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波涛堂颇为安静,几人在客房中整装待发,还有仆妇送来了干粮,果真不见两位当家的和于琅。

    到码头时,那位老渔翁应是已经把昨日那张渔网补好了,今天在专心晾晒渔网。

    船行不久,他们与一队枪船擦肩而过,那些人整齐划一乘抢船而出,身着粗布麻衣,少说有四五十人。

    许不隐却隐隐闻到了血腥味。

    骆任固看那些人的样子道:“不是善类,可能是水匪,别招惹。”

    船行近半个时辰,忽见遇见一艘小客船停在江上,船上一个老翁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垂泪,旁边的两三个丫鬟也默默拭泪。

    薛如磋让人停船上前询问。

    原来这老翁也是个商人,本是携孙归乡,却路遇水匪。

    老翁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事:“那几艘快船拦住我们,上来不少人抢钱,我的家丁反抗的尽数被杀了。我跪下来求他们别伤害我的孙儿,钱都给他们,后面来的好几艘船里有个领事的,训斥他们说‘大事要紧,别玩了’,他们才下船走了,下船前还将水手们全杀了,让我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船上财物被人洗劫一空,水手篙师们被人所杀,因此船停在此处不得动弹了。

    如此恶劣,杀人劫船还把会开船的都杀了,只留下老弱妇孺,也不像水匪行径。

    许不隐突然想到:“那些人是什么打扮?”

    “穿着麻布衣。”

    薛如磋记起方才跟他们擦肩而过的一队人马,也是粗布麻衣,乘枪船。

    却见那个小童脆生生在一旁道:“爷爷,坏人身上穿的里衣,是黑色的,还有红色的花纹。”那老翁还在制止,只当小孩胡言。

    黑色衣服,红色花纹?

    六七岁的小童还不知道害怕,坚持道:“我真的看见了。哥哥姐姐,坏蛋当真穿的黑衣服。”

    许不隐直截了当道:“他们所杀的水手尸首可还在。”

    那富翁连连点头,带他们来到了船舱里:“老朽准备将他们带回永州安葬的。”

    许不隐掀起那被一刀毙命家丁的衣衫,伤口呈现出特殊的前深后浅,且前部伤口血肉模糊,后部伤口平整。舒灵越回想起多年前绿筠庵中被魔教中人所杀的觉远师太等人,伤口与此如出一辙。

    她和许不隐对视一眼,心中一惊,是魔教中人伪装的水匪。

    “他们可是往我们来的方向去了?”

    那老翁点头,“正是往上游而去了。”

    舒灵越忽然想到双飞燕的纸条,她原先以为是指波涛堂会为难薛氏,但波涛堂此举是三当家一个小姑娘任性之举,只怕她所说的别走水路,有危险,是指的有魔教伪装水匪出没。

    “你可记得那天钟晴说的,'近日江上水匪变多'。”

    许不隐点头:“看来江上作乱的不是水匪,而是魔教。”

    薛如磋道:“魔教假装水匪定有图谋。”

    做水匪讲究悄悄靠近出其不意出手,抢完钱财再迅速逃离,人多无益,他们擦肩而过的那队人马数十人,目的绝不是为抢几艘船。假装水匪劫货船抢客船扰乱江上秩序,那就只可能有一个目标,给波涛堂下马威。

    “不好。”

    他们分了几个水手留下一个暗卫帮忙,其余几人一起驾船回到了波涛堂帮所在的江上小岛。

    靠近渡口时,岸边密密麻麻停满了枪船,舒灵越和许不隐先行上岸。

    原先码头边晒网的老渔翁扶着他的网,倒在地上没了气息,身下大摊血迹浸湿了他刚刚晒干的网。

    舒灵越皱眉疾驰,许不隐紧紧跟上。两人从正门进,薛如磋和骆任固等人设法绕到后门突破。

    一路行来,稻田,菜地横七竖八倒着外门弟子的身影,昨天下午他们还安然地在这里干着农活,此时已经躺在了他们最熟悉的土地上。

    靠近正门口有不少内堂弟子倒在地上,已经没了呼吸。零星还有几个魔教中人的尸首。

    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断了把守波涛堂正门的魔教中人脖子,悄声施展轻功上了内堂演武场门口的那颗大树。

    只见一个黑衣银领的男人,坐在昨日钟晴的位置上。他面前绑了钟晴、于琅等人,魔教中人顺着内堂院内排开,将几人团团围住,后堂入口还有不少魔教中人不断出入,应该是四处在翻找财物。

    那银领男人面容虽周正,却神情猥琐,他一双眼大喇喇锁在钟晴身上,黏腻的眼神如一条毒蛇在她身上盘桓逡巡,让人很是不适。

    那男人的声音出奇得尖细刺耳:“小美人,既然钟堂主不在,我劝你还是识相点,乖乖告诉我水上龙王在何处。”

    “你们找龙王作甚?”

    “我们幽冥教懂规矩,这内陆水运十之八九的货船都在水上龙王麾下,我们阎君想找水上龙王也是为了生意。专程前来,自然是有水上的大买卖。”

    钟晴声音听上去没有力气,但是仍然倔强:“你们故意扰乱江上货运的生意,断人生计。今日上门杀我波涛堂帮众数人,抢劫财物,还想要和水上龙王做生意,欺人太甚。”

    “龙王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当然是要先展现一点实力,才方便谈生意。”那男人怪笑几声,尖细的声音笑起来颇为刺耳:“不若我做了你们波涛堂的女婿,到时自然随时跟水上龙王谈生意,拿的这些东西嘛,就算是你的嫁妆。”

    “我呸,做梦!”

    “谈婚事可是喜事,怎么还生气?”

    “你这魔教走狗满口胡言,不得好死!”钟晴只觉那恶心眼神的主人离她越来越近,还伸手在她的脸来回摩挲了几下。

    那男人表情温柔,语气却阴狠:“小美人别乱喊,记住了,我是幽冥教饿鬼道使——赤面鬼。”

    来的还是幽冥教六道使之一,舒灵越眼神冷了下来。幽冥教做事狠辣,行踪不定,在江湖上作恶已有十余年,教主自称阎君,号称能掌管天道、人间道、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六道轮回,手下有六大高手每人掌一道,称六道使。

    “赤面鬼?你的脸虽然丑似恶鬼,却一点都不红,看上去是个短命的样子不如改叫早死鬼。”钟晴咬牙切齿。

    赤面鬼没想到这小美人真是个泼辣性子,到此境地还在骂他,有了点兴致:“小美人这张嘴是真不肯吃亏。郎君我体质特殊,只要动武、激动之时,脸就变红,所以叫赤面鬼。你想看我红脸的样子,不若现在就先洞房——”钟晴听着这腌臜言语怒愤交加,一口银牙将要咬碎。

    舒灵越不耐烦看下去,一剑掷去,那赤面鬼察觉不对,身形一转,迅速向右侧闪避。一把被破布条包着剑柄的剑已插在了方才他站的地上。

    随后一个白衣女子轻巧落地,拔出了剑。魔教众人立刻刀尖相向。

    赤面鬼闪身之时掏出一把短刀,上下打量来人,却抬手制止身后众人:“又来个美人儿,怎么,一个嫁给我不够,还想二女共侍一夫?”

    钟晴瞪大了眼睛:“舒姐姐,你怎么回来了?快些走吧。”

    “舒姐姐?姓舒。”那赤面鬼迟疑了一下,打量眼前女子的年纪,“江湖上姓舒的女子我只听过一个,莫非美人你就是舒灵越?”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别废话,来受死。”舒灵越的脸上只有不耐和三分戾气。

    赤面鬼笑起来像个:“哈哈哈,得来全不费工夫。大家一起上,拿下她,回去教主重重有赏。”

    有几个胆子大的魔教中人从背后攻来,舒灵越提剑相抗。

    魔教从不单打独斗,每次出现都集一帮教众,而且所练魔功战力不俗,舒灵越还是第一次对阵这样训练有素的敌手。

    赤面鬼抬掌攻她后背空门,被舒灵越夺了兵器的许不隐飞身而来与他对了个掌。

    掌法不弱,但是内劲不足,赤面鬼看向眼前一身黑衣的落拓青年:“俊郎君,受了伤还要英雄救美?”

    许不隐却唇角勾了个没有温度的笑:“受了伤,杀你还是绰绰有余。”

    话虽如此,他对上赤面鬼也不算轻松。此刻赤面鬼脸色发红,当真有几分地府厉鬼的意思。

    薛如磋几人已从后门进了堂内,杀了守后门几人,两个暗卫挂了彩,威远镖局几人跟薛氏暗卫和在后堂翻找财宝的几个魔教中人缠斗,骆任固上前一掌拍开一人,直奔内堂大院。

    薛如磋先一步翻进内堂院内,趁乱替钟晴和身边几个女眷解开了绳子,却见她虽能说话但浑身瘫软,旁边挣扎着想起身的小鱼道:“他们方才熏了迷烟,小姐和我虽马上服用了解毒丸,一时也动弹不得。”后堂入口处几个魔教中人见他翻墙过来救人,马上提剑来刺,薛如磋用白玉扇子抵挡,乱战之中要保护几个不能动的人十分困难。他们调转目标要杀钟晴等人,骆任固已大步奔来,提掌相迎。

    那边舒灵越一人对战正门的魔教众人,她胜在身法极快,三两招间踹开一个魔教弟子夺了一把剑,将许不隐的剑还给了他,“接着”。

    许不隐飞身接剑,眨眼间已经出剑,没有人看到他如何出的手,只觉剑光晃得人目不暇接。这剑此刻仿佛如活物,上天入地无所不往,如有千钧之势,一剑挥下,赤面鬼暗道:不妙。他只得急急后退勉强避开,却被削去了一丝鬓发,周边的教众却被这剑气震开了几尺。

    “好凌厉的剑法。”薛如磋赞叹。

    骆任固被几个魔教中人缠着,回头看了一眼,瞳孔一震,这剑法……

    赤面鬼自认功夫不错,这剑法千变万化,转瞬之间又随他而来,着实厉害,赤面鬼没见过这么难缠的对手,他躲避不及,不过人数占优,他挥手让教众围困许不隐,他飞身去对付舒灵越。

    舒灵越这边击退几个,又来几个,她已然有些不耐烦了,察觉后背有人,她以剑抵地,飞身而起,使出一招破空凌云。这招初见十分普通,以至于赤面鬼都没反映过来的瞬间这女子又使出七剑。

    劈、砍、刺、搅、截、压、格。

    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每一剑都让他难以招架,用短刀硬接了几招已经觉得手臂发麻。

    赤面鬼连连败退,已觉不妙,心中暗骂:这二人究竟什么来历。他伸手在怀中欲掏出一包毒粉。

    那女子一剑招用老,本应收剑却半点不停,不仅不露一丝破绽,反而以一副诡异的身法扭身靠近他,飞起一脚踢向开他探向怀里的手腕,他只能侧身翻滚几圈躲开。

    失了用毒粉的先机,赤面鬼有些懊悔,此人的身法他从来没见过,难以甩开,而且似乎不知疲倦。

    “我此生最恨打不过就偷袭的人。”她语气平缓说了一句。

    话音未落的功夫她闪身再追,手上再聚气力以雷霆万钧之势,使出一招简简单单的盘古开山。

    赤面鬼刚落地喘息一刻,根本不知怎么她眨眼间又离他这么近,剑势就在眼前,他必须提刀相挡——

    但兵器相交之声,紧跟着一声痛呼。

    “啊——”

    众人听闻有金属落地的声音,只见舒灵越面前,掉落了半截断剑和半截短刀。

    一起落地的还有一截手臂。

    那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把断了的短剑。

    薛如磋定睛看去,她竟一剑断了那赤面鬼的右臂!

    那女子的断剑上还在滴血,她煞白的一张脸仿佛阴司判官,阴恻恻开口:“刚才便是这只手摸的人?便是这只手滥杀的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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