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零零
回去的路上，江雪一连问了靳子煜三个问题。
叔叔是谁，靳子煜回答了。
晚上是去哪里，靳子煜也回答了。
你和小书现在是什么关系，靳子煜回答时踌躇了几秒，给出的答案是——我会尽快把她娶回家。
江雪听笑了，微摇头，食指敲两下方向盘，眼睛不离车窗外，用余光瞥了眼自己这个‘傻儿子’ 。
“现在是……你搞定了她的家人，没有搞定小书？”
略一顿，她问，“你有问过她为什么吗？”
没有谁会比他更清楚为什么。
靳子煜坐起来些，身体一动，打着石膏，挂着绷带的左手，传来一阵刺骨钻心的痛，“是我对不起小书，半年前我们本来要领证，小书拿着户口簿去民政局等我，我没出现，后来她到T市来找我，我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伤了她的心，小书是害怕再重演一遍。”
遇到了红灯，车停下来，江雪稍微侧点身体，看着这个总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的孩子。
半年前这事，子煜没和她细说发生了什么，一追问便重复是他对不起小书。
其中一定另有隐情，可她这个儿子，不想说得事，怎么逼问都不会透露半句。
这点和他那过世的父亲很像。
江雪放缓声说，“我不该管你，不是气话。我说我养你十八年，事实上你爸他过世后，五岁到十三岁都是爷爷在照顾你，我呢只有周末、节假日才能陪陪你。”
“你真的很争气，从小名列前茅，每次去给你开家长会我都特别骄傲。高二那年你想去外地读书，我以“不希望你离我太远”把你留在我的身边，子煜，我不是个合格的妈妈，我干预了你的未来。”
绿灯亮了，江雪回正脖子看窗外，缓给油起步。
车辆从高架下经过，光线在靳子煜脸上明暗交替，右手握住车内把手，“我知道你是放心不下我，其实那时候我在两个城市间左右摇摆时，内心更倾向于呆在自己的地盘。在T市，有自己的生活习惯，有熟悉的人，会给我一种安全感，那时你提了两次让我不要出去，我答应了你，你知道吗？那晚上没了焦虑我特别轻松。”他浅勾嘴角，直面自己的内心，“儿子并没那么强大。”
近似低喃却字字清晰。
江雪心中微微一荡，眼前红红绿绿的灯光变得虚幻，“可还不是为了小书去了四百多公里外的海城。”
子煜出去读研的第一年，她真的很不放心这个孩子，但又知道孩子大了，得让他自己去闯荡，硬是忍着不去看他，还是后来他出意外做手术她才过去照顾。
“妈，在我心里，你、爷爷、小书都是我最重要的人。”靳子煜沉沉说。
请她不要再让他选择了，江雪怎么听不出话中之意。
她一时语塞。
江雪斜觑过去，却见这孩子眼眸明亮而炙热，“她心里有我，我知道，我们一定会结婚。”
……
说着说着，都到了‘君澜苑’小区东门口，江雪解锁车门，靳子煜握住车把推开门，放下手杖走下车。
是靳子煜要求的。
江雪还需去趟医院，医生开的药落在长椅上了，她得赶回去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
但她不是很放心，降下车窗，探出头，“我带你进去吧。”
靳子煜已从车头绕到主驾驶的位置，“这边是偏门，外来车辆不好进。”
江雪，“那回来给你打电话。”
靳子煜嗯了声。
江雪只好升上车窗，开车走了。
靳子煜从小门进去，他对这个小区也不是很熟，只是带孟媛看房来过两次，且都是大白天。
到了晚上即使有路灯，仍昏昏暗暗的，每栋房子又都一模一样，有些难分辨。
还是有必要亲自上门和孟坤道个歉，而且按理这个时间小书也在家中。
走了十多分钟，走到了主干路上，这里车多，晚上出来遛弯的人也不少。
到了这里他知道怎么走了，那两次来都是走的这条主路。
“靳教授。”
背后传来孟媛的声音。
“汪！”还有书书的叫声。
靳子煜迟缓转身。
孟媛牵着书书上来，“靳教授你的手怎么了？”
“摔了一跤。”靳子煜笑笑，“只是骨裂问题不大。”
书书跳上来扒着靳子煜的双腿，孟媛拽了拽牵引绳，把书书给拽下，书书哼唧一声，乖乖坐在地上，可怜巴巴的望着靳子煜。
靳子煜没有多余的手来摸它，撩起眼皮看着孟媛说：“我来是和叔叔做个解释。”
“爸爸先上楼了，我带你上去。”
靳子煜想掏口袋拿手机，才发觉不是很方便，“狗粮我没拿来，能麻烦你去买些，回去我转账给你。”
孟媛摆摆手，“狗粮啊，我已经买好了，随便买的它还挺爱吃。”
两人一道往前走，孟媛刻意放慢步子，走得很慢很慢，身侧的靳子煜出声问她，“小书在楼上吗？”
来这一趟也是为了见她。
问起这事，孟媛脸色一凛，遽然驻足，“小书出去有四五十分钟了，她去找你了。”
话音还没落下，一辆红色的轿跑从旁边开过去，小区路上车开不快，也就二三十码。
两人认出是孟秦书的车。
车子开出十米左右，打起双闪，减速停在路边。
孟媛和靳子煜对视一眼，孟媛牵紧狗绳，看出车里的人等的是这位靳教授，她识趣地说：“靳教授，我先走了。”
靳子煜还没说话，孟媛以拽着狗走出老远。
明白色路灯光洒在车顶上，白白的一层，几百万的车在这种普通小区并不多见，从旁经过的年轻人难免多看两眼。
车门推开，带着棒球帽和黑色口罩的女人从车里出来，看不出长相，个子瘦高，修身白色针织毛衣，棕色阔腿长裤，一身贵气。
女人只站在那里，一条手臂搭在车门上，像是在等人。
而这时，斜对面走来的一个拄着手杖，脖子上挂着绷带，左手打着石膏的男人。
男人就停在女人面前，他比女人高了大半个头，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还没一分钟，女人坐进车里关上车门，但没走，而是等那个男人走到另一边拉开车门坐进去，才一脚油门驶离这里。
不到五分钟，车横停在靳子煜家门口。
“下车吧。”孟秦书下逐客令。
靳子煜解开安全带，他没立即走而是扭头对她说，“是我的主意不要怪孟媛，叔叔原先不知道，早上和我聊天，猜出来的。”
孟坤的用意他怎么会不知道，他提前撕开了这层窗户纸是在帮他。
“我现在越来越钦佩你了，已经会收买人心了，你是怎么说服他帮你的，你给了他多少好处？”孟秦书低下眸瞅着他的左手臂，“这又是你自己的主意？”
逼仄的车里漂浮着一股子药味。
靳子煜没想到孟秦书思维这么活跃，有点绷不住想笑，他纠正脸色，“我摔了一跤，骨裂。”
奈何她一点不信，别过头，没有一丝人情味地道，“下去吧，你多补的房款，我明天还你。”
什么时候在她眼里自己说的话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靳子煜握住车把推开车门，拿了手杖下车，走了几步，停下，侧转站在那里，稍俯视车里的人。
某人继续冷言冷语，“帮关上车门。”
让他的心很凉，“本来今晚叔叔邀请我来家里吃饭，为了感谢叔叔帮我养狗，我买了两盒礼品，出发前我一不小心从台阶摔了下来，左手骨裂，小书我没骗你。”
孟秦书回头挑起下巴问他，“你是认为我买不起房？”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你年收入是我的几倍，我只是想……想你离我近点，我想见你随时都能见到。”
一本正经的说黏糊情话，孟秦书心烦意乱地躲开他炙烫的目光。
既然她没话说了，靳子煜还有问题问她，“在京市你不告而别，难道你没什么话要和我说？”
她被他问地一怔，心莫名突突跳两下，气势顷刻削弱一大半，“我不是给你发信息了？”
靳子煜怅然若失道，“那条信息不清不楚的，我担心你又躲起来，我找不到你。”
他站的位置没有路灯，整张脸沉浸在暗色中，沉默的轮廓，生出几分初冬的轻寒。
他忽弯唇一笑，仿佛坚冰融化成了春水，故意逗她似得，“今天先这样，感谢你送我回来。”
他举起拿手杖的右手推上车门，拄着手杖往小门那儿走。
挂在他脖子上白晃晃的绷带，有些刺眼睛。
孟秦书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只看正前方，大灯照到了五米开外那处弯道。
他真的受伤了。
她脑子在想什么，这种事怎么可能骗人，他晚上一个人可以吗？
手机响了，来自外面，孟秦书听到了，她偏头看窗外，已到小门前的靳子煜，把手杖靠在墙上，拿出手机接听。
“已经到家了。”靳子煜告诉江雪。
结束通话，他把手机塞入口袋，伸手去拿手杖却一不小心碰倒了它。
手杖歪躺在地上。
车门声，急匆匆地近到身前的脚步声。
靳子煜知道她来了，索性笔直地站着，直等到余光里出现她的身影，然后听见她说，“拿好。”
从她手里接过手杖时，手和手碰了一下，她的指节微冷，撑住手杖靳子煜身体侧了三十度，就这么四目相对。
孟秦书脸色稀松平常，提醒说，“小心点。”
“都到家门口了，进去喝杯热茶？”靳子煜询问。
家里有几种茶叶，但孟秦书只喝白开水。。
没有路两旁的树木遮挡，头顶的月亮皎洁明亮，像超好高瓦数的大灯泡，月光倾泻在两人身上，泛起凉意，恍如一件冰丝蚕衣。
孟秦书低嗯一声，跟着靳子煜走进去，然而，走到院子中间靳子煜方才想起，江雪马上回来了。
拾级而上，孟秦书走在靳子煜右手边，眼梢留意着他。
等他们进入别墅后，与红色轿跑并排停的那辆白车上有人下来。
一进门，屋内大灯自动亮起，靳子煜把手杖放玄关柜上，走去厨房倒水，孟秦书右拐进客厅，往沙发上一坐。
靳子煜从上层柜子上拿下来一个玻璃杯放到台面上，握住开水壶手把，往里面倒入七分满的热水。
早起烧的开水，滚烫，杯壁握不住，他浅握住杯底，走出厨房，走到客厅。
孟秦书等他上前，忙起身，双手接过杯子，玻璃杯很烫，她翘着三根手指，把它放到茶几上。
靳子煜坐拐角单人沙发，坐下后右臂搁在沙发扶手上，他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大灯下像漪动的波光粼粼的水面。
他在忍痛。
帽檐在孟秦书两眼上留下灰色暗影，她抽取两张纸巾递给他，“擦一下。”
靳子煜接过去，擦了脸颊和额头，再把擦拭干净把纸巾扔入茶几旁的垃圾桶中。
她信口问，“请假了？”
靳子煜侧过来坐，看着她说：“明天还需去一趟学校，办病假手续。”
孟秦书看他这样肯定不能开车，“让静姐送你去吧。”
静姐会开车，地库里靳子煜曾经买的十多万的车，一直静姐在用，平时出去买个菜去趟超市比较方便。
靳子煜的车是经过改装过的，油门刹车改到了了左边，她们其实也能开，只不过没有C5驾驶证不能上路。
去年静姐和她闲聊时谈起，这辆车已经改了回去，为了开这台车静姐还特地去考了驾驶证。
“她儿子结婚，静姐回去办事，请了半个月假。”
靳子煜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放茶几上，屏幕亮起，显示的时间是21:10。
“我妈——”在这里。
只说了半句。
手机震了震，跳出江雪的信息，消息栏只显出半截。
靳子煜拿起手机，滑开屏幕看。
江雪【新房在装修，我还是得回去盯着那帮工人，先走了，药给你放在门口花园的圆桌上，别忘去拿，我过几天再来，不用担心，我会多进服务区休息，到家会给你发信息。】
靳子煜下意识往窗子方向看，里面亮着灯，玻璃窗上只照出屋子里的虚像，看不到外面。
江雪知道小书在这里，离开是给他们独处的时间。
放下手机，靳子煜眼眸浅弯，太过清澈，细微闪动的光，仿佛浩瀚天空中，一颗颗星子，“我一个人不要紧，你不用担心，医生说手臂不能碰水，这几天我克服一下，尽量不洗澡。”
细细的眉毛皱起来，孟秦书问，“吃饭呢？”
“我只是左手坏了，煮个粥，炒个蛋炒饭，还是可以的，再说了还可以点外卖，不会饿着自己。”靳子煜给了她一个“请放心”的眼神，“我能照顾好自己。”
睫羽半阖，孟秦书双手扶着膝盖，她晚饭没吃，这会儿肚子浅浅抗议着。
“那我先回去了。”
靳子煜手掌按了下扶手，站起身送她，“我也有点累了，那就不留你了。”
孟秦书被靳子煜‘迫不及待’地送到外面平台上，他又说，“下台阶我不方便，只能送到你这里，回去的路上小心。”
“你手臂很疼是不是？”孟秦书知道他回回身体不舒服都硬抗着。
“我到楼上吃点止痛药就会好，不要紧。”左手臂一晃动，他紧拧眉头，长嘶一声，咽下去后说，“你先走吧，我等你开走，再回屋里。”
双脚好像有百斤重，孟秦书抬不起脚，靳子煜含笑目光柔柔地凝着她。
“今晚我能留这里吗？”这句话冲口而出，一定是无形漂浮的药味把她熏晕了。
“留这？”靳子煜往前走一步，两人几乎贴到一起，她只能抬点下巴仰视他，他轻说，“好啊。”
孟秦书撇开眼，眼神飘飘悠悠地往铁门那儿瞅，“我去把车开进来。”
说完，她连走带跑地跑到外面，打开车门坐入车内。
车灯亮起时，靳子煜心脏咯噔一下，很怕她开走，但在看到车子拐进来，他心下才彻底放松。
漆黑的瞳底笑意不自觉地往外溢。
叔叔是谁，靳子煜回答了。
晚上是去哪里，靳子煜也回答了。
你和小书现在是什么关系，靳子煜回答时踌躇了几秒，给出的答案是——我会尽快把她娶回家。
江雪听笑了，微摇头，食指敲两下方向盘，眼睛不离车窗外，用余光瞥了眼自己这个‘傻儿子’ 。
“现在是……你搞定了她的家人，没有搞定小书？”
略一顿，她问，“你有问过她为什么吗？”
没有谁会比他更清楚为什么。
靳子煜坐起来些，身体一动，打着石膏，挂着绷带的左手，传来一阵刺骨钻心的痛，“是我对不起小书，半年前我们本来要领证，小书拿着户口簿去民政局等我，我没出现，后来她到T市来找我，我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伤了她的心，小书是害怕再重演一遍。”
遇到了红灯，车停下来，江雪稍微侧点身体，看着这个总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的孩子。
半年前这事，子煜没和她细说发生了什么，一追问便重复是他对不起小书。
其中一定另有隐情，可她这个儿子，不想说得事，怎么逼问都不会透露半句。
这点和他那过世的父亲很像。
江雪放缓声说，“我不该管你，不是气话。我说我养你十八年，事实上你爸他过世后，五岁到十三岁都是爷爷在照顾你，我呢只有周末、节假日才能陪陪你。”
“你真的很争气，从小名列前茅，每次去给你开家长会我都特别骄傲。高二那年你想去外地读书，我以“不希望你离我太远”把你留在我的身边，子煜，我不是个合格的妈妈，我干预了你的未来。”
绿灯亮了，江雪回正脖子看窗外，缓给油起步。
车辆从高架下经过，光线在靳子煜脸上明暗交替，右手握住车内把手，“我知道你是放心不下我，其实那时候我在两个城市间左右摇摆时，内心更倾向于呆在自己的地盘。在T市，有自己的生活习惯，有熟悉的人，会给我一种安全感，那时你提了两次让我不要出去，我答应了你，你知道吗？那晚上没了焦虑我特别轻松。”他浅勾嘴角，直面自己的内心，“儿子并没那么强大。”
近似低喃却字字清晰。
江雪心中微微一荡，眼前红红绿绿的灯光变得虚幻，“可还不是为了小书去了四百多公里外的海城。”
子煜出去读研的第一年，她真的很不放心这个孩子，但又知道孩子大了，得让他自己去闯荡，硬是忍着不去看他，还是后来他出意外做手术她才过去照顾。
“妈，在我心里，你、爷爷、小书都是我最重要的人。”靳子煜沉沉说。
请她不要再让他选择了，江雪怎么听不出话中之意。
她一时语塞。
江雪斜觑过去，却见这孩子眼眸明亮而炙热，“她心里有我，我知道，我们一定会结婚。”
……
说着说着，都到了‘君澜苑’小区东门口，江雪解锁车门，靳子煜握住车把推开门，放下手杖走下车。
是靳子煜要求的。
江雪还需去趟医院，医生开的药落在长椅上了，她得赶回去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
但她不是很放心，降下车窗，探出头，“我带你进去吧。”
靳子煜已从车头绕到主驾驶的位置，“这边是偏门，外来车辆不好进。”
江雪，“那回来给你打电话。”
靳子煜嗯了声。
江雪只好升上车窗，开车走了。
靳子煜从小门进去，他对这个小区也不是很熟，只是带孟媛看房来过两次，且都是大白天。
到了晚上即使有路灯，仍昏昏暗暗的，每栋房子又都一模一样，有些难分辨。
还是有必要亲自上门和孟坤道个歉，而且按理这个时间小书也在家中。
走了十多分钟，走到了主干路上，这里车多，晚上出来遛弯的人也不少。
到了这里他知道怎么走了，那两次来都是走的这条主路。
“靳教授。”
背后传来孟媛的声音。
“汪！”还有书书的叫声。
靳子煜迟缓转身。
孟媛牵着书书上来，“靳教授你的手怎么了？”
“摔了一跤。”靳子煜笑笑，“只是骨裂问题不大。”
书书跳上来扒着靳子煜的双腿，孟媛拽了拽牵引绳，把书书给拽下，书书哼唧一声，乖乖坐在地上，可怜巴巴的望着靳子煜。
靳子煜没有多余的手来摸它，撩起眼皮看着孟媛说：“我来是和叔叔做个解释。”
“爸爸先上楼了，我带你上去。”
靳子煜想掏口袋拿手机，才发觉不是很方便，“狗粮我没拿来，能麻烦你去买些，回去我转账给你。”
孟媛摆摆手，“狗粮啊，我已经买好了，随便买的它还挺爱吃。”
两人一道往前走，孟媛刻意放慢步子，走得很慢很慢，身侧的靳子煜出声问她，“小书在楼上吗？”
来这一趟也是为了见她。
问起这事，孟媛脸色一凛，遽然驻足，“小书出去有四五十分钟了，她去找你了。”
话音还没落下，一辆红色的轿跑从旁边开过去，小区路上车开不快，也就二三十码。
两人认出是孟秦书的车。
车子开出十米左右，打起双闪，减速停在路边。
孟媛和靳子煜对视一眼，孟媛牵紧狗绳，看出车里的人等的是这位靳教授，她识趣地说：“靳教授，我先走了。”
靳子煜还没说话，孟媛以拽着狗走出老远。
明白色路灯光洒在车顶上，白白的一层，几百万的车在这种普通小区并不多见，从旁经过的年轻人难免多看两眼。
车门推开，带着棒球帽和黑色口罩的女人从车里出来，看不出长相，个子瘦高，修身白色针织毛衣，棕色阔腿长裤，一身贵气。
女人只站在那里，一条手臂搭在车门上，像是在等人。
而这时，斜对面走来的一个拄着手杖，脖子上挂着绷带，左手打着石膏的男人。
男人就停在女人面前，他比女人高了大半个头，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还没一分钟，女人坐进车里关上车门，但没走，而是等那个男人走到另一边拉开车门坐进去，才一脚油门驶离这里。
不到五分钟，车横停在靳子煜家门口。
“下车吧。”孟秦书下逐客令。
靳子煜解开安全带，他没立即走而是扭头对她说，“是我的主意不要怪孟媛，叔叔原先不知道，早上和我聊天，猜出来的。”
孟坤的用意他怎么会不知道，他提前撕开了这层窗户纸是在帮他。
“我现在越来越钦佩你了，已经会收买人心了，你是怎么说服他帮你的，你给了他多少好处？”孟秦书低下眸瞅着他的左手臂，“这又是你自己的主意？”
逼仄的车里漂浮着一股子药味。
靳子煜没想到孟秦书思维这么活跃，有点绷不住想笑，他纠正脸色，“我摔了一跤，骨裂。”
奈何她一点不信，别过头，没有一丝人情味地道，“下去吧，你多补的房款，我明天还你。”
什么时候在她眼里自己说的话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靳子煜握住车把推开车门，拿了手杖下车，走了几步，停下，侧转站在那里，稍俯视车里的人。
某人继续冷言冷语，“帮关上车门。”
让他的心很凉，“本来今晚叔叔邀请我来家里吃饭，为了感谢叔叔帮我养狗，我买了两盒礼品，出发前我一不小心从台阶摔了下来，左手骨裂，小书我没骗你。”
孟秦书回头挑起下巴问他，“你是认为我买不起房？”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你年收入是我的几倍，我只是想……想你离我近点，我想见你随时都能见到。”
一本正经的说黏糊情话，孟秦书心烦意乱地躲开他炙烫的目光。
既然她没话说了，靳子煜还有问题问她，“在京市你不告而别，难道你没什么话要和我说？”
她被他问地一怔，心莫名突突跳两下，气势顷刻削弱一大半，“我不是给你发信息了？”
靳子煜怅然若失道，“那条信息不清不楚的，我担心你又躲起来，我找不到你。”
他站的位置没有路灯，整张脸沉浸在暗色中，沉默的轮廓，生出几分初冬的轻寒。
他忽弯唇一笑，仿佛坚冰融化成了春水，故意逗她似得，“今天先这样，感谢你送我回来。”
他举起拿手杖的右手推上车门，拄着手杖往小门那儿走。
挂在他脖子上白晃晃的绷带，有些刺眼睛。
孟秦书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只看正前方，大灯照到了五米开外那处弯道。
他真的受伤了。
她脑子在想什么，这种事怎么可能骗人，他晚上一个人可以吗？
手机响了，来自外面，孟秦书听到了，她偏头看窗外，已到小门前的靳子煜，把手杖靠在墙上，拿出手机接听。
“已经到家了。”靳子煜告诉江雪。
结束通话，他把手机塞入口袋，伸手去拿手杖却一不小心碰倒了它。
手杖歪躺在地上。
车门声，急匆匆地近到身前的脚步声。
靳子煜知道她来了，索性笔直地站着，直等到余光里出现她的身影，然后听见她说，“拿好。”
从她手里接过手杖时，手和手碰了一下，她的指节微冷，撑住手杖靳子煜身体侧了三十度，就这么四目相对。
孟秦书脸色稀松平常，提醒说，“小心点。”
“都到家门口了，进去喝杯热茶？”靳子煜询问。
家里有几种茶叶，但孟秦书只喝白开水。。
没有路两旁的树木遮挡，头顶的月亮皎洁明亮，像超好高瓦数的大灯泡，月光倾泻在两人身上，泛起凉意，恍如一件冰丝蚕衣。
孟秦书低嗯一声，跟着靳子煜走进去，然而，走到院子中间靳子煜方才想起，江雪马上回来了。
拾级而上，孟秦书走在靳子煜右手边，眼梢留意着他。
等他们进入别墅后，与红色轿跑并排停的那辆白车上有人下来。
一进门，屋内大灯自动亮起，靳子煜把手杖放玄关柜上，走去厨房倒水，孟秦书右拐进客厅，往沙发上一坐。
靳子煜从上层柜子上拿下来一个玻璃杯放到台面上，握住开水壶手把，往里面倒入七分满的热水。
早起烧的开水，滚烫，杯壁握不住，他浅握住杯底，走出厨房，走到客厅。
孟秦书等他上前，忙起身，双手接过杯子，玻璃杯很烫，她翘着三根手指，把它放到茶几上。
靳子煜坐拐角单人沙发，坐下后右臂搁在沙发扶手上，他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大灯下像漪动的波光粼粼的水面。
他在忍痛。
帽檐在孟秦书两眼上留下灰色暗影，她抽取两张纸巾递给他，“擦一下。”
靳子煜接过去，擦了脸颊和额头，再把擦拭干净把纸巾扔入茶几旁的垃圾桶中。
她信口问，“请假了？”
靳子煜侧过来坐，看着她说：“明天还需去一趟学校，办病假手续。”
孟秦书看他这样肯定不能开车，“让静姐送你去吧。”
静姐会开车，地库里靳子煜曾经买的十多万的车，一直静姐在用，平时出去买个菜去趟超市比较方便。
靳子煜的车是经过改装过的，油门刹车改到了了左边，她们其实也能开，只不过没有C5驾驶证不能上路。
去年静姐和她闲聊时谈起，这辆车已经改了回去，为了开这台车静姐还特地去考了驾驶证。
“她儿子结婚，静姐回去办事，请了半个月假。”
靳子煜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放茶几上，屏幕亮起，显示的时间是21:10。
“我妈——”在这里。
只说了半句。
手机震了震，跳出江雪的信息，消息栏只显出半截。
靳子煜拿起手机，滑开屏幕看。
江雪【新房在装修，我还是得回去盯着那帮工人，先走了，药给你放在门口花园的圆桌上，别忘去拿，我过几天再来，不用担心，我会多进服务区休息，到家会给你发信息。】
靳子煜下意识往窗子方向看，里面亮着灯，玻璃窗上只照出屋子里的虚像，看不到外面。
江雪知道小书在这里，离开是给他们独处的时间。
放下手机，靳子煜眼眸浅弯，太过清澈，细微闪动的光，仿佛浩瀚天空中，一颗颗星子，“我一个人不要紧，你不用担心，医生说手臂不能碰水，这几天我克服一下，尽量不洗澡。”
细细的眉毛皱起来，孟秦书问，“吃饭呢？”
“我只是左手坏了，煮个粥，炒个蛋炒饭，还是可以的，再说了还可以点外卖，不会饿着自己。”靳子煜给了她一个“请放心”的眼神，“我能照顾好自己。”
睫羽半阖，孟秦书双手扶着膝盖，她晚饭没吃，这会儿肚子浅浅抗议着。
“那我先回去了。”
靳子煜手掌按了下扶手，站起身送她，“我也有点累了，那就不留你了。”
孟秦书被靳子煜‘迫不及待’地送到外面平台上，他又说，“下台阶我不方便，只能送到你这里，回去的路上小心。”
“你手臂很疼是不是？”孟秦书知道他回回身体不舒服都硬抗着。
“我到楼上吃点止痛药就会好，不要紧。”左手臂一晃动，他紧拧眉头，长嘶一声，咽下去后说，“你先走吧，我等你开走，再回屋里。”
双脚好像有百斤重，孟秦书抬不起脚，靳子煜含笑目光柔柔地凝着她。
“今晚我能留这里吗？”这句话冲口而出，一定是无形漂浮的药味把她熏晕了。
“留这？”靳子煜往前走一步，两人几乎贴到一起，她只能抬点下巴仰视他，他轻说，“好啊。”
孟秦书撇开眼，眼神飘飘悠悠地往铁门那儿瞅，“我去把车开进来。”
说完，她连走带跑地跑到外面，打开车门坐入车内。
车灯亮起时，靳子煜心脏咯噔一下，很怕她开走，但在看到车子拐进来，他心下才彻底放松。
漆黑的瞳底笑意不自觉地往外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