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耿夏见到何与书的时候发现他没什么精神。

    天气陡然转凉,她担心何与书是感冒了,找了个课间她去医务室向校医要了包感冒冲剂。怕何与书自己不想冲,她在自己的杯子里兑好了水才给他拿过去。

    何与书什么也没说,收下了。

    可是耿夏在下一个课间发现他拿着那一整杯感冒药往厕所走,他出来的很快,再出来时杯子里干干净净。

    她等着,等何与书把杯子还给她。

    下午放学时何与书终于拿着杯子来找她了。

    耿夏拿着那个被清洗得很干净的透明塑料杯上下看,最后盯着何与书,问:“你喝了吗?”

    何与书不想在这件事上对耿夏撒谎,他选择不说话。

    他倒掉了那杯感冒药。

    耿夏生气了。

    耿夏觉得这小孩有点过分,好心当成驴肝肺他倒是学以致用,她还以为对他好他都能感受到,这样玩她呢是吧。

    新的一周天气愈发恶劣,各班班主任都会提醒学生该加衣服了。

    耿忠平来接耿夏的时候总会抱怨一嘴今年冬天来早了,刚进十一月就冷起来了,往年都是到十二月份才有这样的低温度。

    耿夏和何与书好几天没说话了。

    但是进入11月份,离那场意外发生的时间越来越近,她的警铃大作,虽然生气但又没法不担心何与书。

    11月16日,是那场意外发生的日子。

    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她得做点什么。

    星期四,下了小雨,耿夏放学出校门的时候看见了很久没来接她的徐艺香,以及站着和徐艺香聊天的何兰。

    她走过去,叫了声何阿姨好,随后又问徐艺香今天怎么有空来接她。

    何兰牵着耿夏的手把她往伞下带点,语气温柔,“你爸今天去和别的叔叔吃饭了,他们难得聚一次,只能妈妈来接你了。”

    看徐艺香还不走她就知道她在陪着何兰等何与书。

    细针似的小雨淅零淅留地落下,天色也越发阴沉。

    学校里人都走了大半,何与书才出现在校门口。

    “这孩子,怎么都不戴个帽子。”徐艺香轻呼。

    何与书今天穿的卫衣是连帽的,但他出来的时候却没戴帽子,雨水落下虽然不大但还是打湿了他的头发,连他肩头上的布料也被染深。

    何兰什么也没说,笑得有些苦涩。

    他走近了才反应过来抬头找人,发现妈妈就在眼前他就快走了两步,走到伞下。

    徐艺香心思敏锐,张口便问道:“哟,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心神不宁的。”

    何与书没说话,何兰摇摇头,“走吧徐姐,等会儿雨该下大了。”

    下雨天他们从来不走那条满是沙土的小路。

    大马路上汽车飞驰而过,溅起水坑里的水渍,洒在两边的绿化带上。

    这一路耿夏发现心神不宁的不止何与书,还有何兰。

    这条道的石砖铺了很多年,难免有些砖块已经松动了,下雨天就要走的小心点,稍不注意踩到一个松动的砖块就会溅到一腿的泥渍。

    路走半道,何兰穿的白裤子两条裤腿上都沾了泥渍。

    徐艺香也疑惑着呢,这母子俩是怎么了,都魂不守舍的。

    但她看何兰的样子似乎也不太想倾诉呢,想着可能是人家的家事,她就不多过问了。

    那场雨一下下了整晚,雨势从下午那阵就开始变大,到了后半夜更是狂风暴雨交加,风雨拍打着雨棚,在深邃的黑夜碰撞出激烈的怒吼。

    雨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时才见小。

    周五的体育课,操场上还是湿的,体育老师带着大家做了准备活动就让他们自己玩去了。

    耿夏依旧不太能合群,解散后自己找了块干的地方坐着发呆。

    小学真的很无聊,她不太喜欢班上的同学。吴思佳也是看出了她这学期的疏远,很长一段时间没缠着她了。

    她想快点到初中,就能和自己真正的好朋友见面了。

    雨后的天空似乎更加清澈明朗,空气也像是变得纯净。耿夏心情不错,坐在地上哼着歌,思考着周末让耿忠平带她去买什么样的漂亮衣服。

    几只麻雀从树上跳下来,围着花坛那边叽叽喳喳的叫。

    离耿夏近得很,她一乐,想逗鸟玩,悄摸着站起来,踮着步子慢慢往麻雀围着的小花坛挪。

    但是小麻雀比她想象的要警惕得多,她一靠近它们就四面八方地散开了。

    麻雀一飞走,留下那长满杂草的小花坛。

    这是之前她拔下三叶酸逗何与书的那个花坛。

    想到这,她突然发觉何与书今天好像没来上体育课。

    之前的体育课,何与书都会自己找个安静的角落看书,但都是在耿夏很容易看到她的地方。

    耿夏又把整个操场逛了一圈,始终没找到何与书的身影。

    他真没来。

    但她今天早上还在教室门口看见他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离意外发生的日子越近,耿夏对何与书的担心就多一分。

    既然何与书不在操场,那很大几率就是在教室。

    不行,她得去看看怎么回事。

    体育课上,小孩子们自己组队玩得开心得很,自然没人注意到她。耿夏躲着体育老师的视线,偷偷地从操场溜回教学楼。

    四年级两个班在上体育课,穿过后面两个正在上课的班级,郎朗的读书声在2班的教室外隔开。

    四年级2班的教室里除了何与书再没别人,而他本人正趴在桌上睡觉。

    耿夏怕打扰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本想着看他没事她就离开,走近了才发现何与书并不像背影看着的那么舒坦。

    他皱着眉,呼吸有些急促,露出来的那侧脸颊上有明显的红晕。

    耿夏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很烫。

    他这是发烧了吧。

    “何与书?”耿夏俯下身,轻声叫他的名字。

    何与书似是听见了,紧皱的眉头又加深了一点。

    “何与书。”耿夏继续喊他,手贴着他的额头,“你发烧了,等着我,我去叫老师。”

    下一秒,贴在何与书额头上的那只手被他抓住,耿夏想把他的手掰开,但他抓得紧紧的,根本掰不动。

    “你发烧了,得去医院,你放开我我才能去叫老师啊。”

    耿夏试图跟他讲道理,奈何这病小子一点也听不进去,手上力道一点没松。

    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他的脸肉眼可见的红,额头上的温度也不低,耿夏有些急了,试图再次掰开他的手。

    “夏……”

    听见何与书开口了,耿夏连忙又俯下身,贴着他的头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夏……对不……起……”

    何与书身上没力气,口是干的,说话说的很含糊,但是耿夏听清楚了,他是在道歉。

    他说——夏夏,对不起。

    耿夏气的想打他,这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既然知道她生气了还等到现在才道歉,早干嘛去了。

    算了,等他好了再跟他算账。

    “何与书,我现在要去找老师给你妈妈打电话带你去医院,你再抓着我不放我就不原谅你了,我会更生气的。”

    这话果然有效果,何与书听了后慢慢就放开了手。

    耿夏急着走,但还是选择先哄哄他:“你别乱动知道吗,我很快就回来了。”

    她听见他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还真是让人放心不下啊。

    耿夏跑出教室,教室里就只剩何与书一个人了。

    周围安静得令他心生恐惧,他努力抬起手想抓住点什么,但什么也没碰到。

    夏夏,快回来……

    夏夏,对不起……

    他那天不是有意要骗她的,只是她拿着药来找他的时候他脑子里还一片混乱,胡乱应着就接下了。等她走了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没感冒,这药他喝不着。

    他不想喝,所以下了课就把药倒掉了。

    他错了,早知道就算是苦一点他也该喝下的。要是他没倒掉,夏夏就不会生气了。

    他错了……

    他还不敢跟夏夏道歉,真是个胆小鬼……

    这样不断地想着,何与书的呼吸更重了。

    他好难受啊,浑身没力气,脑袋好疼,感觉快要爆炸了。

    夏夏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再次睁眼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已经换了个新。

    何与书努力撑起眼皮,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房间里。他没什么力气,就没从床上爬起来。

    口舌干燥,好想喝水,但是实在没有力气做多余的动作。

    他就那样躺着,头也不想动,两眼直挺挺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何兰才从外面进来,看他醒了连忙问他感觉怎么样了。

    何与书艰难地开口:“想喝水。”

    何兰连忙给他接了杯水过来。

    他才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动作的时候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架后再重新组装过一番一样。

    “你说你这孩子,不舒服早上就跟妈妈说啊,咱们今天就请一天假不去上学就行了。”何兰一边把水喂到他嘴边一边教育他。

    何与书喝得很急,还呛了好一会儿。

    一杯水灌下去,喉咙还是有些干的发疼。何与书什么话也不想说,连张口辩解两句都作罢。

    “砰砰砰——”

    何兰还在教育他,何与书听见敲门声,哑着嗓子提醒她:“妈妈,有人敲门。”

    “哟,还真是。”何兰把手里的杯子放到床头柜上,站起身来,“可能是夏夏来了,我下午去接你的时候她说晚上来看你呢。”

    何与书一顿。

    原来下午那阵不是在做梦啊。

    何兰已经拉开他的房间去外面开门了,很快他就听见外面传来耿夏小姑娘家甜甜的声音:“何阿姨,我来看何与书了,这是我妈妈让我给你们带的水果。”

    “哎哟,夏夏真乖,回去替阿姨谢谢你妈妈啊。快进来吧,小书在房间里呢。”

    “嗯嗯。”

    房间离大门并不远,耿夏的身影很快就出现在何与书的房间门口。

    “阿姨去给你们洗水果,夏夏你就陪着小书坐会儿吧。”

    “嗯,辛苦阿姨了。”耿夏点头,慢慢走进何与书的房间。

    “这孩子,说什么辛不辛苦的。”何兰笑着说。

    等何兰离开,房间了就剩下她和何与书两个人了。

    耿夏看他状态比下午那阵好了不少,问他:“你还有哪不舒服吗?”

    何与书摇头。

    耿夏在他床边坐下,盯着他看看,转头又观察起他的房间。

    何与书的房间有点小,东西也不多。窗台边上安置了一张小书桌,桌上的桌腿边上摞着很多书。

    那些书看起来不是新的。

    “那些书你都看过吗?”耿夏指着那几摞书问他。

    何与书摇头,沙哑的嗓音解释道:“都是些旧书,放地上的是看过的,桌上的是还没看的。”

    听见他的嗓子还是哑的,耿夏觉得还是少跟他说点话比较好。

    两个人又都不说话了。

    一个低着头看自己的手,一个四处张望着房间里的布局。

    何与书房间的门大大地打开着,对面那扇紧闭的房门耿夏记得,是那场火灾里她被困的房间。

    思绪拉走,她的视线也久久地停留在那扇门上。

    何与书并没有注意到耿夏的不对劲。想起下午在教室里说的话,他犹豫了一下,张口想问:“你……”

    话还没术说完,何兰已经端着切好的苹果从外面进来了,“夏夏,来吃苹果。”

    “谢谢何阿姨。”

    耿夏用牙签扎了一块小的递到自己嘴边。

    何兰问何与书还要不要喝水,何与书摇头。

    “那行,你们两个小朋友自己玩,我就先出去了。”何兰说完话就再次离开房间。

    耿夏拿起另一根牙签,扎了块苹果喂到何与书嘴边,“你刚刚想说什么?”

    何与书犹豫了一下,就着耿夏的手把那块苹果吃进嘴里。等嘴里的东西嚼完他才又开口:“我是想问,你原谅我了吗?”

    他说这话,悄悄抬眼去看耿夏的表情。

    “没有。”耿夏回答得很干脆。

    “可你——”

    “我只是说你再抓着我我就不原谅你了,又没说我已经原谅你了。”

    何与书的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听见她说这话只觉得绕。

    他抬头直视她,“耿夏,你又骗我。”

    他的声音哑哑的,像是沙包里的细沙,沉重但无力。

    耿夏有些心疼他,但不松口:“明明是你先骗我的,何与书,我很伤心。”

    骗人的。

    她其实没那么伤心,只是有些气愤,觉得这小孩浪费了她的心意。

    但何与书听了她这话明显表情都变愧疚了,又把脑袋低下去,不敢看她。

    算了,这小鬼还生着病,不能跟病人计较。

    “何与书,我喜欢吃香草味的甜筒。”

    “嗯?”何与书疑惑地看着她。

    好端端的说什么甜筒?

    “等你病好了你请我吃。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一元一个,很便宜的。”耿夏俯身看他,晶莹剔透的双眸和他对视。

    像只机灵的小狐狸。

    天气已经转凉了,不适合再吃甜筒了。

    可是耿夏还在看着他。

    “好。”他答应了。

    “好吧,我原谅你了。”

    “嗯。”

    耿夏笑,两边的酒窝陷下去,小圆脸向他贴近。

    何与书感觉脑子又晕起来了,头往旁边一偏,不再看她。

    “何与书,你真好。”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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