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点零五分,救护车停在黎朔镇通用机场停机坪,医用救护床上的病人被推上飞机,身穿黑色羽绒服,脸上带墨镜的女人跟在车后一块登机。

    转运完病人,腾空的救护床从休息室推出来,堵在休息室口的女人赶忙为其让道。

    而在这时,女人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来接听,听筒里的男人毕恭毕敬地道:“太太,医院会提前一个小时安排救护车前往机场,不会出错,您尽管放心。”

    孟秦书是要带靳子煜回海城,以海城的医疗水平,她相信一定能治好他。

    这架飞机是霍清辞的私人专机,孟秦书这趟来黎朔避开所有人独坐一架飞机,不是她矜贵,更不是要搞什么特殊,而是她被家里的事耽误,只得麻烦宋特助帮她安排行程。

    开机仪式在影视剧中至关重要,她一个女主角不到场,耍大牌、没有责任心,届时负面通稿满天飞,孟秦书不忌惮人言,但对导演乃至资方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扬正集团名下两架飞机在国内航班有快批特权,只要指定时段内该航线无其他航班不会‘撞机’,便能随时起飞。

    孟秦书那天凌晨五点登上飞机,直达黎朔镇通用机场只用了两个小时,但如果跟团队走,飞机落地还需要近三个小时长途车程,五个小时的时长直接缩短了一半,孟秦书第一次体会到坐私人飞机的便利。

    若不是出现意外情况,飞机这会已起飞,刚才在警局,宋特助那两通正是来询问她有没有出发去机场。

    因这事起飞延时了一个小时,但好在宋特助处理问题的能力敏捷迅速,可以用最快的时间把一切事务都归置的妥妥帖帖。

    里面有轻微地动静,孟秦书拉开移门,看到已经坐起来靠着床的靳子煜,他冲着她弯起泛白干枯的唇,孟秦书跟着浅浅一笑,走进休息室。

    靳子煜脸上没有伤,胸膛和背部有几处有不是很严重的外伤,肤色呈青紫色,而他本就脆弱的右腿肌肤,在遭到外力重踹,创面就像冻疮开裂出几道,但好在伤口不深,不需要缝针。

    却也正是这几道浅浅的伤导致了三度冻伤,孟秦书没有亲眼见到他的伤,靳子煜推出来时,右腿已用纱布包扎好,盖在被子下,这些都是医生向她描述的。

    “你的行李箱我给你带来了。”

    孟秦书坐在小茶几旁的单人真皮沙发上,叠起穿着蓝色牛仔裤的修长双腿,她转脸看靳子煜而他也恰好偏头看过来。

    出发前孟秦书不但回了自己住的客栈拿行李,还去了靳子煜所住的客栈,是要把他的行李箱一并带走。

    但前台老板娘秉着一是对住客负责二是怕担责的态度,死活不肯让她拿走靳子煜的任何一样东西。

    别无他法,她只能让老板娘出问题考她,先是默背了靳子煜的身份证号码,再出具自己的身份证让老板娘拍照留下记录,老板娘终于信了,但八卦心被点燃了。

    “他是你男朋友?”

    鉴于想要的东西还在她手里,孟秦书只得嗯两声敷衍过去,反正这里又没其他人认识他们。

    “咚咚。”

    外面的空姐轻叩两下移门,随即里面的人听到空姐优雅大方的声音,“霍太太,飞机即将起飞,起飞时会有轻微不适,您若是需要服务请随时呼叫我们。”

    私人飞机和客机一样配备专业的机组人员,这架飞机上有一位空姐、一位空少,加上两名驾驶员、飞行机械人员一共五人。

    孟秦书往门口撩了一眼,空姐只是常规告知,她没应,视线回到靳子煜漆沉的眼眸上,她动了动唇,淡声说:“今年三月,我和霍清辞结婚了。”

    细白的无名指上那枚钻戒,钻石光泽耀目,孟秦书真的结婚了,而不是骗他。

    我和霍清辞结婚了……

    霍清辞把小书这个‘妹妹’照顾的无微不至,不但如此霍清辞还爱屋及乌地关照到他,是他没珍惜小书,没做到对霍清辞的承诺。

    霍清辞。

    挺好。

    靳子煜想给她一个笑脸祝福他们,可难以笑出来。

    “小……霍太太,谢谢。”

    舌尖不知哪里来的苦味,靳子煜微阖眼已不敢在直视她。

    孟秦书淡问,“喝水吗?”

    指尖碰到茶几上的透明玻璃花瓶,孟秦书不着痕迹地低眸,一半的清水里面栽了几枝水仙花,米黄色花瓣,黄色花芯,根茎在水中张开,像一根根玉米须,满满的生命力。

    靳子煜闻声掀眼,“不用,谢谢。”

    飞机机身震动了一下,起飞了。

    待水中波纹完全消失,孟秦书双手按住沙发扶手,放下腿,她再次转脸看靳子煜,立刻对上他复杂深邃的黑眸,而他表情僵了一下,紧随着他牵动角唇,能看出他是很努力在表达这是个笑。

    孟秦书问,“你哪些东西被抢了?”

    靳子煜往上坐些,“我昨晚出去只带了钱包,来这里前我把证件都放入行李箱夹层里,所以只是被抢了一些现金。”

    “警方会继续调查,我给他们留了你的手机号,有线索他们会打电话。”孟秦书换个话题,说起正事,“靳子煜,关于你目前的身体情况……我想我有必要跟你说。”

    孟秦书把医生说给她听的一字不落的复述给靳子煜。

    右手往下走放在残肢上,那里不是疼而是一种冻僵的麻木感,他所剩余的二十公分正是髋关节,通俗讲是臀部。

    如果再截肢他恐怕连臀部都保不住,一旦失去臀部哪怕二分之一,未来他的行走步态不但丑陋,且终生必须使用辅助工具,清醒过来的靳子煜生出迟来的后悔。

    孟秦书正了正坐姿,嗓音干涩,“靳子煜,一定会没事的。”

    靳子煜短暂晃了个神,回道:“小书……霍太太我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

    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他不会再生出昨晚那种不成熟的念头。

    双手撑了下沙发扶手,孟秦书转眼看那扇闭合着的移门,“我让他们送水进来。”

    *

    十点半到达海城国际机场,孟秦书没再跟着靳子煜,宋特助有派人全程跟进,孟秦书回了一趟“汇悦台”,在顺便去了趟楼上,今天是周六,孟媛在孟坤这儿。

    孟媛和孟坤也有半年没见到孟秦书,但孟坤的吃的靶向药孟秦书一次性付了一年,特殊药物储存在医院里,孟坤只需每月去医院领取两次。

    孟坤端来一杯热水放在孟秦书手边,孟秦书等他落座,再当着两人的面宣布,“有件事我通知你们一声,我三月份结婚了,在拉斯维加斯领的证。”

    那两人同时露出诧异的神色,孟秦书淡淡看向孟坤,“人生真的很奇妙,兜兜转转,如你所愿我嫁给了霍清辞。”

    不愧是亲父女,惊愕的表情都是同步同样。

    “小书,我……”孟坤欲言又止。

    孟秦书已判断出是谁透露给靳子煜那件事的,这对父女只知道她刺伤了人,知道她被判刑,但后来的事他们不知道。

    她没有要怪他们的意思,而是提醒他们,她和靳子煜已桥归桥路归路,不需要他们在背后为她做任何事,都是聪明人,尤其孟坤,他闭上嘴巴,咽下去想说的话。

    孟秦书只能在海城待一天,现在手里这部民国剧,需要去国内多个地区取景,第二天她坐保姆车到达云梦影视城。

    上午他接到宋特助的来电,宋特助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靳子煜的右腿经过一天一夜的治疗冻伤部位已存活,已经不需要截肢,孟秦书替靳子煜高兴,挂断电话,她马上给靳子煜编辑微信信息。

    MQS【听说你右腿存活了,祝贺你。】

    孟秦书退格删除,放下手机。

    靳子煜这次住院没告诉江雪,他聘请了一名男护工,他能架拐杖走,可以自理,只需要护工为他跑进跑出买早中晚三餐,偶尔跑出去一趟买些生活日用品。

    治疗的第三天,残肢已恢复正常,只是残肢伤口还没完全好透,他的假肢带回来了,但出了故障,需送去技术部门整修。

    家里倒是还有一只,不过他最近都无法穿戴假肢,靳子煜第四天出院,他坐出租车回到家。

    架着双拐,右裤腿空荡荡的他,不止吓住了静姐,连书书都愣了一下,也不围着他转了,像不认识他似的。

    靳子煜跟学校请了十天的假,到了第十天,早上他试着穿假肢,没有完全愈合的伤,不能重踩,残肢一受压力就是皮肉撕裂的疼痛,而这种外伤引起的疼痛止痛药不起任何作用。

    靳子煜脱掉假肢,重新穿上裤子,他坐在床边,低下眼去看。

    裤腿扁扁的挂着,有一小段还拖到了地上,站起时没有整条腿撑着,右裤脚几乎垂到鞋底。

    较之平常,巨大的反差,也不难怪静姐见到不完整的他时脸都白了一度。

    穿戴整齐靳子煜架着双拐下楼,他麻烦静姐到楼上把他卫生间的轮椅搬下来,静姐不问缘由,依从他的话。

    书书在他身边转过来转过去,据说贵宾有六七岁的智商,见到再次完整的他,大概觉得他会变戏法,一定很稀奇。

    静姐帮他把轮椅放到副驾驶,靳子煜脱下双拐,交给绕过车头到他旁边的静姐,他侧坐到座椅上,先把右腿搬进来,再抬起左腿放进车内。

    “砰。”

    关上车门,出发去海城大学。

    今年的九月少见的高温天持续了小半个月,烈日炎炎,气温高得像蒸笼,校园里的桐树枝叶茂盛,阳光穿透树叶间的缝隙,斑斑驳驳的铺了一地,知了不知疲惫的在树间鸣叫,好像在讨论夏天什么时候能过去。

    “切割半径越大,输出位移越大,其实验和理论结果趋势一致……”

    高温天最容易犯困,后坐有几位同学,上眼皮和下眼皮一直在打架,但每次讲台上的靳教授一开口他们就会清醒几秒,靳教授的声音十分动听,犹如山涧流淌的清清凉凉的泉水。

    今天靳教授坐在轮椅推进来的,可能是腿受伤了,但他时不时会站起来,把一些知识要点,提炼出来手写到黑板上,加深台下学生们的对这堂课所学知识点的印象。

    下午这堂课结束,靳子煜去了行政楼,去领取这学期科研名单,行政楼有电梯,靳子煜坐电梯到五楼,梯门打开,他遇到了正要进电梯的孟媛,孟媛见他坐着轮椅神情微措。

    领了名单,靳子煜回到楼下,刚出电梯门便看到了正门外站那儿特意等他的孟媛,两人绕到行政楼背面。

    一米高的绿植完全掩住轮椅上的靳子煜,孟媛露了个上半身,想到接下来的话对靳子煜打击一定很大,孟媛一时不知怎么启口。

    靳子煜抬头,黑亮的眸清澈中透着认真,静静等待她开口,孟媛为他们这段感情终究没能修成正果的感情感到惋惜,她浅吁一口气后说: “靳教授,我姐她结婚了,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

    孟媛在靳子煜脸上没有看到很惊讶,更没有忧心难过,像是提前知道了似的,不但如此,他还对她微微一笑,语调缓缓,“孟媛,谢谢告诉我。”

    靳子煜已经知道孟秦书七年前伤人入狱的事,不是孟媛告诉的他,而是父亲,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父亲有早晚去马路对面小公园锻炼的习惯,孟秦书出国后的第二个月,父亲有很多次晚上锻炼回来,看到靳子煜站在喷泉池旁昂头望小区内部。

    靳子煜每次来只要见到父亲都会恭敬地叫一声“叔叔”,但靳子煜没缠着他追问孟秦书在哪里。

    父亲是打心眼里最看不上靳子煜的,父亲固执地说,即使自己现在已落魄仍是瞧不上。

    但父亲又说,小书是真的喜欢这个穷小子,自从和靳子煜的分手后整个人是一种对生活失去意义的状态,在这样下去怕真的会去出家。

    心病还须心药医,纵然百般看不上,一次次见面之后父亲还是把当年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靳子煜。

    谁会知道孟秦书这趟去美国一去竟是半年,期间他们虽有联系但不多,都是孟秦书隔一阵发一条语音让她多去“他”的住所。

    “他”指的是父亲。

    孟秦书以由直呼其名,改为人称代词。

    有一次父亲让她去问孟秦书海外的住址,她编辑信息发过去,结果石沉大海,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孟秦书一律不予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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