胀(相当于肝硬化晚期),没能治好去世了,我不希望你也步他的后尘,你要好好的。”

    江明亭十分动容,紧紧抱住她:“秋娘,你放心吧,以后在外,我饮酒绝不超过三杯。”

    沈映秋:“嗯我信你。”

    至此,两人算是说开了。

    江明亭趁机提出:“过几天我休沐,到时我带你去游湖可好?之前你就想去的,结果因为怀孕,后面又……就没去成。”

    “游湖”二字撬动了沈映秋的记忆……

    那会儿她还没和江明亭成亲,处于暧昧阶段,有一次她听说江明亭在游湖——

    实际上是她派了人专门盯着江明亭,好方便掌握他的行踪。

    得知消息后,她特意打扮了一番,戴上了自己设计的鲛人泪耳坠——耳坠形似人鱼,鱼尾以金丝绞成,上端是粉莹莹的天然珍珠,形状并不十分圆润,而是水滴形状,像是鲛人的上半身,又仿佛是鲛人承托起的一颗泪滴。

    传说中鲛人可以泣泪成珠,她的设计灵感正是来源于此,故而将这对耳坠命名为“鲛人泪”。

    两滴鲛人泪在她颊侧盈盈晃动,愈发衬得她肤如清雪,娇艳动人。

    她身上的裙子也是桃花粉,整个人打扮得美美地去游湖了,想跟江明亭来一场唯美的邂逅。

    结果遇是遇上了,但这场邂逅只实现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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