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为何,听得此言,余大师竟当真觉心中有些不适,忙告辞去了医馆。

    裴江遥忙扬声喊:“所有花费都记我账上!”后又扭头吩咐:“谈葫,快跟上!”

    也不知哪里窜出的人儿,只听得一声“是。”

    待余大师走后,裴江遥忙扯了软垫坐下,问:“他是谁啊?怎的在这儿?”

    “余大师,楼里的老匠师了。”许欢言解释着。

    话落想了想又提醒到:“日后不可这般鲁莽,万一伤了人怎么办?”

    “我着急嘛。”裴江遥道,后瞧她面色不虞,忙改了口:“日后不会了,我定了解后再论。”

    “嗯。”许欢言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稍歇之后,裴江遥献宝般从怀里拿了个小盒子出来,神神秘秘地:“瞧,这可是我祖父藏的好宝贝,听说是圣上所赠。”

    “!”许欢言大惊,“那你拿来作甚!还不快还回去!”

    “怕什么?好东西留着不用,不就是块死物,浪费得紧。”裴江遥颇无所谓。

    许欢言幽幽开口:“裴江遥,你别这样,我有点害怕。”

    这可是圣上赏赐,她虽没见过什么大官,可也知晓和圣上沾边的东西,碰上可都要掉脑袋。

    想到这儿,她又忙抢了砚台抱在怀里,如临大敌般:“裴江遥,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你别害我。”

    “那么紧张做什么?不过就是一块墨,大不了今日用完我把用过的地方偷偷削掉,削的平整些,叫人看不出不就好了。”

    “可它是御赐的。”许欢言讷讷出声。

    “我知道啊,要不是御赐的哪稀的给你用。”

    “别这样......”

    许欢言简直要哭了。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她心都跳到嗓子眼了,真的。

    “虽然很谢谢你的抬举,但我真只有一个脑袋,目前很喜欢它,还不想丢掉。”

    她百般推辞,无奈之下,裴江遥只好收起来。

    末了,还十分遗憾:“本想着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想给你用用来着,谁成想你竟是这般不愿。”

    许欢言闻声抬眸,只瞧见他满脸幽怨。

    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道:“大可不必。”

    话落忙催促着让他把墨条收起来。

    顶着她惊骇万般的眼神,裴江遥终是不情不愿地揣回怀里,只嘴上仍忍不住抱怨:“怕什么,这儿离京都十万八千里,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们用了。”

    许欢言汗汗开口:“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万一哪日东窗事发,还是不沾染地好,不沾地好。”

    裴江遥撇撇嘴,却是没再说什么。

    毕竟她说得有理,若被人发现,自己顶多挨顿板子责罚,可她却说不好。

    心中暗自思忖着,面上却百无聊赖地拎着桌上的狼毫笔玩。

    许欢言一把抢过,没好气开口:“你若闲得没事不若回府去准备寿宴,总往我这里跑什么。”

    “!你瞧瞧自己说得是人话吗!”

    裴江遥一个轱辘坐起来,好似被辜负的良家妇:“昨日不是你应的让我今日带好墨来找你?怎的,没用上好墨,连带着还嫌我碍事是吧?”

    话落又道:“许欢言,你当真是个没良心的。方才若不是小爷来将那偷师的人赶走,你哪能得这般自在?”

    “你是说,余大师是来偷师的?”

    闻言,裴江遥沉了脸,伸手掰着她的头,凑近几分,闷闷不乐道:“我说许小师傅,你的关注点是否有些偏了?”

    “别闹。”许欢言一把拍开他的手,追问:“他当真是来偷师的?”

    反复追问之下,饶是心大如桶的裴江遥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你很在意?”他问。

    “不,”许欢言敛眸,“我在意的不是他,而是让他这般做的人,是谁。”

    “呵”裴江遥忍不住嗤笑出声,只盯着面前这人鸦羽般的睫毛,幽幽道:“揣着明白装糊涂。”

    对面人不语,他也不觉无趣,只转身背靠桌案,随手捞了只狼毫笔,拎在手里搓毛玩,“在这品珍楼中,除却你那心上人,谁还使得动一位老匠师?”

    半晌不见回响,他扔了手中笔,评道:“这笔真差劲,赶明儿给你带只好的。”

    “不用了。”

    裴江遥回头:“?”

    许欢言抬眸,神色疲惫:“容我几日好好想想,届时裴府再见吧。”

    “你撵我?”不知何由,裴江遥声音都不自觉提高许多:“那臭老头在你这偷师你都不撵他,却撵我?”

    震惊之下,还忍不住指了指自己。

    “阿遥,我不是那意思,只这几日实在心烦,需得静静。”

    一番解释,裴江遥却只当是借口,愤愤甩袖离开,临出门时没忍住放了狠话:“今日你撵我,日后小爷若再踏进这屋一步,就是狗!”

    话落便拂袖离开,想来当真气得不轻。

    许欢言刚想追上去解释,却被于阮喊住。

    于阮来时,裴江遥正好在往外走,两人擦肩时他行礼问好,却白吃一遭闭门羹,正不解时恰好看见了许欢言,忙喊住她追问。

    许欢言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头疼。

    不知为何,往日事事都会与他说的她,此事却不想让他知晓,便转了话头道:“余大师来我这儿你可知晓?”

    不曾想她竟是这般直接,于阮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道:“阿言,此事我确知晓,但其中缘由听我解释。”

    “你说。”她静静看着他,声音淡淡。

    恍惚间,于阮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此时来不及细想:“阿言,我想着初八你要在裴老夫人寿宴上露面,说是露面,实则是证实你玉雕匠师的身份。

    届时余大师必将受众人非议,所以我想着,让他这几日来跟你学学,如事情真发展到我所想那般,楼里便放出消息,只说此番技法由你和余大师共创。

    这般,既替你正了名,也保住了余大师的声誉,玉楼也不会因此损失过大,实乃两全之法。”

    “所以,你又这样替我做了决定?你想过去问余大师的想法意见,却不曾想过问问我意下如何?”许欢言看着他,视线一寸寸划过,染着失望。

    心中纠结半晌,她终是问出了那句话:“阿阮,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一个物件还是一颗摇钱树?”

    “阿言,你怎会这般想?我自是把你当挚友!玉楼多次危难,亏得你力挽狂澜,种种恩情我自铭刻——”

    “那你为何事事都替我做决定!”不待他说完,许欢言便厉声打断。

    “阿言,我......不是你想的这样。”

    “不是这样是怎样?你说啊。”

    许欢言抬眸看着他,一动不动。

    她在等他的解释。

    可终究还是失望了。

    他支吾半晌,翻来覆去只一句“我以为即使你知道了,也会做出和我一般的决定,所以我便......”

    “可阿阮,即使如此,你也应当先问问我。而不是待到事情已经发生了我追问时再告知于我。”许欢言闭了闭眼,淡声道。

    她本以为此刻自己会暴怒,可不知为何,心中更多的是平静失望。

    此前诸多幻想在此刻破开,她瞧着眼前这人,眼底不复往日信任,反染着失望。

    “阿阮,”她喃喃开口,“不该是这样的。”

    没来由地,于阮心中一慌,急忙开口:“日后定不会了阿言!阿言你再信我一次,日后何事我定都会先与你商议。”

    “当真?”

    “自然当真,阿言信我。”

    于阮猛地上前两步,两人距离陡然拉进,好似只隔了张纸。可没来由地,许欢言却觉得喘不过气,不自在地后撤半步。

    于阮看在眼里,沉默不语。

    此后数日,余大师仍如晨昏点卯般,从不缺席。

    许欢言淡淡瞧着,什么都没说。每次他问时,也细细答着。

    不知不觉就到了初八。

    前夜繁忙,她便宿在了楼里,待到窗边晨光刺眼时,她才反应过来。

    今日是初八!

    忙不迭地喊翠玉打水梳洗,后又垂眸瞧了身上衣裳,怎么看都不合眼。

    眼看时间还早,便准备回家换身衣裳。

    不过刚走两步,就瞧见了在瑾院门口踱步打转的少年。

    今日他穿的甚是华丽,一身红色锦缎掐丝祥云长袍将少年风发意气衬得世间无二。

    许是尚未及冠的缘故,满头乌发只用只一洒金红底的绸带系着。光照下来时,细细碎碎像是在发光。

    许欢言瞧着,只觉耀眼。

    听到声响,裴江遥回头,见到是她,有些意外。刚要迎过去,似又想到什么,忙止了步,只梗着脖子道:“是祖母催我早点接你过去,她说——”

    说到这儿,他忽地一顿,不自在地瞥她两眼,不期然对上她追问的眼神,这才开口:“想你了。”

    声若蚊呐,小得很。

    可两人都听得分明。

    冬日的阳光,本没什么温度,可不知为何,此刻两人竟都红了耳畔。

    翠玉瞧着,忍不住掩唇吃笑,悄悄退了回去。

    她本是来问要不要租马车的,只现在看来,恐是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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