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面鬼剧痛之下,宛如真见了鬼,那黑衣男子用的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舒灵越手持的不过是普通教众的弯月锯齿剑罢了,却能一剑断了他的短刀,削去他半条胳膊,此人内力非同小可。

    他用左手死死按住右大臂上的断口,鲜血不值钱地往外涌,必须马上回去疗伤。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吹出一声变调口哨,示意幽冥教众撤退。

    他染血的左手拉过身边几人推向舒灵越,自己已经在几个忠心教众的护送下急速往外退去。

    许不隐这边周旋的十余人向地上扔了数十个霹雳弹,眼前一阵爆闪,他后撤几步。那些人边退边扔霹雳弹,这些改良的霹雳弹不仅令人睁不开眼,闻多了还会有些眩晕。

    舒灵越一手捂住口鼻,挥开撞在她断剑上的人,追到码头,只见簇拥赤面鬼的几人已经划着方才停靠的枪船逃远,剩下一些负责阻击他们,顾不上离开的教众也迅速咬破藏在牙间的毒药身亡。

    随后赶来的许不隐先一步收了剑,“不必追了,他假装水匪而来。身边的教众必然挑的会划枪船的。我们的船追不上。”

    骆镖头追着欲要从后门逃走的几人去了,半晌也回来汇合:“没有活口。”

    薛如磋和暗卫把钟晴等人扶到椅子上暂坐,将神医做的解毒丸给她们服下。

    此次薛氏暗卫重伤一人,威远镖局折损一人,重伤两人,其余人都受了伤。

    薛如磋出面帮忙召集清点了堂中所有帮众,让堂中几个大夫赶紧去医治伤重之人,叫没受伤的替受了轻伤的简单包扎。

    波涛堂今日,辛勤劳作手无寸铁的外门帮众死伤惨重,内门帮众与魔教鏖战多时,也有不少折损。

    有人痛失至亲爱人、有人没了良师挚友,一时之间哭声和呜咽声四处响起,演武堂上下和外间弥漫着浓浓的悲伤气氛。

    舒灵越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许不隐眼前浮上一阵厌恶:“恶鬼就是恶鬼,永远不干人事。”

    钟晴等人恢复了些行动力,还是于琅先恢复了镇定,让手下从账上支银子,给堂中众人好好抚恤,还安排弟子上岸购些寿材和药材。

    天色还早,薛如磋让队伍里受了重伤的人就在此地医治,不要挪动。其他人包扎上好药后收拾下准备出发了。

    *

    这次码头前,钟晴亲自相送,身后带着于琅和自愿前来的帮众,“舒掌门,许少侠!”

    “还有骆镖头,特别是薛公子,请四位受钟晴一拜。”钟晴规规矩矩行了个谢礼:“多谢救命之恩。”

    “我不懂事,绑了薛公子来,让薛公子吃了苦头,这次我们波涛堂蒙难,薛公子大义,还能回头相救。几位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日后如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波涛堂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不必客气,魔教恶行人人得而诛之,况且本就是我薛氏做事没同你们说清楚生了误会。”薛如磋目不斜视,突然道:“这也是我才学的,以德报怨。”

    许不隐装作没听见。

    舒灵越不想参与两人幼稚斗嘴,站在一边。

    “舒姐姐。”钟晴却走到舒灵越跟前,从手腕上撸下来一个玛瑙手串,手串当中坠着一只纯银的锦鲤,不由分说戴到舒灵越手上。“这是我出生时我娘给我和姐姐打的吊坠,长大后我把它做成了手串。见它如见我,姐姐是我们波涛堂的恩人,若有事只管吩咐。”

    “三当家言重了。”舒灵越辞不愿受。

    钟晴却十分坚持:“舒姐姐,我一见你就喜欢你,就当做你我姐妹投缘的见面礼也要收下。”

    舒灵越推脱不过,只好收下。

    一场变故让这个小姑娘仿佛一下长大了,像二当家钟意了。

    *

    众人又回到寒江之上的客舟里,这次不用害怕水里有毒了,因为薛氏暗卫索性自己承担打水烧火做饭的职责不假人手。

    骆镖头因为自己失职颇为愧疚,主动去水手舵师那边盯着。

    三人坐在船上悠然品茶的时候,舒灵越突然伸手捏住了许不隐的手腕。

    许不隐一挣:“干什么?”

    舒灵越板着脸,一手按住他胳膊一手继续搭在他手腕:“别动,看看你的伤。”

    方才赤面鬼对战之际曾说他有伤。

    女子柔软的手指按在他的脉搏上,微风吹拂着她耳边的碎发,阳光照射她的脸上找不出一丝瑕疵,肤色清透,如一整块汉白玉。这样一个玉人,这样一双柔软的手,方才却提剑斩了魔教六道使的胳膊。

    他觉得手腕这块皮肤微微有些发烫,轻咳一声道:“你还会医术?”

    “不大会,只能大致看看你伤的怎么样。”舒灵越把了脉,他体内真气确实受阻:“你好像伤得不轻。”

    许不隐状若无意收回了手腕:“小伤,养养就好了”

    “养伤还用剑?你那剑法高超得很,极为耗费真力,若要养伤便不能随意出手。”

    “彼此彼此,舒掌门的剑法才叫我大开眼界。”舒灵越的剑法令他说不出来的熟悉,但他学剑二十年,从没见过江湖上还有这样的剑法。大开大合,不花哨也不累赘,一招致命。这么厉害的剑法,却寂寂无名,咄咄怪事。

    船行一个时辰,江上风景看得人有些倦了。

    骆镖头再三确认了水手舵师没有问题,回了船舱。

    许不隐状若无意问起:“骆大哥说和水上龙王有交情,那你可见过水上龙王的模样?”

    “江湖上鲜有人见过水上龙王的样子。”骆任固摇摇头,“我见他时也隔着帘子,他自始至终没有开口,有话都是身边随从代传的。”

    水上龙王神龙见首不见尾,有人说他武功高强、有人说他半点不会武功,有人说他是个白发老翁、有人说她是个妙龄少妇。骆镖头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许不隐余光扫了一下舒灵越的方向,按下心中某个猜测

    薛如磋一路上一直若有所思,此时突然道:“你们说这二当家和那个于琅怪里怪气,说今早不能辞行究竟怎么一回事?这姐妹俩也是奇怪,一个绑一个放,究竟有什么目的。”

    许不隐的风凉话虽迟但到:“难道薛二公子见波涛堂如此惨状,还要计较他们一个冒犯之罪。”

    薛如磋没说话,他昨日虽然有所保留,但货运生意被从不过问生意的薛老大所接句句属实。但这是薛氏的事,他没必要解释。

    况且,他瞄了一眼这个黑衣剑客,此人嘴上说了风凉话,昨日却主动替他挡了鞭子。

    他懒得跟他打口舌官司,问舒灵越:“舒掌门可有高见?”

    舒灵越刚才在船上昏昏欲睡,此刻仍然一幅没睡好的样子。昨天她梦里还在想二当家和三当家这对双胞姐妹,是以很有耐心跟薛如磋讨论:“二当家和三当家当真是双胞姐妹吗?”

    几人都是聪明人,却听不懂这话。

    “两人长得一模一样,如何不是双胞姐妹呢?”

    舒灵越:“还记得钟晴那天在内堂跟薛公子争吵时被滚烫的茶水所烫。当时我就坐在她身边,刚好盯着她的手,她被滚烫的茶水烫到了食指根部和中指根部。可是晚上,我见到的二当家钟意食指和中指根部起了水泡。我绝不会看错,那个位置一模一样。

    为什么妹妹烫伤了手,伤疤却出现在姐姐的手上。

    薛如磋没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说她们姐妹连心?”

    舒灵越摇摇头:“或许有这样一种可能,钟晴与钟意根本就是一个人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瞠目结舌。

    “两个双胞胎姐妹是一人所扮?”

    舒灵越摇头:“不,我的意思是,她们可能是一个身体里的两个人。”

    这下几人根本听不懂了。

    舒灵越:“我师父给我讲过他昔日遇见的一件怪事,有个书生得了怪病,醒过来就认为自己是另外一个人,言行举止和平时完全不同,再次醒过来又忘记自己把自己当做别人的事,如此反复。所以,我猜想钟晴、钟意会不会也是这样。”

    在场其他三人都算见多识广,从没想过世上能有如此离奇的事。

    许不隐却想起一个细节:“那于琅,从头到尾没有说过哪位小姐。”他昨天特意来对舒灵越交代的是:“我与我家小姐没法相送。”

    “不仅如此。”舒灵越道,“而且,我们曾见过两姐妹同时出现吗?今日出这么大的事二当家不在,昨晚连夜走了吗。匆匆回来,又匆匆去了哪里。”

    如果二当家早上不在那就是连夜离开了,她才提醒了他们不要夜间行船,有什么必要自己连夜出门。如果她在,门中遭魔教毒手,明知妹妹性格不够沉稳,她怎么会避而不出,而且魔教在后堂翻了个底朝天,有人躲着会发现不了吗?

    薛如磋觉得此事的确说不通:“下午钟晴离奇晕倒,晚间钟意才出现。但是以此就说她们是一个人未免有些太过武断。”

    舒灵越慢慢分析:“三当家一派天真烂漫,二当家分明更有城府,懂得权衡利弊。所以她才一醒过来就专门找过来,又送解药又送盘缠,还说要登门谢罪,想放了你,分明是在为妹妹补锅。”

    “三当家要绑你,二当家要放你,我看那于琅对二当家也颇为敬重。两姐妹碰在一起,姐姐执意要放了你妹妹还能任性妄为扣押你不放吗,为何怕迟则生变一般,第二天让我们别打招呼早点走。”

    许不隐想了想,顺着舒灵越的猜测接道:“因为第二天醒过来的可能是钟晴,她不会放你走。”而那时钟意已经沉睡,无法阻止她了。

    “正是。”舒灵越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几人还在消化这几句话。许不隐忽然提起:“可昨晚二当家来时,我听步伐与三当家有所不同。”

    “此事我也无法解释,但人的步伐并非一成不变的,可以随情绪和心意变化。”舒灵越托腮:“假若钟晴每次晕倒醒过来就认为自己是钟意,那么醒过来的钟意一切行为举止都像二当家那样,她衣着打扮、甚至生活习惯都会变样,走路的步伐疾缓可能也有差别。”

    许不隐没接话,的确如此。

    “如果我的设想是真,那么这个秘密,波涛堂内部认得二当家三当家的人都知晓。”

    “于琅在二当家与三当家面前全然两副模样,只有可能钟晴面前狐假虎威的少年小鱼是装的。我猜他也不赞同钟晴绑薛如磋,所以在她晕倒之后,命人将二公子投进暗室,却撤了守卫,让我们有办法尽早相救,别吃太多苦头,免得波涛堂自此跟薛氏结怨。”

    所有人都知道,却一起编织谎言保护那个得了病的少女吗?此事是真是假,波涛堂堂主究竟有几个女儿,以薛氏的能力随后一打听便知。

    不知是不是经过一场恶战大家颇为疲累,众人听到这样天方夜谭的故事竟也觉有些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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