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呵斥声就像是一击重锤,敲碎了所有人的预期,堂内所有细碎的声响全部戛然而止,在桑榆的印象里,裴沅是冷静自持的,这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气。

    忍着脖颈的凉意,桑榆只能硬着头皮转身看向他,“世子……府上奴才敢在我出去的时候,翻我的柜子,篡改账本,且还是上了锁的东西,我只想问,若是有一日奴才生了恨意,会不会在我熟睡的时候潜入厢房将我杀害?”

    裴沅不理,用手帕捂着嘴,扫视底下一圈,冷声道:“照家法,三十大板,发卖了。”

    “那背后之人呢?”桑榆咬唇道。

    裴沅看向她,眼神像是在瞧无关之人,冰冷到了极致,“什么背后之人?”

    “李回成不了事,他背后一定有人挑拨……”

    “背后之人什么人?你是想连我也打了吗?”裴沅猛然提高了声量吼,吓得桑榆浑身一抖。

    慧娘暗自瞅了一眼,只觉得胆寒,难免心虚,不自觉缩了缩脑袋。

    裴沅一眼扫过去,也不知冲着谁,喊道:“还不滚出去,都站在这里作甚!?”

    下人着了怕,迅速退了出去,只有桑榆半点未动,她站在裴沅面前,端挺着脊背,执拗道:“世子为何这般草率?明明事情已经摆在我们眼前,为何不继续追问下去?”

    “那你当如何?”裴沅皱眉,“把整个世子府搅乱了,你就满意了?”

    桑榆心里憋着口气,缓了缓,又淡下语气说:“不是这件事我满不满意,我只要一个公正公平,府上的下人因为心生不满,就敢随意陷害主子,这叫没有规矩,没有王法。”

    裴沅不屑,“好一个没有规矩没有王法,好一个刑部尚书的女儿,也算是跟你爹学了个十成十,那换你说,按规矩王法,我御下不严,又该怎么罚我?”

    他完全不讲理,吵起架来简直胡搅蛮缠,偏偏他现在句句戳人心窝子,与自己印象中的样子,完全是两个样。

    桑榆憋红了脸,忍着心中翻滚的酸涩,萎靡道:“好啊,世子心胸宽广,觉得这种奴才也能放过,我这种斤斤计较的人自然是比不上,我从小接受的家规就是善恶分明,赏罚分明,世子若是觉得我治家有误,大可撤了我的中馈,我正落得清闲。”

    说罢,她便直接走了。

    她实在没想过,裴沅竟对自己有如此大的偏见,哪怕面对绝对的差错面前,他也不满她。

    她告诉自己慢慢来,换来的只有他一次次地冷眼相待。

    所谓将心比心,首先是要别人看见她的真心,奈何明月照沟渠,他偏偏是个不听不看的人。

    一路走得急,阿岫跟在后面都跟不上她的步子,看都不用看,这是真生气了。

    “姑娘,您走慢些,我跟不上了,您说您跟世子生什么气呀……”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气,好容易回了厢房,狠狠剁了几脚地板。

    阿岫服侍她这么多些年来,几乎就没见过她生气,唯一一次,还是在几年前学医的时候,当时是因为记不住穴位,半夜气哭的。

    “姑娘,气大伤身,别因为这些小事而生气。”阿岫给她胸口顺着气,甚至看见了她眼角砸吧出来的泪花,可见是真的气着了。

    “你说,他为什么不信我啊?”气得桑榆又剁了几脚,“我就那么差劲,叫他这么不值得信任,宁愿信下人的几句浑话,都不愿意听我一句……”

    眼眶汪着泪,视线模糊成一块,委屈如潮水涌来,收都收不住。

    “我想回家……”回家就不必受气苦恼了。

    桑榆就这个单纯性子,气来得快,消得也快。

    一会儿被阿岫疏导开了,脾气委屈什么的都消了。

    “这个家我不管了,爱谁管谁管,什么烫手山芋,我才不爱。”桑榆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吃痛的呻吟,估计是李回正被打着呢。

    桑榆心里暗骂了一声活该,坐在榻上消了一会儿气,就继续看书了,瞧起来跟平时没差别,阿岫看在眼里,心上也舒服了。

    第二天一早,就传来慧娘要回庄子探亲的消息,阿岫在撤早膳的时候说给她听,她直接装作没听见,没说一句话,没给派一点儿钱。

    她爹她娘把她养成这副样子,不是为了让别人欺负在她头上,她从小就不是软弱的,昨日的账早晚要算回来。

    全府上下就那么几十个人,消息用不了三言两语就传遍了,谁都知道世子和夫人吵架了,吵得还很厉害。

    谁是谁非,为奴为婢的他们说不了话,但是心自有偏向。

    那天桑榆在后院种草药的时候,好多人看见了都嚷着要帮忙,没成想中途来了个裴沅,众人一哄而散,一幅主仆和睦的场景瞬间变成了不尴不尬的样子。

    麦冬推着轮椅,从远处望着桑榆和阿岫忙活的背影,随口道:“夫人好像很喜欢医术,我前几日去西园送账本的时候,瞧见她桌子上放的全是医书,有些甚至都是独家医书,市上都没有卖的。”

    说起这个裴沅心里就烦,自从那天吵完架后,这人是什么都不管了,两个账簿丢在他那儿,就算他叫人给她送过去,她也能叫人原模原样拿回来,怎么样都不肯收。

    他就没见过这么倔的女人。

    她说从小家规就是善恶分明,可是她爹作为刑部尚书审查“新案”的时候,又何曾放过无辜的人,不是照旧跟伙同旁人狼狈为奸?

    “我看您还是找个时间过去说两句好话,总不能一直这样,你倒是无所谓,我们这些下人可还指靠着她养活我们呢,那慧娘当家的时候,我们可见不上一点儿肉腥儿。”麦冬将轮椅停在花田的不远处,“你不也是一样,要不是人家,你能吃上那些好东西吗?”

    裴沅一眼瞥过去,“多嘴。”

    麦冬撇嘴,低喃道:“她是她,她爹是她爹,是谢与安喜欢夫人,又不是夫人喜欢谢与安,你怎么能把恩怨带在夫人身上呢?”

    刚走神一会儿,那人就推着轮椅离开了,浑身带着戾气和拒人千里的高傲。

    埋头拿着小锄头翻地的桑榆被旁边的阿岫戳了戳,“姑娘,刚才世子就在后头看我们。”

    “随他。”点了种子之后,桑榆又轻轻将土盖上。

    腰有些疼,直起来朝后望了一眼,还能看见裴沅那厮隐隐绰绰的背影,桑榆瞥了一眼,接着苦干。

    “姑娘,你说麦冬和裴青来了好几趟了,咱们都闭门不见,是不是不太好?毕竟他们都是世子的内侍,代表的都是世子的脸面。”

    阿岫担心届时下不来台,桑榆会彻底断了裴沅这条路,毕竟这是在世子府,不管情况怎么样,全府上下都是要听他的。

    桑榆一点也不在乎,无所谓道:“随他。”

    两句“随他”说得轻松,但是阿岫明白,她心里也过不去,难受得紧。

    “可是我的好姑娘啊,你说你不管家,府上的印章还在你手上呢,腰牌也被你交出去了,你除了倔得不拿账本,还能干什么?到头来还不是得你管。”她伺候长大的人,脾气秉性最清楚,活脱脱一个倔脾气,不然也不会闹着快二十岁了都不成婚,更不会闹着要学医。

    一条路不走到黑,她是不会回头的。

    桑榆蹙眉,嗔道:“反正我不管,我心上有气。”

    她自小被周围人捧着长大的,就算喜欢一个人,也不能叫自己白白受了委屈。

    这件事里,她就是没错。

    瞧着一亩三分地,但是干起活儿来还真是累人,做到了一半,桑榆就出汗了。

    “我说夫人,剩下的就交给我来吧,您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这些活儿还是我们来顺手些。”桑榆回头一瞅,正是董英家的,旁边还带个她家的丫头,眼见着她就挽起自己袖子,朝她这边走来了,“我刚才在远处瞧了半天,看会了,就让我来吧。”

    桑榆着实有些累了,便将锄头递给了她,走出土地站在了石砖上,恰好这时腿边跑来了一只晃着尾巴的小狗。

    “哪儿来的小狗?可以给我玩吗?”桑榆笑道。

    “这是我从祖母家捉的,夫人要是想玩就拿去吧,祖母家还有很多。”董英家丫头仰头瞧着她,脸上扬着笑容。

    桑榆蹲下身,顺了顺小狗的毛发,不嫌脏地便抱进了怀里,小狗忍不住呜咽了两声,她也跟着哼唧了两声。

    她在家也闲来无事,养一只狗就当是寻乐子了。

    “夫人,我们底下人一直猜测,您为什么放着花不种,种草药啊?”董英家说。

    阿岫笑了笑,率先给回了,“夫人从小学医,有种草药的习惯,原来出嫁之前也是这样做的,你们以后要是生病了,都可以找夫人看的。”

    董英豁然来了兴趣,对桑榆的敬仰添了何止是几分,她平时看病艰难,就算是有钱看病,也难找到一个女大夫,妇女的事情总是难向外开口,若是桑榆真的可以给她们看病,那得省下多少麻烦。

    “你们以后要是生病了,可以来找我,大病不敢说,寻常小病我是会治的。”桑榆擒着笑意悠然道。

    董英家的喜出望外,“这样可真是太好了,您不知道,我们这些人最难找大夫了,有时是没钱,有时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合适大夫,结果人家看不了我们的病。”

    女人家的病无非就那几种,桑榆虽然不清楚,但是听杨瑜提过,再不济就是从崔云棠的嘴里听到一点。现下世道似乎最属难找妇科大夫。

    一片小花园,几个人忙活了一天,好在后面来了个帮手,干得稍微快些。

    这几天还是那么僵着,期间麦冬又来了一次,还是被她劝回去了,那天她正坐在榻上晒着太阳小憩,阿岫突然跑进来叫醒了她,神色焦急道:“姑娘,不好了,世子被狗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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