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时,杨一寻觉得浑身发疼,眼皮发涩,喉咙里像似有一团火。

    她一起身,云意便跟着醒了,“公公……”

    天已经大亮,初春风大,窗户被吹的叮当响,杨一寻拢了拢被子,看着窗外一树春风,坐在床上,深吸了几口气,强压下身体的不适。

    “你今日且该做什么做什么,旁人指使你,你就把我搬出来。”杨一寻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实,语气闷闷地说:“若是不习惯听那些话,就在院里待着。”

    “习惯的。”云意眉尖稍稍压低,说:“听着听着就习惯了。”

    杨一寻缩在被子里,目光随着窗外的柳丝移动,“不用勉强。”

    不知什么时候,柳枝发芽了,已经三月份了。杨一寻看着柳枝晃来晃去,不知道是柳枝还是自己,总是在留恋这个青阳。她已经许久没有看过青阳了。

    人随春好,春与人宜。【1】她在三月份出生,所以父亲给她取字好宜。

    恍若隔世。

    断断续续的风如断简残编,吹的柳枝不成句不成画,杨一寻看着碎碎点点的绿在自己眼前悄无声息地消失,连带着自己的过去。

    云意站在床边,看着杨一寻一动不动,半晌,伸手戳了戳杨一寻裹在身上的被子。

    杨一寻裹着被子缓慢转头,眼神不解。

    “你昨天跟我说的,我不要你帮我。”云意也被自己突兀的行为惊到了,看着杨一寻的眼神,涩声说:“我想自己动手。”

    杨一寻有些失神,看着云意,仿佛在寻找一个定点,但一直没有找到。

    云意说完,杨一寻许久没有反应,云意攥紧了袖子,恐自己说错了话,她忽然不敢直视杨一寻的眼睛,她怕听到杨一寻的声音。

    过了好久,杨一寻才回神,她眨了眨眼,意识到自己已经呆愣了好一会。往被子里缩了缩,看到云意站在一旁,杨一寻目光微垂,偏过头掩饰了严重的精光。

    “既如此,那今日便把我们的关系做实。”杨一寻没什么表情,“她们传的越夸张越好。”

    云意点点头,杨一寻接着说:“你一会儿帮我去后山的茶林里买点茶叶。”

    “他们都管种茶的老太叫田婆,是个盲的,你多买些茶叶来,别让她知道是我让你去的。”杨一寻朝着顶箱柜歪歪头,“钱在盒子里,你多拿些,剩下的自己留着用。”

    说完杨一寻便不再出声,缩在被子直到云意将吃食端到一旁才有所反应。

    杨一寻只喝了碗粥,她有些头疼,整个人近乎麻木,穿衣时看到肩膀上渗出的点点红才想起换药。

    她有些烦躁地撕开纱布,在云意惊愕的眼神里将药胡乱一涂。

    “不是这么弄得。”或许是杨一寻这两日过于平易近人,又或许是她们的关系不再是普通的主仆,云意在杨一寻略带惊讶的眼神里,直接上手拿过药去给杨一寻包扎。

    “晚些顺路去抓些药吧。”杨一寻披上衣服,在门口站了一会,她脚步还是有些虚浮。

    虽然已经三月,但杨一寻还是披着大氅,一路走的缓慢,不知是因没有提前通报的原因,杨一寻在卫士南府外站了许久,才被下人领进府里。

    “卫某不知杨公公今日前来,多有怠慢。”卫士南堆着笑脸朝杨一寻走来,“今天风大,杨公公快进屋。”

    卫士南喘着粗气脸色发红,疾步走向杨一寻,将她引向中堂,杨一寻拱拱手,笑的客套,“卫大人太客气了。”

    说话间,杨一寻跟着卫士南走了进去,身后的小厮很有眼力地停在门口。

    入门正对着屏风,上面是副“寄锦图”,人物错落雍容华贵,有种仕女图的遗风,但杨一寻看那图上画的女子却有些怪异。

    “杨公公这边请。”

    杨一寻没多想,看了眼屏风便随着卫士南走到壁板前,条案旁是一张四仙方桌,左右两把太师椅。

    “杨公公请上坐。”卫士南笑得脸上堆起褶子。

    太过客气的语气让杨一寻有些不适,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卫士南笑着坐在杨一寻一旁的太师椅上,“杨公公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前几日跟卫大人说的征地一事,不知道卫大人现在怎么看。”杨一寻将大氅放到一旁,露出精瘦的腰身,看着卫士南,“依着昨日的情形,实在是……”

    杨一寻话说一半摇了摇头,叹息道:

    “难办。”

    卫士男眼神来回扫视杨一寻,舔舔唇,不动声色道:“我昨日便听说了此事,却因公务却没能到茶园看看。”

    卫士南语气略带遗憾,“卫某听说昨日茶园内已经砍了不少茶树,一部分茶户也同意征地,这天下没有不变的茶园,也没有不变的地主,不知杨公公还谓何事发难。”

    “这变是变了,可心不甘情不愿的事,再挑起来怕是压不住。”杨一寻,端起面前的茶闻了闻,“况且还有我亲自举荐的人给他们撑腰。”

    杨一寻脸色有些发白,这会儿被茶水热气氲的微微发红,卫士南目光一直停留在杨一寻身上,知道杨一寻抬眼看过来,才咽口唾沫,说:“谁敢跟杨公公对着干,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卫士南看着杨一寻的幽幽地眼神,好像把他看穿了,只得如是说:“卫某也只是听说昨日吴云起顶撞了杨公公,这具体怎么一回事实在不知。”

    “吴云起毕竟职位在,何况现在还代为处理临安事物,本来是我举荐的吴云起,可他是个木的。”杨一寻话说一半放下茶杯,“这样的人最难办。”

    “一个同知有什么压不住的。”

    “哎。”杨一寻叹了口气,“吴云起毕竟还是心系百姓,太在乎茶户明年如何生存,可民生难,国计更难。”

    卫士南观察杨一寻的神色,再听到他的话时,眼中闪过一丝始料未及的错愕,卫士南眯了眯眼,望着杨一寻道:“不如杨公公交给我办?”

    “若是卫大人这么想,那可太好了。”杨一寻手指动了动,“我今日来也正是这个意思,没想到卫大人与我不谋而合了,虽说这政策上上下下都同意了,可孙大人现在病着,我又分身乏术,但这事情若是我不亲自做,交给谁,那就得让谁知道要怎么做,所以我这就不请自来了。”

    “杨公公这意思……”卫士南面上露出惊讶,杨一寻的行为在他眼里,跟给他送钱没这么区别。

    杨一寻面上带笑,“我也给卫大人透个底,这上面推下来的政协,经过内阁商议,先告知了你们,然后上面才派我们三个过来,可卫大人不知的是,我们三个这一路不顺,来到这就赶鸭子上架,也全然没有个商议谋划。”

    “这……”卫士南脸色变了,“既然都到这一步了,杨公公还是别跟我绕弯子了。”

    杨一寻垂下眼眸,接着说:“圣上的意思本就是此事我来承担主要责任,那这推行的议案我来提也没有不对,裴将军季大人日理万机,全然不会为了这等小事分心,他们主要还是看整体效果。可每当我带着提案要找人商议的时候,孙大人都身体抱恙。”

    杨一寻笑了笑,他们都知道,商议议案是虚,下决定才是实。

    “若是到了现下还没有个议案,不只我,裴将军跟季大人那也不好交差。”杨一寻摇摇头,看着卫士南,“虽说这议案可以再议,可这现下,心都要散了。”

    卫士南心底惊讶,但面上不露,神色不明地看着杨一寻,“卫某竟能得杨公公如此信任,可是吴云起那边也是经了孙大人同意的,杨公公如今找到我,怕是面上交代不过去。”

    “卫大人不必担心,本想着事情要你们去做,才能做下去,我这人生地不熟的,做起事来,实在是难摸到低儿。”杨一寻从心底厌恶卫士南的目光,偏过头,眼底划过一丝冷意,“这临安,现下能出面的,也就你和我了,裴将军前季大人那种身份,还不如让他们当个甩手掌柜,我虽说在临安算半大个官,可说到底有名无实,办不好,到了朝廷,还不是个掉脑袋的命。”

    杨一寻看着卫士南,像卫士南这种官,在下面被压制的久了,尾大不掉,那些为官之道都是虚的,他们都是先自己,后朝廷,无百姓的。

    用点银子就能拿捏的人,对杨一寻来说再好不过,她给人跳虚无的财路,就能给自己换来一条活路。

    “不管上面被谁得罪,肯定落不到卫大人您头上,这可是稳赚不赔的好差事。”杨一寻说完,低头呷了口茶。

    “杨公公此番用意,卫某实在不解。”

    “卫大人说的哪里话。”杨一寻笑的意有所指,“这几日我也确实忙的昏头,这个官儿那个兵的,也是在有些心力交瘁,要不是云意时常在身边伺候,我也不能这么快想到卫大人。”

    “云意?”卫士南惊讶道。

    “云意这婢女,伺候人却有一套。”杨一寻似笑非笑地看着卫士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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