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皆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凤君这是想要亲自下场射箭?

    士兵们顿时纷纷“喔——”地山呼起来,靶场瞬间像就炸开了锅。虽说本朝男女大防并不严峻,平日巡逻时也时常能见到一些公子贵夫,但凤君是怎样的身份,能隔着栅栏与他共赏一场射箭已是难得的荣幸,又怎么敢奢望殿下会亲自比试?

    演武司监暗骂这群兵痞胆大包天,胆敢起凤君的哄,但不能直接忤凤君的意思,忙叫武弁:“去取那张锦缎缠丝雕花弓来,给殿下使用。”

    梁朝时期倒也有锦缎缠丝雕花弓这样的弓,其弓身以锦缎包裹,缠有金银丝线,装饰华丽。不过此弓虽然模样好看,但是拉力只有二三斗,给女子和小孩娱乐可以,用不到实战上面。

    赵煜不满十岁便不再使用雕花弓,这具身体哪怕不如他在梁朝的,也不至于羸弱到这种地步,随意道:“我力气不大,给我拿一张六斗之弓足矣。”

    六斗的弓?演武司监张嘴想劝,六斗的劲弓成年女人用起来尚且吃力,勉强拉开也只会损伤筋骨,甚至磨损关节。

    要真伤到了凤君的身体,太皇太后生气,哄闹的士兵或许不过罚俸体罚,她们这群官员恐怕是要连降三级了。

    赵煜瞥她一眼,看出她的心中所想,轻笑道:“马司监在怕什么?就算我强拉不开,换一张便是,难道还怕我射到你们头上去吗?”

    听凤君这样说,那事情就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演武司监咬了咬牙,只好摆手叫武弁快去,自己脸上赔了笑,说起:“臣十六岁的时候,也曾试过六斗硬弓,但憋红了脸都没能拉开,反而重伤了胳膊,受了好大的一通嘲笑,气得差点掉眼泪。如今臣已经四十二岁,想来怕是连十六岁时都不如了。”

    不过编个故事,叫他觉得拉不开也不用觉得丢面子,如之前承诺的那般换张弓罢了。赵煜轻哂一下。

    不过他要拉六斗弓,射百步的靶子,不是自信自己不会为此所伤,而是即使知道自己一定会受伤,但只要能达成目的,就算伤了又有何妨呢?

    赵煜没拆穿她,倒是调侃了一句:“那司监今年没拉开弓,还哭鼻子了吗?”

    演武司监听着凤君好心情似的挤兑,一时笑也不是,愁也不是,脸都快扭曲了:“臣这把年纪,眼泪都快流干了。”

    赵煜笑笑,抬手接过武弁呈上来的六斗角弓,随手试着一拉,果然觉得有些费劲。

    他眯了眯眼睛,却并不退缩,而是取了一支箭,搭在弓弦上,手上用力,并未把弓拉满,先试了八十步的靶子一箭。

    箭急射出去,奔驰空中,然而距箭靶还有十五步之远,箭势已衰,悻悻坠地。报靶人无措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要不要报出成绩。

    虽然在男子之间已算作好手,但驾驭六斗之弓还是有些勉强。

    演武司监赶紧说道:“殿下,不如换一张弓?这把弓久没有人使用,弓弦有些老化,怕是影响了力道。”

    “司监急什么。”赵煜收回了手,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角。这么一试,他便试出了这具身体的力量到底如何,心底有了数。

    虽然吃力,但不是完全不能做到。

    “开始吧。”他吩咐司射道。

    司射觑了演武司监一眼,不知道如何是好,凤君殿下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演武司监早已看透,凤君虽然外表温和,实则不容忤逆。真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一咬牙——不管了!凤君非要强来,难道她还能抱住殿下的大腿哭谏不成?

    反正要不了人命,太皇太后怪罪下来,大不了——唉!

    见马司监这副模样,司射也懂得了自家上司的意思,不由心中叫苦,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手臂。

    “殿下。”赵璇忽然开口道。

    赵煜嘴角一牵,侧过脸来看她。

    “臣不知道殿下的箭术究竟如何。”赵璇默了默,道,“但请殿下量力而行。”

    尽管赵璇和赵煜并不熟络,但两人毕竟是血缘相近的表姐弟,血浓于水。即使观念不和,形同陌路,也不愿看到对方因为逞一时之能而伤及自身。

    赵璇的性格,赵煜寥寥几个照面摸清了大概。执迷了点,正直了点,也心软了点。此时听到她到底张嘴阻止,也不觉得意外。

    但明知道她的好意,面上不露感动,反而眉眼故作惊讶地一扬。

    “我不熟悉赵校尉,赵校尉想必也不熟悉我。”赵煜眉梢一挑,笑道,“怎么,校尉不是不想和赵家人有牵扯吗,为何又关心起我来了?”

    他这话丝毫没有避讳旁人,演武场几个听了,都是惊讶地望了赵璇一眼。赵璇绷了绷脸,不再说话了。

    赵煜回过身,重新举弓,双眸专注,牢牢地锁在了百步之处的箭靶之上。

    此时他的神情敛去了全部的笑意,真的也好假的也罢,目光只剩下那渺渺的一个红点。远远地,红心上已经中了一箭,正是李笙所射。

    司射举手:“准备。”

    赵煜的呼吸平稳至极,左手稳如磐石,右手缓缓拉弦,弓弦在掌心勒出一道深刻的红痕。此时,人声、风声、呼吸声皆已远去,天地之间,只剩一人、一弓、一箭、一靶。

    只眼神锋锐如鹰,将弓弦、箭矢和靶心三点精准连成一线,又依据身体姿势、拉弓力度和风向,将射箭角度微微调整至左下。

    不需他再多说,赵璇几人已隐隐察觉了其中的门道,不由屏气凝神,凝神盯住赵煜的动作。

    赵煜射箭,从不以力气见长,而是以技巧取胜。

    他是君主,是帝王,手下多少箭穿七札,力能扛鼎的猛将,无需逼迫自己在每件事上都做到极致。若他样样都要强,事事都要拔尖,他网罗人才做什么?要朝廷的官员做什么?

    只是始终记得十二年那年,他被父母丢进陌生的军营。有人敬他,敬的是他身上留着当今皇帝的血脉;有人恶他,恶他是天潢贵胄,拿将士的军饷穿着锦衣玉带;也有人轻视他,轻视他身为嫡长子,却遭到父皇和母后的厌恶,捞不到皇太子的位置不说,简直堪称是被流放到了军营。

    后宫一个宠妃的弟弟,正是这个军营的参将。他的姐姐受宠,外甥又和赵煜只差了一岁,难免心中动了别的心思。

    他明面上自然不敢对皇长子做什么,但那些隐晦的手段和小动作却从未停止过。无论是日常的训练还是私下的生活,是暗地挑拨他和其他将领的关系,还是故意激起军营士卒对他的偏见和激愤。半年之内,赵煜举步维艰。

    甚至一天对方轻蔑地说起:“天生的凶煞怪胎,人人都避之不及。皇后殿下恐怕恨不得从没有生下过他,只有九皇子一个儿子……”

    彼时赵煜正坐在树荫之下,垂着眼专心致志地打磨着手中的箭头。

    说来,皇室从不吝啬对赵煜的用度。四岁太傅启蒙,七岁学习骑射,十岁浸润朝政,凡其他皇子有的,他一样不缺。只是从来没有拥有过独一份的、只属于自己的礼物。

    只有那张弓,是他第一次自己赐予自己的,独一无二的东西。

    那参将顶着众人隐晦示意的眼神说完了小话,佯装没看见赵煜一样,抬脚就要离开,赵煜已经从树下站起了身,忽然叫住了他:“李参将。”

    对方回过了身,只以为赵煜终于忍受不住委屈,想要同他讲什么道理。但赵煜只是抬手,一箭射出,立刻从他的左耳直接贯穿出了他的右耳朵。

    军营哗然。

    后来赵煜受了多少的鞭,跪了多久的祠堂,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十二岁的时候,他拿着一张弓,杀了第一个敢藐视他的人;十七岁那年,他同样拿着一张弓,一箭射下了皇帝头上的冠冕。

    从那时到现在都是一样的,他握住了弓,就像掌控住了自己的生命。

    赵煜淡淡地收回思绪,随着司射“放”的声音落下,毫不犹豫,一箭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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