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西北已有不少地区在下雪。

    客栈的门被人从外面推进来,一个头顶快碰到到门框,身如修竹的男人出现在门外。

    男人头发上粘了碎雪,模样生的可真俊,剑眉星眸,偏偏脸型清疏柔和,像一个温润公子。

    他身穿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滑雪服的布料粘不住雪,又或许进门前清理过了,身上干干净净,只有裤腿褶皱处有残留的雪,就好像是用白色画笔画上去的。

    男人右手推着一只二十几寸的大号行李箱,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和白纸似的白净。

    守门口手里拿一根鸡毛掸子的男店员,等男人跨进门后上去关门。

    柜台里的老板娘自男人出现便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起初,还以为男人又是哪个剧组的演员,但在看到他走路的步态之后老板娘马上推翻了这个想法。

    即使握着行李箱,有一个硬物做撑扶,但他一瘸一拐仍就明显。

    只身一人来旅游吗?

    以这种身体条件?

    黎朔是西北一个边陲小镇,只是一个很小众的旅游地,却是很多年代剧、农村剧,剧组首选的拍摄地。

    因为地处偏僻,交通不方便,消费又畸形的高,几乎不会有粉丝专程赶来这儿追星,毕竟明星们的粉丝百分之八十都是学生党。

    门一关,客栈里就静悄悄的,靳子煜放开握行李箱推杆的手掏出口袋里的黑色钱夹,取出夹层里的身份证。

    靳子煜前天网上已预定好了房间,大床房,八百一间,据说是明星房。

    他读书时只参加过春游、秋游,毕业后又忙于工作,活到三十一岁,去过的地方五根手指都数的过来。

    老板娘登记完,把身份证和一串钥匙一并推过来给他,靳子煜拿了身份证塞入皮夹,再把皮夹放回兜里,然后拿起柜面上的钥匙,握入掌心之中。

    “老板娘,麻烦店里的伙计帮我把行李箱送到房间门口。”

    靳子煜进门最先留意到的是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楼梯狭窄,只有一个人身宽度。

    老板娘叫来守门的店员,两人用方言一交流,店员到他面前。

    这位店员看来不会说普通话,眼睛里是询问的意思,靳子煜下巴点了一下,店员当即了然,伸出手握住行李箱推杆。

    男店员提着行李箱,一溜烟跑到了二楼,而没拄手杖跛行的靳子煜才走到楼梯下。

    靳子煜没用手杖是觉得柜台到楼梯不到五米的间距用不到,待会儿爬楼梯更用不上。

    右手抓住楼梯扶手,大脑发出指令抬高右腿,放到上一层台阶上,身体向前倾十五度,再提起灵活的左腿,每上一步,手掌都会往前攀一步。

    从楼下走到楼上,健全人只需二三十秒,靳子煜用时近三分钟。

    客栈大堂没有暖气,屋外零下十多度,屋内不过比外面高了十来度,可纵然寒冷,爬楼梯仍让他后背汗湿一大片。

    钥匙转动锁芯打开房门,男员工只把行李箱推到门口就走了,靳子煜拔出钥匙,拿住推杆,推着行李箱进房内。

    轻碰上门,按下大灯开关,灰暗的房间一下点亮,明晃晃的大灯下,靳子煜粗略的扫一遍房间。

    泛油光的土黄色地板,整个房间目测三四十平,进门左手边是一个和地板一个色的衣鞋柜,右手边的卫生间由于没开灯里面黑漆麻乌。

    再往里可看见一张铺着白色四件套的大床,花梨木小圆桌,旁边有两把靠背椅,一张椅子靠墙面,墙上有一扇窗户,和大部分酒店布局差不多,但又大有不同,每一处、每一个家具,都透露出“年代久远”。

    圆桌上有一黑一白两个遥控板,靳子煜拿了白色遥控板对床头柜正上方的那台空调,摁了开关键,“滴”地一声,空调显示灯亮,空调内机开始运作。

    脱掉身上的羽绒服,挂在靠椅子靠背上,他走到床边坐下。

    凌晨五点的飞机落地桐远市,靳子煜在机场坐上一辆出租车,告知司机去黎朔镇,司机不情不愿地提出不打表五百元。

    这也就不说他了,发车约二个小时,司机欺负他是外地人不了解当地,提前把他放在了距离黎朔七八十公里外的小镇上。

    是他后来问了当地人才知道的,而且这镇上根本打不到出租车,这也就是为什么司机不愿在开进去半路丢下他的原因。

    很简单的道理,没有出租车是因为没人会选择坐出租车,那位司机不想空跑回去。

    在当地不少好心人热心指引下,他步行约两三公里到了镇上的长途车客运站,买了一张去往黎朔镇的车票,发车时间下午一点。

    捱了三个小时终于坐上了大巴车。

    然而,山路难行,风景虽壮观,但路况条件差,一路遇到塌方、泥泞、炮弹坑等等障碍,七八十公里的路,用时两个半小时。

    到了黎朔镇又遇上鹅毛大雪,出客运站门靳子煜在风雪中站了半个小时没遇到一辆做生意的载客小车。

    他尝试点进手机导航,谢天谢地,在上个镇信号极差打不开导航的手机,在这里倒是有了信号。

    输入目的地,选择步行路线,导航规划完路线,两公里的路程导航提示是需二十分钟,而他实际走了四十分钟。

    奔波一天、飞机、出租车、大巴车、步行再步行,他快累瘫了,自他到黎朔镇,假肢时不时震动提醒他该充电了,今天他走了一万步,比他平时一周走得步数都多。

    等房内温度上来,靳子煜脱掉裤子,取下假肢,拿着它和床头柜上的充电线,跳到电视柜旁,拔掉电视机插头,给假肢连接上充电线,再将插头插//入插孔中。

    太累了。

    靳子煜掀开被子躺进去,双眼一阖,睡着了。

    *

    大雪连着下了两天,第三天大地放晴,白天的气温上升到十度左右,冰雪速度消融。

    广袤无垠的沙漠,阳光下金色的沙海波光粼粼。

    孟秦书来这里拍戏已经第五天,因大雪耽误两天,还需延期。

    支起的绿色大伞底座是一个大水箱,孟秦书和男演员坐在露营椅上各自刷手机,两位化妆师和两位助理伫立在他们身后。

    敞开穿的黑色羽绒服,里面是一件明红色秀禾服,孟秦书妆容喜气,两颊胭脂涂得和红纸似的,乌黑的中分盘发上插了各种颜色的珠宝,未避免珠宝碰伤,贵重的珠宝套了透明小袋子。

    孟秦书身边这位穿着戎装的演员是男二,孟秦书扮演的女主,今天出嫁嫁给地主家的傻儿子,男二深爱女主两人因种种误会错过,男二不甘心带人马前来抢亲。

    这部戏是以民末为背景,融入家国情怀,那位‘傻儿子’也不傻,还是个极具爱国精神的正义青年。

    只不过今天没有男主戏份。

    上午已拍完几十名群演的火拼戏,现在要拍第三场。

    布景师在做简单布景。

    孟秦书回完信息抬头,眯眼往高处看。

    西边圆环似的太阳被青烟似的沙尘蒙着,发灰发黄,围绕圆环一周的橘色,仿佛油墨渗透宣纸晕出边界模糊的颜色。

    手机放回桌上,小杨拿了手机,装进斜背的腰包里,拉上拉链。

    副导演走到监视器前,拉高嗓门说,“各部门准备下开拍了!”

    孟秦书起身脱衣,小杨拿走她手里的羽绒服,挂在自己肘弯。

    化妆师站到孟秦书面前,为她补妆,另有一名女工作人员站她左侧,细心地取掉珠宝上的小袋子。

    水滴形红宝石耳坠伴随孟秦书的走动,摇摇曳曳,如同在风中舞动的妖娆大丽花。

    靳子煜看着美丽的她坐进花轿,澎湃的心情逐渐平复。

    找到她。

    他终于可以安心了。

    靳子煜站得位置较偏,在他们休息区的斜后方,与剧组相距大约十来米,而且他前面还有棵树干粗壮的枯树,他又只露一半身体在外面,很难被人发现。

    现场有人举着白色的打光板,有人肩上扛着摄像机,还有双手握着一根黑色的细长杆子,杆子顶部有一个类似话筒的东西。

    “action!”

    开始拍摄了。

    穿戎装的男人走到轿子前,拉开轿子门帘,嘴唇一张一合,不知道在和轿子里的孟秦书说着什么。

    靳子煜第一次看剧组拍摄,起了好奇心,他拄着手杖往前走,沙地上留下他的脚印和手杖戳出来的长串小洞印迹。

    脚步声,“沙沙沙”。

    监控器前戴帽子的男人,抬抬头不大满意地说:“再来一条,”。

    靳子煜看他像导演。

    导演又说:“跟焦把焦对到演员,录音老师杆对到演员。”

    那个男人重新撩开帘子,还没讲话,再次被导演喊停。

    当靳子煜能清楚听到他们的说话声,才意识到自己走得过分近了,而且现场已有人发现了他,

    他立时止步,迅速掉头。

    就见半片天空呈现橙红色,那里似乎充斥了大量沙尘颗粒,大有遮天蔽日之势。

    若隐若现的太阳也成了蓝色。

    他继续往回走,可天上这种怪异的景象让他心里忐忑不安。

    忽地。

    他愣怔住。

    这种景象不正是地理书上所写的自然灾害之一的沙尘暴。

    不好!

    靳子煜蓦地转身,边往前快走边扯着喉咙冲所有人大喊。

    “沙尘暴来了!!”

    “快跑!”

    有不少人听到了他的叫喊,齐齐朝他看过来,天色较刚才更昏黄,他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能感知他们正用一种看待“神经病”的眼神看待他。

    没人听他的。

    靳子煜一旦走快步态就变得歪歪倒倒,还没意识到自然灾害严重性的这群人,一定觉得他更恐怖。

    “快跑啊——”

    他竭尽全力吼,“沙尘暴来了!”

    天地之间,回荡着被他自己强行拔高的雄浑有力的声音。

    都不要命的吗!

    更多人看到了他,监视器前的导演、与孟秦书在轿子前对戏的男演员、还有那些群众演员……

    方才踏进拍摄区域,一阵猛烈强劲卷着沙砾的巨风,冲击靳子煜腰背部,他险些被刮倒。

    有个瘦小的女人直接被吹翻在地。

    绿色大伞恍若一棵被连根拔起的大树,轰然倒塌。

    后知后觉的人群变得躁动。

    可轿子那边毫无动静,小书怎么了?

    靳子煜更快地往轿子那儿走,和那个只顾自己逃跑的男演员,肩对肩撞了一下,男演员一声道歉都没有,反而跑得更快了。

    有人看到百米外,地面黄沙被吸附起,往天上汇集,形成一道庞大无比的沙墙。

    可怕的是这面沙墙正在往这里移动。

    “啊!”一个女人发出惊恐地尖叫。

    全员慌了,场务丢盔弃甲、群众演员四处乱蹿,两名摄影师扛着吃饭的家伙,跑向汽车。

    外面兵荒马乱的声音传入轿中,孟秦书觉察到不对头,她刚才有听到“沙尘暴、快跑”,但那个声音太像靳子煜了,她以为是自己幻听。

    孟秦书扯掉盖在头上的红盖头。

    便见掀开帘子的靳子煜,两人的动作几乎是同时发生。

    两道目光于空中相撞。

    她惊愕。

    他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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