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月明星隐,枯枝上埋头熟睡的鸟儿敏锐地感知到一阵脚步声,“啪嗒啪嗒”扇着翅膀飞走,“咕咕”的叫声盘旋上空,静谧的夜中莫名多了一丝恐怖。

    京城西侧一队黑影独行,行至宅院东南角便没了踪迹,与此同时,另一道矫健的身影三两下翻过青砖红瓦的墙头。

    深寒露重的夜里,公主别院常年紧闭的朱红色大门被推开,“吱呀”一声,灰尘在黑暗中肆意飞扬,一簇簇火光冲入冷清已久的公主别院。

    夜风拂过别院中的绿草红花,华服女子波澜不惊,信步走来,眉眼依旧傲慢的紧,对这突如其来的热闹并不觉惊诧。

    兴和唇边挂着笑,陆夫人孙梅手扶在腹部,一把匕首架在脖颈边,亦步亦趋跟在长公主身边。

    陆青汐看清来人着急喊道:“娘!”

    孙梅嘴里塞着白布 ,只得“呜呜”地回应她。

    兴和领着人站在距离他们五丈处,她拂过耳边碎发,并未同他们废话,开门见山道:“本宫要见父皇,今夜不来,便鱼死网破。”

    江砚珩面色平静:“长公主稍安勿躁,陆大人已进宫,陛下在来的路上。”

    黑夜中,公主别院没有发生意料中刺耳的刀剑声,反而是一派祥和,别院中仅有的几位嬷嬷婢女搬来一张椅子,和一张小木桌,摆上了茶水。

    兴和支起手臂,闭上眼静静等着。

    两方沉默无言,纪宁萱瞧着闭眼歇息的女子,寒凉的秋风卷过,似乎裹着一丝血腥味,只是还未被鼻息捉住,便灵活地逃窜而走。

    半个时辰后,霄光卫率先到达,江黎的车马紧随其后,多年未见的父女,再见却是刀剑相向的场面。

    兴和懒懒睁开眼,许是仍怨恨她狠心的父皇,并未起身行礼:“父皇,来见儿臣也要带这么多人吗?”

    她站起身,行为举止依旧矜贵,也许是当了母亲的缘故,相比多年前昂着下巴傲娇的少女,如今女子眉宇间添了一种柔和。

    “这别院向来冷情,今日倒是热闹的很。”

    江黎面色严肃,隐隐有些怒意,苏清与他提起时,他气血翻涌,险些晕倒,兴和是有些傲慢,但她从不曾有过坏心思,宫人笨手笨脚犯了错,她也不曾罚过。

    江黎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背后会是兴和,他痛心疾首:“兴和你简直放肆!为了那一个男人,你竟记恨朕到这种地步,不惜染脏双手,害无辜子民,来报复朕?”

    “你是一朝公主,此人接近你意欲何为,你可曾想过?若是真心待你,他自可考取功名,走到与你相配的地位,何至于毁了你清白之身?”

    “那父皇也不该逼死他,让安儿失了父亲!”

    江黎气急攻心,急咳起来,一旁的庆公公抚着他的背,“逆子!你简直丝毫不知悔改。”

    兴和侧过脸:“事情已然这样,儿臣不欲与父皇争论。”

    江黎却说:“当年就不该心软,才让你酿成如今祸患,庆公公告诉长公主,那人究竟是何人。”

    庆公公拱手,说出口的一字一句,犹如雷击,劈在兴和心头,毫不留情地撕开一个血淋淋的真相,“当年那男子是……是贤王派来刺杀陛下的刺客,自觉愧对长公主,自绝于殿前,并非是陛下狠心……”

    若非皇后再三乞求在御前跪了一夜,兴和心高气傲,知晓此事定然活不下去,不曾想一时的心软却换来如今的灾祸。

    兴和表情呆滞,不可置信地摇头,厉声怒斥:“骗人!”

    庆公公颤声:“此话乃那人亲口承认。”

    话落,院中阒然无声,唯有不知情的夜鸟“咕咕”叫着,似是在哀叹着可笑的真相,兴和凄凉地大笑,仰头流下泪水,堂堂长公主,男人几句话就把她哄的团团转,真是可笑!

    “千刀万剐死不足惜的混账。”

    到底是年幼无知,可惜一切都太晚了,太晚了……

    兴和屈膝跪地,孤傲的脊背弯下去,悔不当初,“是儿臣错了,我自知罪孽深重,在此认下罪过,只求父皇让安儿平安长大,交由母后抚养。”

    兴和早晚料到有这么一天,若不是陆夫人有了身孕,她抹脖自尽,也绝不会让陆宜受牵制,以至于害了这么多无辜之人。

    但她有身孕,同为母亲,兴和知孙梅和陆宜不会轻举妄动,她也只求瞒过这一段时间,救下安儿,让他自在一生。

    此时,凌云翻过墙头,自大门外走来,悄声禀报:“属下探过了,除了今晚送来的三个孩子,没有其他人的身影,那三个孩子已经被送回去,长公主的孩子已被嬷嬷转移到城中客栈,我们的人还在跟着。”

    所以院中除了这几人空无一人,兴和今晚为何又要求送三个孩子前来?

    火光下,江砚珩思忖片刻,不规则的阴影遮住纪宁萱的神情,他附在纪宁萱耳边不知说了什么,纪宁萱点头,又唤来落雪,凌云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纪宁萱上前对江黎行礼,“臣女可否说几句?”

    江黎颔首,纪宁萱看向兴和,心头划过另一种猜测:“长公主,那些孩子们去哪了?”

    兴和垂着头看不清神情,嘴唇动了几下:“本宫取了他们的心头血入药,死了。”

    她指着右侧一处空地,浓浓夜色下,只见泥块突兀地平铺着,像是新翻的土,“就埋在那。”

    在场的人俱是一怔,说不出的骇然。

    雪翎似是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情,她最容忍不了庸医害人,冲到前面来,忍不住大声喝道:“心头血治愈不了心疾,不过是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罢了,它与普通的血没什么区别,哪来的江湖术士,胡言乱语诓骗人。”

    兴和听见此话,骤然从地上站起,神色狰狞,与其争论:“你撒谎!安儿已经好起来了,他能蹦能跳,精神一天比一天好,只要服用那些药丸,他就能平安长大。”

    纪宁萱不动声色,再上前一步,“是何人告诉长公主以心头血入药可治心疾?”

    以长公主一人之力,她又被困于府中,陆夫人出府有会拳脚的家丁跟着,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掳走陆夫人,绝非易事。

    入夜之前,白玟来信,信中说村庄不曾有问题,而先前报案的父母被人杀害,一把火烧了房屋,灰飞烟灭,查不到任何线索。

    也就是说,一开始长公主病急乱投医,在街上随意掳人孩子,后才将目标对准善堂,甚至还想到杀人灭口,声东击西。

    而后出现的女子死尸,老人失踪皆是为了混淆视线,甚至今夜也是特地引诱他们前来,倘若她起初就买通善堂,暗中抓走孩童,瞒天过海,只要善堂不说,任谁也难发现。

    这中间的转变,绝对有另一方的存在。

    兴和察觉到纪宁萱的靠近,警觉起来,指着她喝道:“给本宫站住!”

    “儿臣只求父皇饶安儿一命,让安儿养在母后膝下,父皇这都不肯答应吗?嬷嬷!”

    兴和厉声命令后面的嬷嬷,嬷嬷年岁已老,身头比陆夫人矮一截,听到喊声,伸长着胳膊抵紧了匕首。

    持在孙梅脖颈处的匕首割入皮肤,血痕显现,陆宜心急如焚,江黎却始终沉着脸,一句话不说。

    “若是父皇不应,左右儿臣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不介意让陆夫人陪儿臣一程,陆大人一身清骨,忠心耿耿,父皇莫要寒了忠臣之心。”

    不料下一瞬,嬷嬷尖叫一声,手中匕首掉落,落雪踏步上前,接住了摇摇欲坠的陆夫人,快速后撤,陆青汐和陆宜忙跑上前扶人。

    兴和惊愕失色,恶狠狠瞪向纪宁萱,后知后觉中了她们声东击西的计策,她提起茶壶朝纪宁萱砸去,“该死!”

    纪宁萱弯眼一笑回到江砚珩身侧,声东击西,她也会。

    江黎鹰隼般犀利的眼深不见底,令人捉摸不透,他沉声道:“兴和,这个孩子朕不可能放出城,朕不杀他,但他也逃不过牢狱之灾,此事要给百姓一个交代。”

    兴和几近崩溃,看着江黎,冷笑一声。

    是了,父皇最爱他的皇位,这一案闹得沸沸扬扬,京城百姓人心惶惶,不得民心的皇帝如何坐稳皇位,他当然不会让自己失去民心。

    父皇就是这样狠心,兴和眼中再没希冀,讥讽道:“父皇还真是在意自己的皇位,也是,就因贤王造反,您害怕到不给景王封地,把人困于京城,拼命为您护下江山,却换来猜忌,早寒了人心,如今还在乎一个大理寺卿之妻吗?”

    “放肆!”江黎被气得猛咳不断。

    “我早知父皇不会轻易答应。”兴和笑得阴森,吐出的话更是毛骨悚然,“那便鱼死网破一起死在这!”

    她的孩子不好过,所有人都别想好过,都要给她的孩子陪葬!

    话落,兴和抓起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咔嚓”,破碎的声音响起,大门被鬼风吹过一般,紧闭着,突然燃烧起来。

    高墙下火势轰然炸开,兴和身后的房屋被火焰吞噬,“嘭”地一声倒塌,化为废墟。

    庆公公尖细的嗓音刺破夜空:“护驾!护驾!”

    霄光卫迅速将江黎围在中间。

    兴和拎着另一只茶杯,大喊:“所有人都不准动,墙边也有火药,儿臣再问父皇,可否让安儿好好活着?”

    兴和彻底触怒江黎,他面沉如水,勃然大怒:“你伙同贼人要杀朕?”

    混乱之际,凌云守在别院外暗处,见火势大起,急速调来一队人马,破门而入,扑灭了门上火势。

    霄光卫行动快捷,护送江黎出了公主别院。

    景王府卫则上前押长公主出府,蓦然,一只利箭不知从何处射来,直冲纪宁萱和江砚珩刺去。

    凌云在后方急喊:“世子小心!”

    却不料,另一只箭穿透一人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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