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珍楼前门,许欢言方一露头,便接了不少枯菜叶和臭鸡蛋。

    翠玉早已哭成泪人:“怎么会这样,明明刚刚还都好好的。我们姑娘绝不是这样的人,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肯定就是她!人人都说女子琢玉不详,她却偏要去弄,这不明摆着害人嘛。”一妇人说着,连连抹泪:“只可怜我夫君,平白遭了这罪。”

    “就是,你这丧天良的!可怜我儿子,昨夜不过与往常一般把玩赏玉,竟就那般直挺挺倒在我面前,找了大师,只说是玉中带煞,需得琢玉之人偿命才行。

    我还寻思着品珍楼矗立许久,也不曾听说这般怪事,后又请了大夫,大夫也直说邪门。无奈之下,我才找上品珍楼来。”

    一老妇说的眼泪四流,直锤胸口:“好在于大东家是个有良心的,透露出是你这恶毒之人存心为之,甚至那玉料还是从旁的城一女商处所得,真真是煞上加煞,丧尽天良啊!”

    老妇说着就扑上来打她,厉声哭诉:“我儿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害他!我就这一个儿子,还等着他传宗接代,不成想今日竟遭你如此恶手!你、你简直是要我的命啊!”

    “你还我儿命来!”

    “就是!还我夫君命来!”

    声声谩骂,传入耳中。众人围堵上来,府差压根拦不住,许欢言被推倒在地,一时间,拳脚都围了上来。

    裴江遥听到消息就紧赶慢赶,不曾想还是慢了一步。

    他来时,瞧见的便是人群乌泱,或泄愤,或看热闹。

    只侧门处,有一马车悄然溜走。

    裴江遥狐疑多看两眼,记下马车特征,来不及细想就听到谈葫的惊呼:“少爷,许姑娘在那儿!”

    顺着谈葫指的方向看去,只瞧见浑身狼狈的许欢言。

    一身素色衣裙染上菜叶污泥,本梳洗整齐的发髻也被扯乱,其上还挂着腥臭的鸡蛋。

    本就消瘦的她,此刻更显伶仃。

    府差好不容易把她从地上扶起来,不过短短几瞬,方才还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此刻竟像是个乞儿。

    白净的脸上也染上淤青,只一双眸子仍如方才那般透亮。

    许欢言捂着胳膊,攒足气儿,朗声道:“诸位,鬼神之事不可尽信,此事定是有人陷害!家中有人遭难者,还望速速就医,莫误了时辰。

    诸位放心,此事府尹大人定会给各位一个说法!清者自清,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相信府尹大人定会还我清白!

    若最终查出是我之过,我许欢言便是赔了这条命也会给大家一个说法。”

    话落虽有人质疑,可声音终是小了许多。

    不远处,裴江遥定定瞧着,眉毛皱成一团。

    也不知道她那里来的力气,竟还能再站起来,更不知为何到了这种时候,她还在关心别人。

    可他知道,此事,她定是无辜。

    “谈葫!”裴江遥道:“去查查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又都是哪些人家出了事。”

    “是。”谈葫应声刚要退下,却有一道低沉男生传来,带着戏谑:“我要是你,就先去查那辆马车。”

    两人回头,竟不约同声:“屈大哥/屈大少爷!”

    屈鸿振笑着走过来,搭着裴江遥的肩膀,“大半年不见,我们遥遥壮实了,也长高了。”

    “屈大哥。”裴江遥努嘴有些不满:“祖母他们叫便罢,你怎也跟着学坏。”

    屈鸿振笑笑:“小时候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谁叫你小时长得那般白净,谁瞧了不当是个女娃娃?叫遥遥也不觉有异。”

    “可我现在长大了。”

    “好,以后不叫了,以后叫你裴二少爷如何?”

    “屈鸿振!”

    闻言,他便知不能再逗下去,忙正了神色,连声道:“江遥,江遥。”

    裴江遥点点头,这才岔了话头:“屈大哥你方才意思,可是那马车有什么问题?”

    屈鸿振瞥他一眼,双手环胸:“此时离开的马车,若不是幕后之人来查看结果,便是知情之人前去质问。你说,它可有异?”

    “哎呀!”裴江遥悔的直拍脑门儿:“早知如此,方才就该让谈葫去将人拿住拧送官府!”

    说着就要喊谈葫,屈鸿振忙扬手拦住:“无碍,左右我的人跟着。先弄清马车上是什么人再说吧。”

    “还是屈大哥想的周到。”裴江遥嬉笑着拱手,后又想到什么,忙道:“只是屈大哥京都少卿做的好好的,怎突然来了这渭南小城做府尹?”

    屈鸿振偏头,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道:“圣上密旨,不可说。”

    “懂了。”裴江遥抬手比了个闭嘴的手势,不再多问。

    屈鸿振笑笑,没再理他,只却问了别的:“你与这,许欢言?有何关系?我可不曾见你为何人这般劳心费神。”

    “挚友啊。”裴江遥不假思索,“她当我是挚友,我亦认她是为知己。知心好友突蒙此难,我怎能见死不救?”

    “仅此而已?”

    “自然。”

    屈鸿振眯眸,瞧着面前之人眼神躲闪,心下顿时了然,他也不点破,只岔了话头:“此事干系甚大,你就这般信她?”

    “她说得我都信。”裴江遥沉声道:“况且,我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不会做这样的事。”

    “是吗?”屈鸿振喃喃挑眉,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又闲聊几句,便散开了。只离开时,裴江遥约他晚上去府里吃饭。

    屈鸿振点点头应好,只说的确许久未见老师、师母了。

    而另一边,许欢言身着囚服,正在安慰面前的翠玉。

    “坐牢的分明是我,被冤枉的也是我,怎生你哭成这般。”许欢言故作无奈道。

    翠玉破涕为笑:“姑娘惯会贫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拿我开玩笑。”

    话落又紧抓她手不放,压低声儿道:“姑娘,今日你被押走时,我好像瞧见东家的马车从侧门出去了。

    你说,平日你对东家那么好,遇到事儿他竟是第一个跑的,到现在都没回来!真真是没良心!”

    闻言,许欢言敛了笑,手中一紧:“你说他出去了?”

    “是、是啊。”翠玉一脸茫然,“怎么了?”

    “好翠玉,能不能求你帮我件事儿。”

    “什么事儿?只要能帮到姑娘,便是要我的命也无妨!”

    “嘘,不说那些不吉利的,只此事却有危险,你可得想清楚了,若是不愿,也无妨。”

    “姑娘,”翠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正色道:“若不是姑娘,此时我恐早就被抓回家被拆骨入腹了,姑娘于我,如同再造。这般恩情,便是刀山火海也下的。”

    “哪有你说得这般......”许欢言感激地看着她,眸中似有泪光闪烁:“翠玉姐姐,劳烦你这几日帮忙盯着东家,若有任何不对,便去告诉府尹大人。此事尚无嫌疑人,我能想到的突破口,只有他一个。”

    “好!”翠玉坚定点头:“姑娘放心,我定不负所托。”

    “多谢翠玉姐姐,”如释重负般,脸上终是多出几分笑意,可转瞬又敛了道:“对了,这几日你若有空,可否帮忙去城中药堂问问,可有什么药物会引起人突然昏厥并口吐白沫。我不通医术,这些只能麻烦姐姐你了。”

    “好。”

    “多谢你了翠玉姐姐。”

    “姑娘——”翠玉方开口,似是要说什么,门口却传来牢役的催促声:“里面的,快点,时间要到了。”

    两人一愣,后只匆匆说了几句便离开。

    末了,许欢言又叮嘱她去趟她家,告诉许老爹,就说她今日有事出城,需得一段时间,莫要担忧。还请她嘱咐许老爹近日风寒,将门关紧些,切莫出门。

    翠玉一一应着,也一一照做。

    可惜,纸终是保不住火,闲言碎语传的最是快。

    不过一日,许老爹就已知晓。

    监狱之中,一门之隔,许欢言瞧着对面的老人,笑得苦涩:“我本以为,至少瞒个三两日,不曾想竟连一日都瞒不过。”

    “嗐,有甚可瞒,左不过是每日多走几步路,我总归是要给你送饭吃的。”

    许老爹唇角抿笑,缓缓蹲下。将手里食盒打开,垂眸瞬间,终是没忍住,流出一丝哽咽:“来,都是你爱吃的。这两日在这儿,定没吃好吧。”

    “爹。”许欢言哽咽开口,急忙跑过来,道:“照顾好自己。”

    许老爹只低头端菜,轻声问:“我哪儿都很好,你不必操心我。只是闺女,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许欢言不语,他也不催,只自顾自算着日子:“还有十日你便要及笄了,那时候能回来不?”

    她仍不语。

    许老爹了然,默了默又道:“月底就是年三十儿了,那时候呢?”

    回答他的仍是一片静寂。

    “也罢。”苍老的声音在牢里响起,空寞又寂寥:“若你回不来,我便来这儿找你。

    及笄可是女子一生的大事儿,耽误不得。届时我定将城中最好的簪子买来为你过礼,你娘不在了,到时只能由我这糟老头子为你梳发,我手艺不好,你别嫌弃啊。”

    “不会。”许欢言嗡嗡出声,从嗓子里艰难挤出两个字。

    “那就好。”许老爹仍笑着,“闺女,年三十儿你想吃什么?到时我做了送过来。”

    “好。”

    许欢言忍着哭腔,说了许多,许老爹一一记着,末了又道:“快吃吧,天冷凉得快,冷食伤胃。”

    “好。”

    许欢言接过碗筷,触手时,一片湿濡。她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爹!”

    许老爹终于抬眸,一双浑浊老目早已通红,其中蓄满了泪:“阿言,究竟是怎了!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你!需要多少银子?我去找小裴或者于大东家借。”

    “阿言,爹只有你了。”

    许老爹倚着牢门,瘫坐在地,眼泪无声涌出。

    “爹,”许欢言伸出手揽住他,轻声安慰:“你好好的,就能救我。你放心,三十儿那日,我一定会回去,你做好饭菜等我就行。”

    “真的?”许老爹抬眼,浑浊的眸子里难得迸出光亮。

    许欢言瞧着,只觉嗓子发堵,半天说不出话,半晌只嗯着点头。

    “好,我等你。”许老爹抹了泪,催道:“快吃吧闺女,这才一天,怎就瘦这么多。”

    许老爹小心地替她捋着额边碎发,轻声喃喃:“今日没带梳子,待你及笄那天,我再来替你挽发。”

    “好。”

    许欢言埋头吃饭,根本不敢抬头。

    “来,吃菜,都是你爱吃的。”许老爹又将菜往她面前推了推。

    眼前早已朦胧一片,她也看不清都有些什么,只随便夹了一块。

    好咸。

    两人都不曾发觉,过道尽头,裴江遥愣愣站着,一旁的谈葫,手里还拎着食盒。

    默默瞧了半晌,他才轻轻出声:“我们走吧。”

    说罢,两人轻轻退了出去,没发出一点儿声响。

    只离开时找上牢头,塞了诸多银子,只愿能给她一床厚被,十日后,能给一盆热水。

    牢头掂着手中钱袋,忙不迭地应着。

    见状他才离开。

    冬日阳光浅薄,可没来由地,他竟觉得刺眼,直照得人,鼻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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