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欢言偏头,笑道:“从今日起,你不得再见翠玉一面。”

    丁元抬头,怒目圆睁,却是没有说话。

    “丁元,你可想起清楚了。契书为证,你本就决不得翠玉半分事情,见与不见又有何区别?这事儿与你而言,可没有半分坏处。”许欢言声音淡淡,悠然道:“你可得好生考虑考虑。毕竟你若应下,往日银子皆半文不究;若不应,吃了多少,都得分文不少地吐出来!”

    最后半句许欢言压了声音,只他二人听得见。

    丁元眸中闪烁万分,终是点头咬牙:“好,我应。”

    唇角荡起笑意,她转头和翠玉对上眼神,两人眸中皆是喜意。

    悄然转头,拱手道:“大人,今日恰好您在此,不若您就当个见证人,立契如何?”

    此时,屈鸿振已瞧出几分苗头。

    好一出以退为进。

    身为女子,却这般聪慧,若是男子,又该有怎一番光景啊。

    屈鸿振稀才,细想之下,更觉惋惜。

    不禁多看她两眼,缓缓点头道好。

    闻言,许欢言偏头看向翠玉。

    翠玉大喜,忙从怀中拿出早已拟好的契书,道:“契书在此,大人可要帮着掌眼?”

    准备这般齐全?

    屈鸿振稍愣片刻,随后来了兴趣:“来,我瞧瞧。”

    说着便要起身去拿,身旁府差大惊,忙要开口,却被他抬手挡了回去。

    屈鸿振自高台缓步走来,接过翠玉手中契书,仔细瞧着。

    半晌才道:“此契书无异,可。”

    后又递给丁元,“签吧。”

    一旁府差忙端了笔墨印泥来。

    直至他收笔,许欢言都没再说话,只在一旁默默垂首,跪得笔直。

    她想的清楚,此事终是翠玉私事。该做的她都做了,剩下的必须要翠玉自己来做,如此,才妥帖。

    可府差将契书递回时,她终是没忍住瞥了一眼。看到上面红艳艳的手印,心中喜意溢出,唇角不禁翘了翘。

    恰好此时,耳边传来一道低沉声音:“许姑娘做事,当真事无巨细。”

    许欢言偏头,正好对上屈鸿振打量的目光。

    心中突地一跳,她勉力笑道:“大人谬赞。”

    屈鸿振定定瞧着她,许久才开口:“姑娘不必如此紧张,夸你罢了。女子本就势弱,你想讨回公道,自需准备齐全些。”

    许欢言讶然抬眸,视线落在眼前这位年轻的府尹大人身上,眸底是藏不住的打量。

    这位新任府尹,竟是这般路数吗?

    她不解皱眉,心中思绪万千。

    关于新任府尹,传闻颇多。

    有说他是惹怒京都贵人贬下来的,也有说他是自请下调的......

    众说纷纭,终没个定数。

    最是叫人捉摸不透。

    直至出了府衙,她都还有些恍惚。

    翠玉不知她所想,只高兴地抱着她转圈:“姑娘,我终于自由了!”

    翠玉兴奋道:“有了这契书,日后婚嫁也尽可由着自己。谢谢你姑娘!”

    双脚离地瞬间,许欢言陡然回神,出于本能按着她肩膀。

    瞧着她灿然笑脸,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是啊,我们翠玉终于自由了,再也不用受任何人掣肘了。”

    “是啊姑娘,谢谢你。若不是你,恐我昨日就被抓去嫁了人。”翠玉放下她,眸底满是感激。

    许欢言摸了摸她的头,笑意盈盈:“说什么傻话,就算你被绑了回去,只要你不愿,姑娘我便是抢也定要将你抢回来。”

    “说什么呢姑娘,哪有女子抢婚的,姑娘莫拿我说笑。”翠玉笑弯了眼,低声嘟囔着。

    许欢言笑道:“傻翠玉,怎就不信我。”

    话落又道:“今儿是个大喜的日子,着实值得庆祝。待回了玉楼,我们便告假半日,一起去吃顿好的?”

    末了又说:“我请客!”

    翠玉忙挽住她的手,边走边道:“今日我请客,权当是感谢姑娘再造之恩。其实我们也不必出去吃,不若用那些银子买了菜,晚上在玉楼,大伙一起,岂不热闹?”

    闻言,许欢言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们先去问问阿阮意下如何。”

    “好!”

    两人说说笑笑着离开,没一会儿,就到了玉楼。

    不知为何门前竟围了许多人,无奈,他们只得从后门进去。

    方到瑾院,连碗水都不曾下肚,便听到于阮气恼的声音:“许欢言呢?她还没回来吗?”

    院外小厮回道:“不清楚,但方才看到翠玉姑娘了,东家不妨去问问她?”

    “翠玉回来了?”于阮大喜,阔步走了进来。

    翠玉面带喜意忙要说出自己的打算,可他好似有什么急事儿,不待翠玉行礼通传便率自推开了门。

    “怎么了?”许欢言不解地问。

    于阮面色不虞,质问:“你这一上午都去哪了?知不知道玉楼因为你出了多大的乱子!”

    “有什么事慢慢说,总有解决的办法。”许欢言倒了杯茶,面上仍带喜意:“不过眼下我有个好消息要和你说。”

    “今日——”

    “你先听我说。”于阮抬手打断,接过茶一饮而尽:“昨日在裴老夫人寿宴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可是招惹了什么人?为何今日一早便有一堆人来玉楼讨说法,说你做的玉雕有问题。”

    “?”

    于阮又道:“他们说昨日回家后碰了你的玉雕,便瞬间晕厥倒地,至今还未醒来。若只一两家我尚可应付,可数十户皆是如此,阿言,你究竟做了什么!”

    “你不信我?”许欢言皱眉。

    “你让我如何信你。数十户皆是如此,阿言,我如何信你!”

    许欢言冷笑,反问:“即是晕厥,今日又是何人来讨说法?”

    “自不是本人,家中自有妻子父母。阿言,这些都不重要,最最要紧的是,眼下情况如何解决!我查过账,出问题的都是我们从临城荀氏玉石场采购的玉料。阿言,你说,会不会是那批玉料有问题?毕竟荀南并未收钱。”

    “你是这般想的?”

    许欢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底带着怒:

    “既如此,那当日你为何不让我将银票还回去?如今一个半月了,你开始怀疑荀姐姐的玉料有问题?

    那为何不是上个月有问题,也不是八日前有问题,偏偏是今日!偏偏是在裴老夫人寿宴过后,为我正名过后!”

    “于阮,你要不要动脑子想想,这明摆着就是有人看不惯品珍楼生意红火,故意陷害!”

    “起初,他们是让我们买不到玉料,可眼瞅着此计不成,本欲收手时恰巧又在昨日得知所有玉雕皆出自我手,一个女子之手。如此,便又生出一计。”

    “一个断我活路,搞垮玉楼的计。于阮,有怀疑荀姐姐、怀疑我的功夫,不若费心去查查背后之人究竟是谁,你又惹了什么仇家。”

    许欢言叹气道:“那时我便说要细查,是你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心中已有猜测,让我别再追究。可如今呢?”

    “阿阮,你要知道是谁就说出来,我们去报官,一查便知。”

    话落只见于阮面上神色变了又变,可始终都没有开口,只是沉默。

    许欢言静静瞧着,半晌才出声,眉头皱得发紧:“你不愿?”

    “即使这般情况,你仍不愿?”许欢言蹙眉追问,语气怆然:“是你说,玉楼存亡至关重要,玉楼上百人的生计皆系于此,可如今,你明知背后之人是谁,却为了保他,宁愿弃了玉楼?”

    话落她顿了顿,嗤笑道:“所以你昔日所说,究竟有几句是真的?”

    “阿言,我......”于阮抬眸,支吾着:“背后之人未必是他,此事需得再查。”

    “那就去报官啊!让府尹查!”

    “阿言,你不要再逼我。”

    “我逼你?”许欢言指着自己,难以置信。

    鼻中似有酸意,眼眶染着热。面中滑过一缕热意,有些痒,她抬手抹掉,淡声道:“好,我不逼你。我去报官,此事必得查个水落石出,还荀姐姐清白。”

    说着就要出去。

    两人擦身而过时,于阮拉住了她,“阿言,勿妄下定论。给我点时间,我定会查清楚,若当真不是......我定会向你道歉。”

    许欢言回头,盯着他看了许久,忽地笑了,轻拂开他的手,道:“不必了,还是让官府来查吧。

    况且你要道歉的也不是我,是荀姐姐。她一番好意,却遭此无妄之灾。若此事未牵扯到她还好,若牵连到她的生意,我定与你没完。”

    “你不信我?”于阮大惊。

    “是。”许欢言应得极快,话毕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于阮看着大敞的房门,只觉好似有什么东西要变了。

    他忙抬步追了上去。

    却在瑾院门口,瞧见了府差。

    “你就是许欢言?”

    “我是。”

    “有人告你蓄意下毒谋财害命,跟我们走一趟吧。”

    “此事定是有人陷害,我跟你们走。”许欢言神色淡然,“不过在此前,可否先容我回家,跟年迈老父报声平安?他年纪大了,我不想他知道此事。”

    那府差厉着脸点头,沉声道:“只给你一刻钟时间。”

    “多谢。”许欢言应着,随后便由府差陪着朝外走去。

    于阮只以为她要被带走,忙道:“阿言,等我,我一定会查出真凶救你出来!”

    许欢言闻言回头,只嘲弄一笑,什么都没有说。

    只这一眼,于阮便知,她不信他。

    握着折扇的手紧了紧,满是苦意。

    阿言,你为何就不肯体谅体谅我呢?

    心中神伤思忖着,不过转瞬便抬眸,眉间陡然狠厉,唤了诸贵去套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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