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阮上前拉住陈夫人的手,将人往雕花八福椅子上带,纤细素白的手指轻柔有度为她揉着肩:“阿娘,您消消气,女儿这次带回来的除了他,还有一个太监。”

    “太监?”

    陈夫人有些意外,转眸看向床榻上的少年:“天家人?”

    “那太监口口声声唤他为太子,虽说自古官匪不相交,但女儿是想着此事若真,太子是储君,咱何不如顺势得个救驾之功?”

    “太子,倒是稀罕。”

    陈夫人陷入思忖,功劳与否且不说,但若是真太子死在这,怕是苍南山要有一大劫。

    想到此处,陈夫人起身踱步到了床榻边,仔细端详起这个疑是少年太子的样貌来。

    不管是真是假,既然都来了,供几天倒也没事,不过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子罢了,早些送走便是。

    恰在此时,原本在床榻上安睡着的少年那长如鸦羽般的睫毛轻颤,小手从柔软的云丝毯中探出,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而后,他睁开了一双蒙着雾气的惺忪睡凤眼。

    他的目光在房中两人身上略过,忽的一跃下床,小跑着钻进了陈阮的怀中,软软地喊了一声:“娘亲~”

    一时间,房中陷入一种诡异的静谧当中,落针可闻。

    陈阮怀疑方才是自己听错了,她蹲下身来按住他的双肩:“你叫我什么?”

    少年抬起头来,清澈水亮的眸子中清晰地映照出陈阮如出水芙蓉般的小脸,他就那样眼巴巴地望着她,眸光轻轻颤抖。

    雾气有一瞬间的凝滞,继而漫上他清澈水亮的眸中,晏时初的眼眶刹那间就红了,眼泪“啪嗒啪嗒”地说掉就掉。

    “阿娘是不要晏儿了吗?是晏儿不乖,求阿娘不要不要晏儿……”

    “你别哭啊……”

    陈阮抬起袖子,手忙脚乱地给他抹着眼泪,只是她愈擦,从那双大眸子里边掉出来的“珍珠”就愈多。

    她有些手足无措,求救般地望向了自己的阿娘。

    陈夫人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提步走到晏时初身边,轻轻拉过他面向自己,温声询问:“你叫晏儿?”

    晏时初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陈阮,最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陈夫人淡淡一笑,拿出帕子来轻轻替他擦拭着泪水:“叫娘亲是不对的,晏儿应该唤姐姐才是。”

    晏时初眨了眨眼,似乎在认真思考这句话,最后嘴一瘪:“应该叫娘亲才对。”

    陈阮闻言双眼一眯:“你几岁?”

    “十岁。”

    “我才大你三岁,就要我当你娘亲,哪有的事?”

    眼见他的眼眶中再度蓄满泪水,陈阮柳眉倒竖凶道:“不许哭!”

    晏时初看出来她是真恼了,当即把眼泪一收,只剩通红的眼睑还尚存着曾经哭过的痕迹。

    就在此时,房门再度被敲响。

    外边传来老曳的大嗓门:“大姑娘,又有杂碎摸进寨子里来了,你要不要去瞧个热闹?”

    听言,陈阮顾不得别的,一把将门推开,寒风霎时扑面而来。

    墨发舞动,青衫飞扬。

    “他们竟敢趁阿爹不在时来偷袭,我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阿娘,女儿就先去忙事了!”

    寒流将雾气凝冻,凌空洒下漫天雪花,纷纷扬扬,交织成一片白色的帘幕。

    她一袭青衣在风雪中恣意飞扬,如初落凡尘的林间精魄,不为世俗所扰。

    “这丫头……”

    看着她溜之大吉的背影,陈夫人好气又好笑,最终无奈地摇摇头。继而左右一扫,却发现房中早已没了晏时初的影子。

    *

    “大姑娘,你瞅那。”

    两人一路过了几个哨岗,来到望哨台,这里是寨子中最高的地方,站在此处,便能将整个山寨轮廓尽收眼底。

    陈阮接过望远镜,顺着老曳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真见着几个偷偷摸摸已然翻过寨墙的黑影。

    苍南山上匪寇众多,多有闯寨偷抢之事。

    “来的还不少。”

    陈阮透过望远镜粗略一算,竟足有二十来人。

    “再多也不过是一群小芝麻!”老曳往嘴里扔了一把花生米,这种闯寨盗窃行为,他见的不是一次两次,而是几百上千次,早已经怪不怪了。

    陈阮黛眉微蹙,明眸中染上了几分凝重,她总觉得这一次没那么简单。

    “曳大叔,叫大家都当心点。”

    老曳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并未放在心上。

    往常也有山匪为了不让他们事后找到他们算账,而特地穿上黑色衣装。

    陈阮目光一刻不断紧盯着那群黑衣人,这些人行动有序,更像是经过训练的。

    “不对,他们不是山匪,是早上那帮人的同伙。”

    “那也没多大事,我们早上既然能打趴他们一次,现在就能打趴他们第二次。”老曳又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依旧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不,曳大叔你忘了他们的目的。”

    这些人来不是为抢,而是杀。

    杀人方法不计其数,并不一定就得是近身搏斗。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陈阮神色凝重,快步行至西角拉动绳索,一双玉腕看似纤细柔弱,却能将碗口粗细的八股绳拉直紧绷。

    伴随着“咔喇咔喇”的声响,安置在哨台上方的机关齿轮缓缓转动。几声短促的鸣响过后,一面红色血旗出现在了望哨台的上方,在簌簌寒风中迎风招展。

    老曳见她如此动作微一吃惊:“大姑娘……”

    血旗现,代表进入危急状态,可这不就只是几个……

    陈阮来不及解释,将手中望远镜向他抛去,急急就往台下跑。

    老曳赶忙伸手去接,凑近眼下一望,顿时惊呼出声:“我嘞个乖乖!”

    只见远处寨墙下,那群闯寨的黑衣人并没有要继续摸入的意思,反而各自手中提着一个黑桶,不知正在抛洒着什么东西。

    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加之大姑娘方才提点的话,一阵寒意霎时涌上他的心头。

    这些家伙,莫不是要……烧寨?

    ……

    “大姑娘!”

    看到血旗赶来的众人正好遇上下台的陈阮。

    “诸位叔伯,”陈阮缓了口气,“来者不善,小心那些人手中的东西,我怀疑是柴油。”

    “这些个王八羔子!不狠狠收拾他们一顿,真当我们延木寨好欺负?”

    “我怀疑他们是冲着今早我们救回来的人来的,金善哥,你带一队兄弟去保护好他和我阿娘婶子们,绝对不能让她们出事!”

    “阿阮,前面太危险了,你和我一起回去,有叔伯他们在,自然会万事……”

    金喜拉住她的手腕,就要带着她往回跑。

    陈阮轻轻一甩就挣脱开来:“不行,阿爹现下不在寨中,我得替他守好延木寨!”

    “走了!”

    她豪爽一拍金善的肩膀,旋即转身飞步追上前面诸位叔伯的步伐。

    望着她纤细瘦弱的身影逐步远去,渐渐隐匿在了茫茫大雪之中。

    金善的耳根子微红,阮妹妹方才是……摸了他?

    “金大哥,那我们现在是先去找那个……”

    “找他作甚?”

    金善闻言脸一板:“若不是因为他,咱延木寨哪会招来这么个祸事?眼下保护夫人才是要紧事!”

    *

    日沉西斜,树梢上的冰凌闪着微弱的光芒,山间林物皆被披上了一层淡金色薄纱。絮雪渐息,静谧的山林中唯有寒风呼啸。

    拉弓满弦,陈阮张开扣弦三指,破空声被凛冽寒风所遮盖。

    一箭表率,万箭齐发!

    “咻咻咻!”

    在寨墙边上偷摸行事的一众黑衣人刹那间都成了活靶子,一个个中箭接二连三地倒下。

    见着这一切,陈阮面上无波无澜,冷嗤一笑。

    这些人或许经过训练,但他们延木寨能在苍南山上盘踞数十载却也不是吃干饭的。

    有黑衣人见势,手立即探入怀中就要掏出火折子引燃。

    “咔喇!”

    不知何处一声闷响,一团圆形黑影忽的出现径直朝向他的方位冲来,来势迅猛似有千钧之力。

    黑衣人立马下腰躲避,看向头顶那硕大如斗急速旋转的乌黑球形。

    他突而瞳孔一震,自己分明与之并未触碰到分毫,却不知怎的,原本光滑的球体竟然开始出现了一道道裂纹。

    “砰!”

    从出现裂纹到爆炸,紧紧只是一息,快到黑衣人只来得及护住要害,劈头盖脸的水波就从那颗黑球中砸落,将他给浇了个彻底。

    “砰砰砰……”

    不绝于耳的爆炸声从不同方位响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每一声爆炸都在加深这股气味。

    “这是……”

    黑衣人放下护住头顶的双臂,看到自己衣服上挂着的黄绿秽物,加之鼻腔中难以挥去的尿骚味。

    这是……金汁!不过热度不高,并造不成实际伤害。

    那他们的目的……

    坏了!

    黑衣人慌忙低头去看自己手中,只见土质卷纸制成的火折子早已被金汁打湿,秽物黏糊粘在其上。

    他又连忙转头去看其他同伙的情况,结果无一例外,火折子全都蔫了不可点着。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不过一个小小的山寨,怎会知晓这等阴险损招?

    “大姑娘……”

    老曳蹲在一棵覆满白霜的柏树枝杈上,一手捂住口鼻,艰难地从喉咙里蹦出来几个字,冲着身旁同样蹲着的陈阮竖了个大拇指。

    牛!

    他为自己之前笑话大姑娘时不时就要煮这玩意之事道歉。

    冬日里水源稀缺,为了保住流动效果,确实该是如此。

    稍一回忆,好似大姑娘是同他们说过这玩意用途的,只是当时他们只当做笑料,现在想想着实不该。

    大姑娘真是足智多谋!

    陈阮蹲在树上,同样用手紧紧捂住口鼻,这玩意对鼻子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

    “还没完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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