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点点,弦月点缀其中,似一湾金光灿灿的湖泊。

    竹韵苑内,江思晗正黏着嫂嫂谈笑,收到了嫂嫂送给自己的狸猫木雕,她一个劲地往纪宁萱怀里扎,朝嫂嫂脸上亲了一口:“谢谢嫂嫂。”

    纪宁萱失笑,惊讶于小晗讨喜的性格,热情得她有些招架不住,不过王府家风好,能养出这样可爱活泼的姑娘也不足为奇。

    江思晗把玩着木雕,眼眸一转,托着腮唉声叹气地回忆当年:“当年与嫂嫂见的第一面属实不太愉快,后来我还被母亲教训了一顿,我与嫂嫂道歉,不知道嫂嫂赢的那个狸猫玉雕还在吗?”

    回忆许久,这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纪宁萱回想了下:“还在纪府,小晗问这个做什么?”

    江思晗眼睛亮了亮,嘿嘿一笑:“那嫂嫂找出来送给我吧,我见嫂嫂第一面就觉得嫂嫂特别好看,美若天仙,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好,我知晓了,改日我就拿回来给小晗。”纪宁萱看穿她的意图,莞尔一笑。

    当年她们见面时都还是稚嫩的小丫头,五官还未长开,哪来的美若天仙,把自己夸的天花乱坠,不过是还惦记着那个狸猫白玉雕,得不到的东西总归是有执念在的。

    “嫂嫂真好,今晚我能不能和嫂嫂睡一起啊,哥哥的澄歆院已经腾空了,让他回去睡吧,我以前就觉得自己要是有个姐姐就好了……”

    江思晗是个小话唠,嘴里不停巴拉巴拉地说,纪宁萱听到那句‘回去睡’,就开始心不在焉,澄歆院已经被母亲命人腾空,收拾干净,那今夜世子是要回去睡了吧,她可以独睡一张大床,不用束手束脚。

    但……自己心里好像没有想象中的欢喜。

    两人说话间,遭妹妹嫌弃的世子进来了,他掀开珠帘,视线不经意间一扫,精准地捕捉到纪宁萱脸侧的朱色唇印,是方才江思晗亲她时落下的。

    “哥哥,你今晚要回澄歆院睡吗?那我和嫂嫂睡一起喽。”

    “明日还有事,不准打扰你嫂嫂歇息,回你自己的院子去睡。”江砚珩无情地下了逐客令。

    江思晗只好撇撇嘴,慢吞吞地走回去,和纪宁萱挥手,“嫂嫂我们明天见呐。”

    房内只余两人,陡然安静下来,纪宁萱无意识地盯着他看,她本来要问其他事的,但脑海中浮出来的第一个疑问是他今晚还要宿在竹韵苑吗。

    江砚珩迈步径直走到她面前,垂头看她,扬眉道:“又盯着我看?”

    一个“又”字,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纪宁萱眨眨眼,迅速收回视线,清了清嗓子,转过身去倒了杯茶,“抓到人了吗?”

    今日江砚珩出去,正是因为大理寺查到散播仙丹消息之人,顺藤摸瓜查到一处铩羽楼的据点,江砚珩赶去途中,遇到一队人马拦截,赶到时,好巧不巧,六皇子已经收尾,领着一众侍卫,冲世子颔首一笑。

    江砚珩坐在她身侧,语气微露讥讽:“六皇子亲自上阵,大张旗鼓地将人赶尽杀绝,回去邀功了。”

    “六皇子?”纪宁萱错愕,这是什么招式,为了取得皇帝信任,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对了,六皇子害长公主是因为两者之间有仇怨吗?”

    江砚珩侧头,目光落于她莹白似雪的脸颊旁的唇印上,觉得十分刺眼,倒是比他亲的容易。

    他解释说:“我听老师说过,当年六皇子的生母养的猫将长公主抓伤了,与长公主发生争执时,肚子里的孩子没了,这件事当时在宫里闹得很大,但其实当时六皇子母亲腹中的孩子已经是个死胎,想要栽赃长公主,以此绊皇后一脚。”

    此事属皇室丑闻,若不是皇伯父喝醉酒拉着老师哭诉,差点让人害了皇后,这等事还真传不到他耳中,也是因此,江时的生母失去了恩宠,江时也跟着不受重视。

    “后来我派人查了,六皇子的近身侍卫曾出现在长公主别院附近,扔进去许多只死猫的尸体,还以买兔子的行为掩人耳目。”

    纪宁萱不由皱起眉,泛起一阵恶寒,六皇子的怪癖可真恶心,上次还给她死兔子,变态。

    江砚珩又将凌云查到的事一一说与她听,夫妻之间合该同舟共济,他将她放在与自己并肩的位置,并不打算瞒着她纪家的事,与其让她坐立不安,辗转难眠,不如让她清楚现在的局势,给她一颗定心丸。

    纪宁萱听完后,眉心紧拢,也就是说,一年前甚至更久之前纪家就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祖父的死果然是有预谋的,六皇子这个卑鄙小人。

    眼见小姑娘眉头越皱越深,江砚珩屈指点她额头:“明天要早起,可不要胡思乱想,当心晚上又睡不好,想要揪出铩羽楼背后之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现在我们想破脑袋也无用。”

    “没有胡思乱想,我现在很少做噩梦了。”

    “那便好。”

    瞅见那明晃晃的印迹,江砚珩忍不住抬手擦去她脸上的唇印,拇指一点点擦拭,胭脂晕染开,小姑娘脸蛋骤然添了一层红润。

    他又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这么容易就给人亲了?”

    纪宁萱胡乱摸了摸自己的脸,这语气好熟悉,就像儿时她与别人玩,汐汐与她闹别扭,吃味时的语调。

    “小晗突然亲过来,我没反应过来,”她小声嘟囔道:“不是也让你亲了。”

    夜深人静,习武之人耳力好,何况屋内只有他二人,当着他的面说,江砚珩想不听见都难,遂单手支着头,戏谑道:“昨夜是夫人先亲的我,夫人莫不是觉得我这张脸好看,情不自禁。”

    这厮又说些撩拨人的话,纪宁萱反怼回去,不甘示弱:“可是后来你也亲我了,难道也是觉得我好看,情不自禁?”

    江砚珩低笑起来,不否认:“夫人确实好看啊,但我为什么亲夫人,我心里清楚,可是夫人为什么亲我,夫人清楚吗?单纯只是把它当作夫妻之间的谢礼?”

    不然呢?结合眠眠和雪翎之前所言,亲吻是夫妻之间正常的事情,他们是夫妻,眠眠也是这样教的,也许有一点点因为世子俊俏的原因,这中间没有错处啊。

    纪宁萱抿唇,自己为什么要和他在这里讨论亲来亲去的问题,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她想不通,随后撂下一句:“夫君也好看。”

    走向床榻,打了个哈欠,“明天要给父亲母亲请安,还要参加宫宴,我要睡觉了。”

    养精蓄锐,才好看明天的好戏,虽然还没发生,但她觉得只要江砚珩说了,就能做到,她不是一个宽容大度的人,别人欺负她,只要她还在人世一日,迟早有一日要以牙还牙。

    夫人不开窍,江砚珩无奈,只得一步步循循善诱:“夫人弄不清楚这个问题之前,下次不准随便亲我,当作谢礼也不行,觉得我好看也不行。”

    江砚珩喉结上下滚动,倒了杯水缓解口干舌燥,看向被褥中的人,语气和目光都变得危险:“而且下次再亲,我可指不定会做什么了。”

    他可经不住这样一而三再而三的撩拨。

    “我这人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所以夫人不要稀里糊涂地敷衍我。”

    纪宁萱往被褥中缩了缩,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头,也不知明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但她意识到了问题的重要性,不能随便亲世子。

    乖乖“哦”了声,闭上眼准备入睡,下一秒,她又从被褥里露出一双水润的眼,本来想问他是不是要回澄歆院睡,临到头,她改口了,“你不睡吗?”

    单是一双杏眸,就勾得人心痒痒,让人挪不动半分脚步,江砚珩再次确认自己乱了节奏的心跳,无可救药。

    他脱去外衫灭了灯,周遭陷入黑暗,摸索着上了床榻,纪宁萱唇角翘了翘,酣然入睡。

    —

    晨间,金光刺破薄雾,屋檐翘角后的金轮探出半个身子。

    二人一同洗漱后,先去请安,用过早膳后,江砚珩和父亲先行一步去了宫中,何兰玥撇去困顿劲,出发去宫里前,去了一趟竹韵苑。

    纪宁萱晨起练过剑后,刚换了一身水粉色锦缎袄裙,边缘的兔子绒毛将女子的脖颈衬托的纤细柔长,莹白的脸蛋如玉石般白净。

    何兰玥越瞧越喜欢,挑了几支与袄裙颜色相称的珠钗给儿媳带上,她又将人拉起来转了一圈,赞不绝口,夸得纪宁萱都不好意思了。

    “还差一样东西。”何兰玥看了眼她袖下空空荡荡的手腕,从自己手腕上摘下来一个白玉镯,套在小姑娘的手上,这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纪宁萱刚想推拒,又听母亲告诉她:“在家里,婆婆给儿媳手镯,是对儿媳的认可和喜爱,所以不必推拒,今日宴席上若有闲言碎语,亮出来镯子闪瞎他们的眼,一个不够,回头母亲再去库房里拿个更好的,咱两只手都带上。”

    原来是这样,纪宁萱不再推辞,笑着收下:“谢谢母亲。”

    “自家人客气什么,我去喊小晗,这孩子又睡懒觉了,一会儿我们一起去宫里。”何兰玥伸展着胳膊腿,走一半又折了回来,“对了萱萱,以后不必日日请安,因为母亲也不喜欢早起,你这个年纪也多睡会儿,还能长个子呢。”

    纪宁萱怔愣一秒,不由弯起眼,“好,多谢母亲。”

    王妃还真是……可爱,想必王爷很宠王妃。

    她垂下眼,眸光似是粘在了白玉镯上,心里喜爱的紧。

    景王府和她想象中的简直是千差万别。

    —

    皇宫保和殿。

    为庆祝边关大捷,此场宴席隆重无比,琼浆玉液,珍馐美食,歌舞升平,殿内各位大臣正互相恭维,谈笑风生,先赞扬赞扬陛下的明德,再称赞一番李小将军的丰功伟绩,等待宴席开始。

    这厢人声鼎沸,另一边宁静祥和御花园玉翠亭处,纱帐随风飘荡,送去缕缕凉风,将刚探出头的腊梅吹得花枝乱颤。

    亭内,江黎端坐着,许是风太寒凉,他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咳,庆公公立刻弓腰上前倒了两杯六安茶。

    江白坐在轮椅上,端起手边的茶水,关切道:“皇兄还是要顾好身子,北旭国可不能失去您这根定海神针,皇弟还是比较喜欢安生日子。”

    庆公公恭敬地守在一旁,听到这句话,将四周的宫人遣远了些,景王喊的是“皇兄”而不是“陛下”,表明此刻他们是以家人的身份在谈话,而不是君与臣。

    江黎止住了咳,睇他一眼:“你啊,倒是会享福,放心吧,朕好着呢。”

    短短两句话的交谈,两人都未再说话,静静赏了会儿冬日里傲然怒放的梅花。

    江黎呷了口茶,忽而叹息道:“朕这几日时常梦见年轻那会儿老四的事,那时朕登基不久,朝堂不稳,以至疑心太重,才害的你我几人都疏远了,明明你伤了腿,皇兄确如此无情,当年之事是不是怪朕?”

    大约是人老了,总爱回忆过去,老四便是贤王,贤王举兵谋反一战结束后,江黎急于掌控权力中心,尤其是兵权,逼得苏清,景王与纪明盛划清界限,杜绝一切后患,甚至未曾想过为皇弟遍寻名医治疗腿伤,才使其落下病根。

    江白垂下眼:“过去的事皇兄就莫要回忆了,君王之术,我都明白,皇兄能成为一代明君,这便够了。”

    “今日连皇兄都喊了,是有何话要与朕说?有关砚珩的?”江黎笑着望向景王。

    他这双眼看透过太多人,今日景王来寻他,无非是为曙光司指挥使来讨要个说法,担心世子日后的处境,换言之,担心他这个皇伯父日后会对这个聪慧过头的皇侄弃若敝履。

    江白看向皇兄,也不藏着掖着,直言不讳:“主要是希望皇兄保重龙体,有些事过犹不及,皇兄或许可以试着放下,这是皇弟肺腑之言。”

    “其次确实是为小珩的事而来,皇兄既然选择了小珩这个皇侄,他若有莽撞之处,不得圣心,还请皇兄宽容,把他送回景王府就好。”

    陛下当初为了坐稳皇位而选择的世家,如今也会成为威胁他皇位的利刃,朝堂各派势力逐渐壮大,太子羽翼未丰,自然无法与另外两派势力互相牵制,以平衡各方势力,所以曙光司既是皇帝手中的一把新刀,也是皇帝用来平衡势力的一枚棋子。

    只是这枚棋子能走到哪一步,江白捉摸不透陛下的心思,他只希望自己的儿子安好无虞。

    “砚珩既然愿意选择这条路,朕心中自有打算,至于其他的事,朕自有分寸,皇弟莫要操心过多。”江黎哼笑一声,背着手站起身,“算算时间,云麾将军该到了,宴席即将开始,皇弟和朕也该回去了。”

    这场谈话到此为止。

    —

    保和殿。

    本来三三两两聚成一团的大臣,均在李风阑进殿时,纷纷转身前去祝贺,更有甚者有意无意地透露自家女儿的状况,想要与其结亲。

    三公主江灵在门外伸长了脖子去看,侍女一脸焦急地提醒她:“三公主,我们还是回女眷那边吧,宴席就要开始了。”

    若是被陛下发现,又免不了一顿罚,三公主禁足刚解除没多久,可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而且德妃娘娘有意为三公主指亲,三公主与李公子结亲的可能微乎其微。

    江灵不耐地看她一眼,示意她闭嘴:“本公主知道了,我就看一眼而已,万一有人把风阑哥哥夺走就不好了。”

    李风阑已二十有三,早该娶妻,宫宴父皇让大臣把自家未出阁的女儿也带来,分明是有意让风阑哥哥相看,她可不能让别人夺走了。

    侍女犹豫再三,说:“可是德妃娘娘好像要给公主您指亲……”

    提到这个江灵就来气,神色不虞道:“是谁来着,我倒要看看他娶不娶得起本公主!”

    侍女磕磕巴巴:“好像是……传言与纪府小姐定过亲的叶府嫡子,叶知非叶大人,年纪轻轻就成了如今的翰林院修撰,前途无量。”

    “什么?”江灵气更不顺了,这么一个文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是和纪宁萱有过牵扯的男子,她和纪宁萱简直就是八字不合。

    前途无量,就算他叶知非未来成了丞相,她也不要与他成亲!今日她非要亲自搞砸母妃定好的这门婚事不可,她的夫婿,自该由自己来决定。

    思虑半晌,三公主吩咐侍女:“去把我的弓箭取来,不要让别人瞧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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