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驾到——”

    太监尖利的声音破空而来,宋曦冰清二人脸色同时剧变——崔太后最重体统规矩,无论因何缘由,若在陛下面前丢了体统、失了规矩,败坏的都是建章宫的脸面,崔太后定不会饶过她们。

    二人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鸣金收兵,齐刷刷俯身跪地——

    一群人浩浩荡荡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宋曦已经可以听见崔太后不疾不徐的说话声,间或夹杂着章姑姑谨小慎微的回话声:

    “陛下、太后娘娘,花房就在前面不远,奴婢已让人收拾好,陛下想看的瑶台玉凤昨日刚换了盆,如今正是鲜艳好看的时候呢。”

    ……

    脚步声和说话声纷沓而至,宋曦俯首跪地,十指不由自主寸寸攥紧,心脏不知为何“砰砰”跳得飞快。

    是因为陛下来了吗?

    这一年以来,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被按照他的喜好重塑,仿佛无时无刻都在提醒她——她的存在,只是为了取悦一个她未曾谋面的男人。

    记忆刹那间往前拉扯,这一年来,在崔嬷嬷院中每一个不眠的夜晚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眉毛低一些。”崔嬷嬷手持戒尺,轻轻点在她的额角,声音冰冷:“你要记得,模样温顺、柔婉,方能令男人满意愉悦、心生爱怜。”

    她依言低垂了眉眼,鸦羽似的长睫轻轻颤动:“可是嬷嬷,世上男子千千万,何以见的陛下喜欢的就是温柔顺从的女子?依奴婢看,张扬明媚之人、野性难驯之人,各有其好,都能——”

    “啪——”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记脆响打断,脸颊一阵火烫,崔嬷嬷手中戒尺冷不防抽打过来,在她颊边留下一记刺目的红痕。

    “老身遵照太后娘娘的意思教导你,一言一行都代表太后娘娘的意思。”崔嬷嬷的声音冰冷,布满褶皱的面容犹如冰封的湖面,不见半点波澜:“月歌,你这番话,是在质疑老身还是质疑太后娘娘?”

    脸颊火辣辣地疼,她浑身一凛,本能地低了头:“奴婢不敢。”

    “你记住了,在这宫中,主子的喜怒就是你的喜怒,主子的命令就是你行动的准则。你身为一个奴婢、不过是供人取悦的玩物、是主子手中的棋子,不需要、也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是,奴婢谨记,谢嬷嬷教诲。”

    ……

    脑中画面一闪。

    织锦罗帐半敞,数点烛火将室内映照得半明半昧。她被褪去衣衫,素白的肌肤上覆着一层轻纱,身体的线条朦胧欲现。

    崔嬷嬷立于床头,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眼底一片冷然。

    “太僵硬了。”崔嬷嬷手中戒尺点着她的肩,频频摇头:“记着老身说过的话——是你在邀请陛下,不是你在等待陛下的临幸。

    让他感觉到你的爱慕、渴望和迫不及待……”

    冰冷的戒尺尖端犹如清风细雨般轻轻点在她的肩膀、脖颈、腰肢和腿根,阵阵电流般的酥痒在皮肤上接连窜起,她终于撑不住,腰腹上的力道一松,颓然失力伏倒在床榻上。

    “我……奴婢愚钝……”她缓了缓,很快挣扎着爬起,裹在身上的薄纱顺势滑落腰间,露出一大片细白的肌肤。

    “……奴婢实在不明白,该怎么做才能、才能——”

    “才能勾住男人的心。”崔嬷嬷波澜不惊地替她说完。

    “既然不明白,便多加练习。”一向严厉的崔嬷嬷没有苛责她,只点了点她的肩膀道:“你未见过圣上,生不出爱慕之心,这不能怪你,你试着把陛下想象成你爱慕之人即可——起来,继续练习。”

    爱慕之人……

    她半身飘零,独自遁于山林之间,何来爱慕之人。

    身形越发僵硬了,崔嬷嬷冰冷的视线犹如无形的长鞭无情抽打着她。

    忽然之间,一道挺拔孤峭、修长颀长的身影闯入脑海,少年人扬着利落好看的眉峰,目光灼灼望着她,一字字道:

    此心安处是吾乡。阿曦,等我回来。”

    少年的声音清晰好听,犹如一粒石子投入湖心,平静的湖面荡漾起圈圈涟漪。

    ……

    “好香啊……”一道嗓音在头顶不远处响起,宋曦收拢思绪,只见一片刺金绣龙的袍角从她眼前掠过,带起一阵龙涎的香气。

    “崔母后宫中当真芬芳馥郁,繁花似锦,儿臣行走其间,颇觉心旷神怡,倦意烦忧一扫而空。”

    是皇帝。宋曦模模糊糊地想。

    只是他的声音……好熟悉啊。

    清晰、微沉,带着一点点沙……她定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耳中嗡嗡作响,脑海中飞也似的掠过几张脸——哥哥的、冯磊的,甚至昨日撞见的潘子渊……

    可是不对,都不是他们……他的嗓音很好听、很熟悉,仿佛曾与她朝夕相伴。

    朝夕相伴……

    一张面容浮上眼前——眉目俊逸、轮廓分明,面孔还略显青涩,但凤目剑眉,挺鼻薄唇,足令人过目不忘。

    是煜昭。

    她想起来了。陛下的声音与煜昭竟如此相似。

    会是他吗?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抬头亲眼看一看这个或许将要主宰自己命运的人、想确认他是否是那个言之凿凿对她说必定会回来与她聚首绝不让她空等的人。可是直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始终都没能鼓起勇气抬起头来。

    多可笑。她无声地叹息一声,在心底嘲笑自己异想天开。

    方才从她面前走过的是大越主君、真龙天子,睥睨天下,身份尊贵,怎会是凤凰山中满身血污的落拓少年?

    煜昭他……大概已经死了吧。宋曦心想。

    他曾说过,若是能平安回家,定会回来寻她,他还说过,只要他还活着,必会贴身存放她亲手交给他的凤凰山地图,绝不叫它落入旁人之手。

    可是他却再也没有回来,端国公府的人也进了凤凰山,长驱直入将她抓回盛京城……

    他没有失约,他只是死了,所以他贴身收好的地图才会流落世间,辗转落入端国公世子手中。

    这是宋曦能想到的唯一一种可能了。

    人……真的很容易死啊。她想。早知道他那么容易就死了,当初就不该在那地图上落下“凤凰山路观图”几个字,更不该怕他看不明白,将一路上会遇见的机关一一标注好。到了最后,却一一化作端国公世子用来捉拿她的枷锁和利刃。

    ……

    “哀家一个老婆子,平日里也无人陪伴说话,只好与花草作伴。”崔太后嗓音温和,语气和蔼,不疾不徐道:“陛下若是得闲,能常来哀家这里走走看看,陪哀家说说话,便是极好的。”

    “是儿臣不孝,日后定常来给母后请安……”

    “……”

    圣上一行的声音渐渐远去,一时之间,宋曦仿佛忽然下定决心,抬起头循着说话声望了过去。

    可是她抬眼时,当今圣上已经被一群人簇拥着走到青石小径的尽头,浩浩荡荡的仆妇侍从堆里,宋曦只能依稀看见他一身勾勒金纹的黑袍,玉冠束发、身形挺拔,威仪赫赫的背影。

    单看背影便觉气势威严,不容侵犯。

    她可真是昏了头了。宋曦收回视线,无声自嘲——他怎么可能会是煜昭呢?她与煜昭相处数月,从不曾见过煜昭如他这般仪态万方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哎呀——”胡思乱想间,忽然头皮一疼,宋曦惊叫一声猝然回神,竟见冰清不知何时逼了过来,伸手抓住她的发髻发了狠似的用力拉拽。

    “贱婢!你好大的胆子!方才竟敢用刀威胁我!”

    冰清眼眶发红,目露凶光,竟是见圣上太后一行人已远去,迫不及待与宋曦清算先前仇怨。

    “是我诓你去莲池又如何?是我派人推你入水又如何?”冰清半眯着眼睛盯着她,声音冷如冰锥:“要怪只怪你碍事。太后明明只留下了我,你凭什么要忝着脸留下?既然留下了,安安生生为奴为婢,我或可开恩饶你一命,可你非要在太后面前露脸……你这张脸太碍事,昨日被人撞破没能毁掉它,今日你不会再有那样的好运气!”

    冰清说着,手腕一用力推倒宋曦,翻手把她的脸摁在地上。

    “我倒要看看,没了这张脸,你还能如何——”

    “李姑娘,你在做什么!”冰清还没来得及动作,却听前方一声怒斥,陆嬷嬷小跑着前来,劈手拂开她摁在宋曦后脑勺上的手,怒道:“李姑娘好大的胆子,谁允许你在建章宫施暴!此事老身定如是禀告太后娘娘!”

    “陆嬷嬷!”冰清一指宋曦,怒道:“是这个贱婢先以下犯上,用利刃相胁,您搜搜她的身,定能找到凶器。”

    陆嬷嬷把手往宋曦怀里一探,果然摸出一把带着泥土的剪刀来。

    “你看,我说得对吧——”

    “哪有什么凶器。”陆嬷嬷把剪刀往自己袖子里一塞,扶着宋曦站起身:“李姑娘这是在发什么癔症?”

    “?”冰清目瞪口呆,一时竟没有缓过神来。

    “闲话少说。”陆嬷嬷正色道:“太后娘娘发话了,今夜将择一人送往无极宫伺候陛下,至于送谁过去,就看二位姑娘自己的表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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