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力越大,沙墙往这边移动得越快。

    满载群众演员、现场工作人员的大巴车,打开大灯,关上车门,原地掉头先行驶离。

    四张座椅的保姆车里塞进五个人,车窗紧闭,窗玻璃吱吱吱地响,肆虐咆哮的狂风如同发疯的狮子不间断地冲撞着这辆车。

    车内一名男子扒着前排座椅靠背站起来,催着司机,“开车!怎么还不开车!”

    “快开车,快开车。”

    “开车!”

    另外三人附和。

    沙墙越来越近,地上的沙层如同翻滚的海浪,司机也害怕。

    坐车门边这张座位的小杨,大声反对:“南寒姐还没上车,不能开!”

    放置在大腿上的两只手因紧张而握成拳头,小杨转头往车窗外看,能见度不足十米的漫漫黄沙之中,被她看到有两个人影一前一后顶着来势汹汹的大风,步履艰难地朝这边走过来。

    前面这位是导演,后面那抹亮红色正是南寒姐。

    小杨激动的站起来,头撞到车顶,她痛苦地按着头顶躬下些身子。

    “师傅,南寒姐来了!”

    司机听了她的话,侧眸去看右后视镜,镜子里确实有两人正朝这儿过来,目测还有七八米。

    司机想等他们走近些,再去开车门。

    但不知怎么一回事,南寒突然就不走了,而是倏地转过身,可能落下了什么东西,南寒抬步就要往回跑,但被导演一把握住手臂。

    两人就此陷入你拉我扯中,可把他看得急死了,都什么时候了,这女人还在闹脾气,他烦躁地一键启动汽车。

    这么大一部车受外力打压已经微微晃动,外面的风有多大可想而知。

    与大地一色的天穹像是要掉下来,那堵巨型沙墙已近在眼前。

    “开车啊!!”

    “快开车啊!”

    生命受到威胁,车内几人吵着嚷着让司机开车。

    车门被外面的人“哗啦”一声拉开,鬼哭狼嚎的风声裹挟黄沙,似黄河开了一个口子,势如破竹地灌进来。

    导演两步上车,跌跪在车厢地面,立即拉上车门。

    仅几秒钟,车厢内已一半黄沙。

    司机再看后视镜,里面那抹红色,不作犹豫地扎入风沙中,渐行渐远,再也瞧不见了。

    *

    空气中的浮沙颗粒感越来越重,通过鼻子吸入的粉尘粘附在脆弱的鼻腔里,强劲的风力加剧沙子的流动,极容易打滑。

    刚才靳子煜右脚陷进一个小沙坑,跌了一跤,他废了很大力才爬起来,之后便看不见走在前面的两个人。

    脚底再次打滑,靳子煜左膝先着地,右腿被带歪,砸入沙地,手杖小半截陷入沙地,握在杖身二之一处的五指进一步收紧,靳子煜铆足了劲往上抬这具身体。

    却在他站起时,正前方突然出现,返回来的孟秦书。

    黄沙苍茫,距他五六米的她,只是一个模糊的红色身形。

    裙摆飞扬。

    风沙迎面而来,他睁不开眼,双眼连续眨着,却看得真切。

    风自她后面来,她已无发型,披头散发,到她脖子的头发拍打着她的脸孔。

    她回来做什么,不知道危险吗?

    顺风跑来的孟秦书,很快到靳子煜身边,转了半个身双手握住他的左胳膊。

    两人都开不了口,只因一张口保准吃一嘴巴沙尘。

    孟秦书回视靳子煜黑黑的眼睛。

    如果不是她下轿子前,裙子一角卡进座位缝隙里拔不出来,生拉硬扯耽误了几分钟,如果不是靳子煜不愿意撇下她,他也不会把自己身处险境。

    那么她又怎么能忘恩负义的抛下他。

    须臾之间,心领意会的两人回正脖子,同步迈出第一步。

    逆风前进,每一步都尤为困难。

    然而,当孟秦书走到原停车的地方,傻眼了,保姆车已开走,风吹散了沙,地上连车轮印都没有,要不是那棵左摇右晃的枯树还立着,她都要怀疑自己走错了。

    松开手,孟秦书摇摇晃晃地往坡上走,心里还抱有一丝丝希望,想看看他们会不会停在不远处打着车灯等他们。

    风有多大,吹在她两条小腿上,腿都是打晃的,就好像是太空漫步,随时随地会摔倒。

    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目之所及,只有漫漫黄沙。

    恐惧、悲凉、绝望来袭。

    “轰!”

    一股力道猛烈的劲风正面袭击她,孟秦书见过最大的台风是八级,她感觉这股妖风有十八级。

    稳不住身的她往后倒,放大的瞳孔里,陡然间出现那面沙墙,就在那座小山坡的前面,直线距离不到二十米,但恍若近在眼前,强大的吸力吸起地面黄沙,连人都有可能被吸上去。

    “小书!”

    背后横出来的一条手臂从后往前裹住她的腰,她没在掉到地上而是撞进男人的怀中。

    天地被沙尘笼罩,混沌不堪,不见天日。

    可突然。

    她被另一股力量带着往侧方歪下去,不是风吹得是靳子煜压着她,逼迫她倒下。

    “砰”两人一块倒地,她的右头骨撞在一只厚厚的手掌上,身下都是沙子倒没觉得多疼。

    孟秦书知道靳子煜为什么这么做了,是减少被沙暴吸上天的可能。

    可这儿是山坡,倒地之后,两人转动着滚下坡。

    孟秦书最怕晕,不知道转了多少圈。

    一圈、两圈,三圈.....

    残存的意识感知到靳子煜一直单臂箍着她的腰,因怕她头撞到硬物,掌心也一直敷在她的后脑勺上。

    他在保护她。

    不再转了,似乎到地面了,但她也晕了。

    沙暴过后,诡异的死寂笼罩四野。

    靳子煜双臂撑地面,半米厚度的黄沙,自他身上像撒盐似得落下,他把自己从孟秦书身上移开,翻身坐到旁边,再把昏迷中的她搬过来,把她的脑袋放到自己腿上。

    右手抚上她的脸颊和额头,温度是正常的,食指在鼻尖下探到她的呼吸,鼻息温温热,一呼一吸平稳安宁。

    悬在半空的这颗心,得以安放下来。

    他保护住了他的女孩。

    “小书。”

    仍没反应。

    沙暴虽过去,但天暗下来了,气温在悄然下降。

    四下空荡荡,有点常识的都知道,在沙漠里发生意外情况,不能随意走动,应该等待在原地被解救。

    手机一点信号也没有,靳子煜尝试拨打紧急电话也没有拨出去。

    但,小书的团队一定会报警,这时候他们能做的就是在原地等待。

    靳子煜垂眸静静注视着孟秦书。

    她身上穿的这件红裙子,刺绣的地方沾满了沙尘,露出外面的两条腿丝袜各破了一个大洞。

    穿的这么少。

    想起自己身上这件羽绒服,靳子煜轻手轻脚地把孟秦书搬回到地面,他脱掉两只袖子,由于是长款,他左手掌撑了下地面,抬了抬臀,才拿出羽绒服。

    轻柔地盖到孟秦书身上,他又把她抱回来,这次让她上半身都压在自己腿上。

    小书。

    眼前仿佛上演着电影,重复放映着她毅然决然,不惧危险,奔向自己的画面。

    “子煜我不用你追我会跑向你。”

    他知道她爱他啊,可是他让她伤心了。

    “孟秦书,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而她。

    这次真的消失了半年,音信全无。

    不一样……那七年中有五年半的时间,他时时刻刻在关注她,知道她在哪里,知道她在做什么。

    即使她是远在天边的明星,但他可以成为她的粉丝。

    前两年有个同事发现他空暇时间爱好刷微博,看得都是同一个女明星,同事惊奇地说他,“靳教授真看不出来你也追星。”

    追星。

    对,他追星,追星让他得到满足和快乐。

    可有一天,他追的这颗星不见了。

    他快疯了。

    *

    孟秦书做了一个模糊的噩梦,她颤了一下身体醒过来。

    眼前是黑暗的,但有一束不大明亮的光来自身侧,孟秦书顺着光线歪头,看到平放在地上反面朝上,开着手机灯的手机。

    手一动碰到一只冷冰冰的男人的大手,孟秦书一吓,猛地坐起来,身上盖得那条被子似得软物,滑落下来,堆积到她腹部,而她还差点撞到头顶那人的下巴。

    “小书。”声线打着寒颤却是格外柔软。

    一瞬的刺骨寒意让她冷得打斗,还像一盆从头顶倒下来的冰水,激得她头脑霎时恢复清醒。

    她和靳子煜一起滚下山坡,滚下来的途中她晕了。

    当时靳子煜抱了她,还抱得特别紧。

    就刚刚她还睡在他的腿上,怎么可以有这么亲密的行为,她往外面挪了几次,让自己离他远一些。

    可真的好冷啊。

    敏感的鼻腔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阿嚏。”

    又连着打了好几个。

    靳子煜捞来地上的衣服递给她,“小书,快把衣服穿上。”

    这时候孟秦书已不怎么看得清靳子煜的表情,手机灯是垂直向上的,光源覆盖不到的地方黑压压一片。

    无声对视片刻,孟秦书由坐转为跪,倾身向前,直接了当,一掌拍在他左脸颊上。

    “啪!”

    万籁无声的大漠,毫无预兆落下的巴掌声就像突然下的一道惊雷。

    靳子煜完全惊呆,孟秦书同样的被自己条件反射的攻击行为吓到了。

    是泄愤?

    还是恼羞成怒?

    孟秦书自己也不知道。

    “小书。”

    随后靳子煜弯起冻硬的嘴唇,他在对她笑,像是再说没关系,他仍执着地要把羽绒服给她穿。

    孟秦书继续后挪躲开。

    靳子煜垂下手,温声道歉,“对不起,半年前我说的那些话——”

    “靳子煜,过去了知道吗!”孟秦书突然变得暴躁,她实在不想听他说这些话,抖得身子,双手反撑沙地上,“我没恨你,没气你,所以你不用专程跑来这里跟我道歉,靳子煜。”

    嘴巴里像含了冰块,都呼不出热气。

    说罢,孟秦书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这下靳子煜更够不到她了。

    即使冻死,她也绝不穿靳子煜的衣服。

    “小书,我来是想看看你。”靳子煜固执地抬高拿衣服的手,“穿上别冻感冒了。”

    “靳子煜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已经越界了。”孟秦书俯视地上的他,唇齿打着寒战,告诉他一个事实,“靳子煜我于今年三月结婚了。”

    羽绒服自靳子煜手上滑落到地上,靳子煜笑容被冰封,但冰封不过两三秒,他又似不相信的对她扬起笑脸。

    一时谁都没话可说。

    连风声也没有,一切无声无息,他们仿若被关进一个黑盒子里。

    就见靳子煜往前探身,胸部都快靠到他的大腿,然后双手抱住假肢大腿处,往上送了一下。

    孟秦书抿紧唇,盯着他看。

    假肢在地上弯曲再伸直,靳子煜确认只是松动没出故障,他再把身子往左侧转,双手撑地,屈起左膝盖,右膝跟着屈起,成了一个跪在地上的姿势。

    手杖被他扔在了山坡上,没有手杖他想起来有点吃力。

    沙沙的脚步声近到靳子煜耳边,她弯下腰双手握住他右胳膊,低声问,“起来做什么?”

    他就知道她不会不管他。

    靳子煜没立即回答而是等到起身后垂目看着她答,眸光真挚,“如果你跑了,我能追上你。”

    孟秦书不自主地笑了,心想我真想跑,你也追不上我,但这个想法一出现就被她扼杀掉。

    并且放开双手。

    靳子煜一手扶左膝盖,弯下身,另只手捞起地上的羽绒服,挺直腰背再次递给她。

    “小书,衣服穿上,别感冒了。”

    靳子煜虽比她好一点,但里面也只是一件羊绒衫。

    尽管孟秦书冷得快晕厥,但她仍是没要。

    放下拿衣服的手,他向她走来,而她向后退。

    拒他于千里之外。

    靳子煜踉跄一下止步,孟秦书跟他一块停下,始终和他保持了近一米的间距,她吸口气,耐心十足地对他说,“靳子煜,我结婚了,我不能背着我先生接受其他男人的好意。”

    一大一小两束明亮刺眼的白光打在他们身上,坡上出现一群人,有一男人喊:“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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