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歌、蛋糕、蜡烛,以及蜡烛上摇曳的烛火。

    关上灯的屋子,一切情节恍如隔世。

    透过明晃晃的火光,耿夏在闭眼前看见的最后一幕是坐在她对面同样看着她的何与书。

    何与书啊。

    他是一个很好的小朋友,傲娇但是友善。

    再次回到十岁的耿夏,许下生日的唯一一个愿望。

    何与书,好好活下去。

    闭上眼,蜡烛被吹灭。

    再睁眼时,屋子里的灯光全亮了。一时适应不了明亮的光线,耿夏还眯了下眼睛。

    白光出现的时候,她还以为又回到了大学时期。

    幸好,幸好这一切不是一场梦。

    耿忠平在她身边柔声提醒她:“愣着干嘛啊夏夏,快给小书分蛋糕啊。”

    “噢噢。”耿夏这才回过神来,拿起切蛋糕的塑料刀先是把蛋糕一分为二,接着切下一块她认为最好吃的部分装进盘子里分给何与书。

    何与书接过那块上面有草莓和巧克力的蛋糕,眼神避开耿夏,说了声谢谢。

    甜腻的奶油在嘴里化开,草莓带着点果酸味,巧克力有些涩,不同的味道撞到一起,何与书还是觉得甜味比较重。

    也是第一次,他觉得别人过生日比他自己过生日还要开心。

    那天晚上他回到家后又把耿夏送他的那个万花筒拿出来研究了半宿,等到他困得不行了才放手。

    窗外的星辰闪烁,安静的夜幕笼罩着整座城。月光皎洁无暇,抬眼望去让人心生宁静。

    困意席卷着何与书,在眼睛阖上前,他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忘了一件事。但那会儿他真的很困了,没力气再从喉咙里发出一点声音。

    他今天一直忘了对耿夏说一句话,他很抱歉。

    在意识消散前,他脑子里把这话又认真地说了一遍。

    ——夏夏,生日快乐。

    从耿夏生日那天以后,何与书对她的态度明显有些不同了。

    平常看见她爱答不理的傲娇小鬼,现在居然会主动跟她打招呼了。甚至在偶尔耿夏没看见他的时候,他还会主动开口叫她的名字来喊住她。

    耿夏觉得这个小鬼越来越可爱了。

    徐艺香和耿忠平忙起来的时候会拜托何兰接耿夏回家,偶尔何兰在超市走不开的时候也会拜托两位接一下何与书。

    耿夏和何与书越走越进,越接触她越想不通,何与书最后怎么会是那样一个结局。

    他虽然不爱与人说话,但心里其实很愿意接受别人的。虽然整天板着张脸,但那是独属于他自己的傲娇。

    他人不坏,甚至可以说很乖。

    这样一个乖巧傲娇的小孩,长大后怎么会做出跳楼自杀的举动呢。

    上一次因为和何与书一家接触不多,所以她对何与书根本没留下什么印象。哪怕是在学校,她也并没有把这个人看进脑海里去过。

    那场意外后,她家就搬出了大院,和这里的人和事断了联系。

    如果不是那场火灾,他们之间或许就是一辈子短暂相遇过的陌生人。

    她只从高中老师的口中了解过这位什湖一中的传奇人物。

    和现在的小朋友何与书相差太远。

    天气逐渐转凉,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穿上了厚外套,耿夏经常会在放学的路上悄悄观察何与书,每一眼,她都在想她要让这个乖小孩的结局改变。

    一晃眼到了十月底,秋雨绵绵早已是过去式,风比雨多,也不常见日日明媚的时候。

    这天放学,耿夏又见到了一次之前在大院门口和何家母子站一起的男人。

    耿忠平和徐艺香今天都忙,她是被何兰接回来的。

    还没走近,她就眼尖地看见了站在大门口的男人,低着头来回踱步,手上还提了一个大袋子。

    显然何与书也隔老远就看见他了,轻轻扯了一下何兰的衣角,小声地说了句:“妈妈,爸爸来了。”

    何兰抬头,欢喜的神情简直不能再明显。

    她带着两个孩子走快了点,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你怎么都不提前打个电话。”

    男人笑了一下,“临时决定的,想来看看你们。”

    他注意到了跟在何兰身后的小女孩,疑惑地问了句:“这是?”

    “这是夏夏,一个院里的孩子,她家对我们家挺照顾的,夏夏也和小书合得来。今天人家父母俩都忙,我就帮着给接回来了。”说到这,她转头又对何与书说,“儿子,你先把夏夏送回家好不好?”

    何与书看了眼男人,有些舍不得,但还是点点头,“那爸爸你等我回来了再走。”

    男人宠溺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快去吧,爸爸等你回来。”

    其实耿夏想说不用送的,人家难得见一次,怎么还能让她给耽误了呢。

    但转念一想,对于这个男人,她还是有点好奇的,于是一直没说话拒绝,就等着和何与书单独走。

    等脱离了大人的视线,耿夏才悄悄问何与书:“何与书,你爸爸他为什么不和你们一起住啊?”

    何与书想了会儿,说:“他在外地找了工作,很忙,平常回不来。”

    这个问题她并不知道何与书对她撒了谎。

    其实是哥哥不想见到爸爸,所以爸爸才一直不能和他们一起住。但是哥哥好像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存在,这件事真要讲清楚又很难开口,所以何与书对耿夏撒了谎。

    耿夏根本想不到何与书会有所隐瞒,她还自言自语地呢喃:“你们一家人都姓何哎,真好。”

    “不是的,我爸爸姓程,我是跟着妈妈姓的。”

    原来是这样。

    耿夏点点头,又接着问:“你喜欢你爸爸吗?”

    何与书睨她一眼,这问的什么问题,他当然喜欢他爸爸了。

    他回答得很肯定,“当然。”

    那就奇怪了,之前怎么听他爸爸的意思是何与书不愿意让他回家呢。

    走到家门口,耿夏已经顾及不到那么多了。

    换了季,耿忠平说今天要给她买新衣服,这事耿夏想了一下午了。为了防止耿忠平提着几件丑衣服回来,她决定还是得赶紧回家打个电话,等周末的时候再带着她一起去买新衣服。

    跟何与书说了再见,耿夏就匆匆关了门,生怕晚一两分钟耿忠平就把丑衣服买了。

    耿夏急,何与书也急。

    他急着下去见爸爸,背着书包一步两台阶地跨下楼。

    何与书小跑着回到大院门口,程嵩和何兰说话的间隙看到了他,笑着小声朝他说道:“跑慢点。”

    一直跑到程嵩跟前何与书才停下了,他直着身子,小口地喘着气。

    何兰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背,“你这孩子急什么。”

    何与书不说话。

    他怕回来晚了爸爸就走了。

    程嵩把手里的大袋子交给何与书,“这是爸爸给你和哥哥买的零食,你等会带回去给哥哥分。”

    大院门口传来炒菜的香味,不知道是哪几户人家已经开始做饭了。

    时间也不早了,何与书知道爸爸快走了。

    他犹豫着,开口:“爸爸,你今天也不回家吗?”

    程嵩笑的很无奈,可以说是有些牵强,“不了,爸爸还有事要忙。”

    他要走了,何与书不死心地扯住他的衣服,又无言地看着他。

    何兰见状泛起一阵心酸,强忍着酸楚把头扭向一边,捂着胸口身体轻轻颤抖。

    程嵩来不及安慰何与书,伸手把何兰搂进自己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不知道是对谁说,他小声喃喃道:“再等几年就好了,等小初长大了说不定他就原谅我了……”

    何兰终于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安抚好何兰的情绪,程嵩也该走了。

    他在隔壁城区找了份高薪的工作,他想着等再赚点钱他就把一家人接去那边,那边的发展要比什湖区好一点,以后小初和小书也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

    看着程嵩坐着车离开,何兰擦拭掉脸上的泪痕,语气又恢复如初:“走了小书,我们回家了。”

    因为见程嵩耽搁了,何兰母子俩到家的时候比平常晚了接近四十分钟。

    推开门的时候屋子里悄无声息,客厅没有人,房间门全部紧闭。

    何与书莫名有些心慌。

    太安静了,安静的有些不寻常。

    虽然平常他回到家的时候程屿初都待在自己的房间不出来,但气氛却和今日不太一样。

    具体哪不寻常他说不出来,只是踏进屋子的那一瞬间觉得背后起了薄薄一层汗。

    何兰什么也没察觉到,她换了鞋就忙着进厨房做晚饭。

    何与书觉得今天的脚步格外沉重,他怎么也无法迈向程屿初的房间。

    客厅里很安静,何与书把装着零食的袋子往桌上一放,起身去打开了电视。

    电视声音原本就不算大,何与书越调越小,明面上在看电视,实际上是在竖起耳朵听房间那边的动静。

    他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是哪里。

    太奇怪了,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

    平常的哥哥虽然不愿意出房间,但家里有人的时候他的房间总会时不时传出一些动静。有时候时不小心碰到了房间里的东西,有时候是在发泄情绪。

    像今天这样一点动静都没有的时候很少很少。

    何与书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却不敢贸然敲响哥哥房间的门。

    直到何兰把汤菜下锅,得了空从厨房出来,她看见摆在桌上的那大袋东西,问何与书怎么没拿进去给程屿初。

    彼时的何与书耳朵里听不清电视播放的内容,心里越来越慌,他预感有什么事在他们还没回到家的时候发生了。

    在何兰的催促下,他提着东西往程屿初的房间走。

    一步一步,幼小的身体脚步沉重。

    “咚咚咚——”

    他敲了三下,等在门口,没等来门内的回应。

    又敲了三下,依旧没有动静。

    这时候何兰也觉着不对了,从客厅往房间走。

    “小初?小初?”何兰一边敲着门一边叫程屿初。

    可是房间里始终没有动静。

    “小初?妈妈进来了?”

    最后一声询问没被回应,何兰不再犹豫,扭动门把手推开了房间门。

    程屿初不太喜欢别人进他的房间。

    但是何与书曾瞟到过房间里面的样子,东西很多,摆放的很整齐。

    和眼前这个凌乱的房间全然不同。

    桌上的书本连同摆件一起被扔在地上,床头旁的落地灯倒地,衣柜里的衣服被抱出来,乱七八糟地甩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轮椅倒在一旁。

    地面冰冷,房间的主人程屿初坐在一片凌乱中,双眼猩红。

    何与书和何兰都被吓住了,站在房间门口不敢贸然进去。

    “哥……”

    “所以。”何与书的话被程屿初打断,他一字一句透着恨意,“这个家没有我会更好是不是。”

    秋风从半推开的窗户钻进来,比深冬的清晨还刺骨。

    那扇窗的视野很好,可以望到很远的地方。

    包括大院门口。

    一家三口,像是有说不完的话,还抱在一起互相依偎。

    他们的思念,他们的不舍,他们的痛苦,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这本该是一个很幸福的家,是因为他才分崩离析,是这样吗。

    既然这么不舍和挂念,那舍弃他不就好了吗。

    反正车祸发生的瞬间爸爸打着方向盘保护了坐在副驾驶的弟弟,而忘了坐在驾驶座后面的他不是吗。

    像那时候一样舍弃他就好了啊。

    什湖的冬天好像提前来了,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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