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阮一噎,还想说些什么,可刚开口就被裴江遥挡了回去:“于大东家可有事?若无事还烦请移步,我与许小师傅还有些私事。”

    “不知裴二少爷与我品珍楼匠师之间有甚私事可聊?”

    真不识趣。

    裴江遥极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没再搭理他,只略过他后从怀中取了个烫金请帖递给许欢言,道:“这月初八我祖母寿辰,届时要来啊。”

    瞧着手中请帖,许欢言哭笑不得:“你来便是为了这个?一个请帖何须你亲自来下。”

    “自然不是,”裴江遥抬抬下巴,道:“若只是此等小事,何须小爷亲自上门,我来,自有其他要事相商。”

    “何事?”许欢言追问。

    本是胡诌的话,她却这般认真追问,一时他也没想好该如何应答,只呆愣在原地,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看天看地偏就是不看他。

    见此,许欢言也品出几分味儿来,忍不住笑开。

    知她看出什么,裴江遥顿时也有些尴尬,耳畔不自觉发热,本打算承认的想法在此刻作罢,一时间,竟是赌上气了。

    可怜裴江遥那许久不曾用过的脑子,此刻却在疯狂运转。

    空气都静滞片刻。

    不知是老天怜他,还是裴二少爷天生机敏,这般静雀无声的情况下,他竟自己得了主意。

    那念头方一闪来,他便忙忙开口:“是祖母!祖母想让你在寿宴那日带着童子贺寿白玉雕一起出场,并向宾客介绍展示!”

    他一口气匆匆说完,似是怕慢一秒便被抓包似得。

    闻言,许欢言脸上的笑愣住,就连一旁的于阮也有片刻不能回神。

    但他终究心思活络,不过一瞬便反应过来,婉拒道:“承蒙裴老夫人好意,只阿言匠师身份外界尚不知晓,还望裴二少爷替于某像裴老夫人告罪,此事恐不得行。”

    裴江遥偏头瞥他,语气算不得好:“有你什么事?小爷又不是问你,正主儿尚未开口,你便先拿了主意?当真可笑!你虽是品珍楼的东家,恐还替她做不得主。”

    话落又看向许欢言,温声问道:“你意下如何?去还是不去?”

    许欢言抬眸,神色纠结。

    她自是想的,可于阮先前那番话却由不得她不考虑。

    似是瞧出她的顾虑,忙出声劝道:“你莫要考虑其他,我只问你一句,许欢言,你当真要被困一辈子吗?”

    话落又道:“此番寿诞,宴请了许多人,其中不乏渭南珠宝行首以及商会行老,你若来,声名自证。”

    话毕,只见许欢言静默许久。

    于阮眼中的不赞同她看得真切,那字字句句的玉楼上百号人该何去何从也在耳边回响。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此事过后,玉楼众人谩骂指责的场景,便是师父,也怒目圆睁不似往日那般温和:“许欢言!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孤苦伶仃困在中间,脱不得身。

    茫然无措之时,耳畔忽地响起一道少年厉喝:“许欢言!此事与你何干!难道你当真要被品珍楼绊脚至死?”

    “品珍楼又不是你的,便是歇业也该是东家的错,你又何错之有?”

    “你可还记得你说,定会为天下女子走出另一条路,怎的,难只是喊喊口号吗?”

    “许欢言!别忘了自己究竟要做什么!此时种种,当真是你所愿?”

    字字句句,振聋发聩,陡然回神。

    再抬眸,眼底再无半分纠结,她瞧着眼前少年,定定道:“定不负所托。”

    话落只见少年唇角逐渐上扬,郎朗笑意终传入耳中,她瞧见的,是春风恣意的少年。

    他说:“拭目以待,切勿失约。”

    没来由地,她也笑开,“自然。”

    两人相视不语。

    一旁被晾许久的于阮,眼见此事已成定局,心中难掩不愉,忿忿离开。

    只一路上,仍思绪万千。

    裴江遥那句“不乏渭南珠宝行首和商会行老”,他也听了进去。

    初八,这日子当真选的不好。

    若是十三或者十四,该多好。

    本定十五交货,若是十三或十四那日,阿言在寿宴之上得裴老太爷、裴老夫人一句赞,那时,品珍楼内经她手的玉雕自会遭人高看一眼,届时品珍楼自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只是可惜,竟是初八。

    初八太早了,待到交货那日,恐早就被忘得一干二净。

    于阮默默想着,心中暗自懊恼。

    既正名已成定局,那他就得想些法子将利益最大化。

    这般想着,他转身便去余大师的院子。

    此事若遭揭发,余大师恐遭谩骂,需得想想法子。

    瑾院内,许欢言正在收拾图样,裴江遥就坐在一旁,惬意饮茶。

    待收拾妥当后,许欢言坐在桌案前,手执狼毫,根据图样细细记着该选用何种玉料。

    见状,裴江遥忙跑过来,拾了个软垫,身子一歪,趴在桌案上,兴奋道:“我来!我来给你磨墨。”

    许欢言偏眸看他,狐疑地问:“你还会磨墨?”

    “以前倒是没磨过,”裴江遥诚恳摇头,“不过我瞧谈葫磨过,当也是不差的。”

    闻言,许欢言挑眉,好整以暇地朝他扬了下巴:“先试试。”

    “瞧不起谁呢,试试就试试!”裴江遥撸起袖子,人也坐正了些,一副大干一场的气势。

    可方一动手,就泄了气。

    不是水放多了,就是磨的颜色太淡,又或者颜色不均。

    半晌,也没弄出个名堂。

    偏生他又不好意思问,瞧着她撑着脑袋染笑的眸子,话到嘴边好几次都生生忍住。

    终于在第不知多少次失败后,裴二少爷破防了。

    将墨条一扔,狠狠道:“定是这墨条不好,待我明日带个好的来给你瞧瞧。”

    许欢言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自己磨不好怪什么墨条?来,我教你。”

    说着便将砚台里的全部倒掉,又将墨条洗净擦干后,这才开始。

    她边磨边解释,不知不觉,一炷香已然过去。她也说得口干,起身倒盏茶润口,道:“可学会了?”

    裴江遥梗着脖子仍犯犟:“这不和我的差不多,就是墨条不好,赶明儿我带个好的再来与你分辨。”

    话落就急急离开,活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许欢言瞧着,只觉好笑,“承认自己不行不丢人。”

    话音方落只瞧见前方那道颀长身影跌了一下,许欢言一惊,正想问可曾崴着儿时,却见他走得更快了。

    顿时,笑得更欢。

    眼瞅着人就要走出瑾院门,她忙止了笑,叮嘱:“路上小心!还有,记得替我向裴老夫人问好!”

    少年没有回头,只背着身扬手,算是知晓。

    目送他出门后,许欢言便继续忙活自己的。

    待到午时,总算将所需玉料统统记全,只待饭后去库里挑选便罢。

    午后,她便带人去库里,将挑拣后的玉料装好,由伙计们帮着送到瑾院,稍稍休息,便准备绘制图样。

    不曾想,这时余大师竟来了。

    问他可有事,他只摇摇头,“无事,许小师傅不必理我,只忙你自己的便是。”

    他既这般说了,许欢言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有人在旁,总是做不到完全不在意的。

    好不容易熬到一半图案都绘完,累得脖子又疼又僵,忍不住揉了揉。

    不过一个转头的功夫,余大师便凑了过来。拿起她画完放在一旁的玉料仔细观摩,边看边问此处这样画是何意。

    许欢言虽不解,却也细细答着。

    好不容易待他问完,刚要问他要不要一起走时,却只见他念念有词回了自己院子。

    许欢言瞧着,仍是一头雾水。

    夜里入睡前,她都还在想这个事儿,但琢磨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作罢。

    第二日仍是这般,她打着哈欠到的时候,余大师已经在瑾院了。

    听翠玉说,他来很久了。

    狐疑瞅他两眼,许欢言忍不住问:“余大师,你究竟有何事?有事直说便是。”

    余大师打着哈哈糊弄:“无事无事,只想着许小师傅这几日繁忙,东家遣我来看看可有什么能帮忙的,还请许小师傅莫恼。”

    一番话,弄得许欢言赶也赶不得,说也说不得,不仅得笑脸相待,还得承了这份情。

    勉强扯出个笑,却再没说话。

    罢了,当他不存在便是。

    这般想着,便也如此做。

    只她做得到,旁人却是做不到。

    裴江遥一来便瞧见她桌案边围了个人,东张西望瞧着甚是猥琐,顿时气上心头二话不说,直冲上去将人踹倒摁住,道:“什么腌臜玩意,扰人扰到小爷面前了还?谈葫,将人拧了送官!”

    “是。”谈葫应声,急就要冲进来扭人,许欢言急急出声,忙扯住他胳膊,道:“误会了误会了,他是——”

    “什么误会!人都快贴你脸上了!许欢言,何时学的这般鹌鹑脾气?你有小爷撑腰,你怕什么?”不待她说完,裴江遥便急急打断,话落似仍不解气,手下又使几分劲儿。

    许欢言方要解释,余大师忙哎呦直喊:“哪来的臭小子,看不出我是在观摩请教吗!”

    “什么讨教要贴人脸上?”裴江遥不信。

    闻言,余大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要不看看我多大年纪了?老眼昏花不是很正常!”

    余大师越说越近,整个人几乎快贴到裴江遥身上,看得出,属实气得不清。

    裴江遥讪笑着松手,一个劲儿地道歉。

    余大师气得直吹胡子瞎瞪眼,却也没再说什么。

    只转身对着许欢言道:“许小师傅,这是你朋友?”

    许欢言点点头,也帮着道歉:“余大师,实在对不住,我听闻老人最是禁不得摔,你可觉哪里不适?要不要去医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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