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步之靶,上面原本就有两支箭矢,一支中鹄,一支三鹄。

    赵煜放箭射出后,上面仍然只有两支,同样一支中鹄,一支三鹄。地面上正多了一支箭。

    但那支箭并不是赵煜的,而是李笙的。

    众人瞠目结舌,无法言语。原来方才赵煜那一箭离弦,箭发如虹,带着凌厉无比的破空之势,只听一声清脆的“叮”响,箭矢竟精准无误地重重撞上了李笙那支的箭头。

    力道之大,位置之精妙,竟硬生生将对方的箭震得猛地从靶心上弹起,赫然坠地!

    靶场不由得一时寂静。百步的箭靶上,那正中央的一箭尾羽仍在微微颤动着,仿佛力道还未完全消散。报靶人微微张嘴,声音都带上了颤意:“中,中的!”

    若不是射箭之人乃是凤君殿下,那此刻靶场上定然满是由骂声表达的叫好声。多少人憋了又憋,才涨红了脸,吐出稍微文雅的一句:“我滴个乖,殿下的箭术也未免太神了!”尚且有些回不过神来,简直想直冲到箭靶前面去看个究竟。

    演武司监一时惊得想不出奉承之语,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赵煜。只见对方稳稳地收了手,手臂不见丝毫的颤抖,脸上的表情更没有一丝的波动。只偏过头去,问赵璇一句:“赵校尉现在以为,我的箭术如何?”

    赵璇微微吸了一口气,才定下心神,声音沉了下来:“殿下的箭术,神乎其神。”

    赵煜却又问道:“那赵校尉以为,现在我有资格教训了你吗?”

    赵璇一顿,不知如何回答。不知道对方还想如何教训自己,再说她一句“的确不堪大用”吗?

    演武司监都被这两个人搞糊涂了,什么教训不教训的。殿下要训斥赵校尉,何必需要跟她比试射箭?直接问罪不就好了。

    “看来赵校尉还是不服啊。”赵煜扬眉一叹,又重新举起了弓。旁人不懂他为何还要再射,难道还想要再击落一次靶心的箭吗?

    赵煜心中自然清楚,他身为赵氏出身的凤君,而赵璇却刚和家族划清了界限,这种情况下,决不能用地位和权势再去压她。

    只有狗才会被打怕。但天子麾下,要一条狗做什么?

    赵煜从容地再度拉弓,动作比刚才还要游刃有余。然而早在他第一次强行拉弓时,肩膀就已经弥漫开来一股剧烈的撕扯感,此时更是阵阵酸痛,难以言喻,手臂和手腕的不适更不必多说。但面上毫无异色,依旧云淡风轻。

    司射连忙又举起了手:“准备。”

    士卒已经激动议论开来,好奇刚才凤君的那一箭是不是巧合,真的有男子能够一举射中百步之遥的靶心吗?

    而这一箭,凤君又会射到哪里?

    赵煜挽满了弓,定住身形。众人狠狠屏息,司射说道:“放!”

    弓身紧绷如满弦,又瞬间恢复形状,箭矢破空之声尖锐刺耳,如长虹贯日,却不是直奔靶心,而是指向三鹄之处——那里正插着赵璇先前所射之箭。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之下,第二箭不偏不倚,正正地射穿先前那支箭的箭羽,立刻就将前者的箭杆从头到尾劈成了两半。

    “啪嗒”一声,百步之外,两截断箭落在地上的声音轻巧无比,可落在所有人的耳朵里,却又无比清晰。

    现在的箭靶之上,唯独剩下赵煜那正中靶心的第一箭。寒风轻拂,箭尾在风中微微颤抖着,同样颤在了众人的心里。

    这是何等的技艺?两箭下来,惊得所有兵将连欢呼声都卡在了嗓子眼里,半响,才爆发出难以置信震耳欲聋的惊叹声。很多人不住地向身旁的人确认:“真的吗?凤君真的把两支箭都射下了?”

    哪里有人回答,众人眼睛都死死盯着箭靶,挪移不开半分,连自己嘴里在乱七八糟大喊着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亢奋、发懵,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脑袋上。

    赵煜面色自若地放下弓,垂手时有些控制不住的脱力,但被他完全掩饰住了,只是挑眉笑道:“怎么,赵校尉,还要我再射一箭吗?”

    赵璇已经语塞,半天才摇了摇头,哑声道:“……殿下的箭术,臣心服口服。”

    赵煜抬手,示意武弁接过他手中的弓,浅笑一声,负起手来:“那现在,你还奇怪你母亲怎么不看好你吗?”

    他好整以暇,微微歪着头看她,脸上全然是笃定的笑意。

    赵璇无言以对,脑海里反复回想着赵煜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两箭,仿佛自己的志气和尊严都随着那支断落在地的箭矢,也一起零落了。

    哪怕心中疼痛难耐,也只能咬紧牙关,低声道:“臣的确难当大任。”

    赵煜听了,嘴里却溢出了一声嗤笑,问她道:“只射箭射得好,就能当起大任了吗?”

    赵璇有些怔愣地抬起头。赵煜侧了一下眼,示意演武司监把人群疏散开。士卒正在兴头上,胆子愈大,拖拖拉拉不想走,马司监挨个抽过去,才怏怏地吃痛着离开了。

    赵璇不知道赵煜问的这句是什么意思,是想要她反驳吗?赵煜笑了一声,换回了之前亲近的称呼:“表姐,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赵家教训你,也不是想和你联络感情。”

    赵璇有些疑惑地抬起眼眸。

    “你刚才射箭,输了李笙,又输了我,心中是什么感受?”赵煜问道。

    赵璇默了一下:“臣惭愧。”

    “我先前说你不堪大任,你虽然嘴上说惭愧,可看你的眼神,谁能看得出来你其实并不服。”赵煜轻轻摇了摇头,“但待我射箭之后再问你,你却自己说出了自己‘难当大任’。”

    赵璇并不理解:“的确是臣输了。”

    赵煜却盯着她,缓缓开口道:“这就是姨母为什么对你失望。”

    赵璇心中一颤。

    演武司监听着两人的对话,觉得这些话是她们这些外人不便听的了,本想找个由头撤走,但不见赵煜有任何示意,只好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是个聋子。

    “姨母对你失望,不正是因为你时时刻刻都在对自己失望吗?”赵煜静静地看着赵璇的双眼,说道,“拿射箭一说,立射、跪射、弋射、骑射、车射……种类繁多。我不过在立射上赢了你,便说自己有资格教育你。可其他的类目呢?骑术,谋略,兵法呢?”

    赵璇眼神不由一动,嘴唇紧抿。赵煜微微摇头:“况且以你立射的成绩,士卒对你心服口服,马司监都赞不绝口,只不过输了两个人,却这样的惭愧失落,觉得自己才薄志大。你连自己都不看好自己,又凭什么让姨母放心你呢?”

    赵璇嗓子发干,难以言语。赵煜注视着她的双眼,最后耐人寻味地说了一句:“怕是唯有将你纳在她的羽翼之下,姨母方能觉得安心罢。”

    靶场气氛静寂,赵璇愣在原地,心中浮起连自己都无法言明的异样情绪。赵煜观其神情,就知道对方必然被触动了,心中一哂。

    儿女渴求父母肯定的眼神,赵煜见过太多了。赵璇虽然想要挣脱赵家的束缚,但两人谈及赵婧时,赵煜一眼就能看出她对母亲的感情,是畏,但也敬;是疏离,但更渴望亲近。

    威从不能真正使人真心臣服,只有攻心为上。

    “姨母脾气严,心里想什么,从不会轻易说出口。”赵煜简单地就猜到了这对母女的微妙关系,浅叹道,“那天和姨母吵架,恐怕是表姐第一次顶撞姨母吧?”

    赵璇被猜中了情况,不自在地应了声:“是。”

    “母女之间,有些话或许早该说破,却始终未曾言明。”赵煜轻叹一声,转头看向演武司监,“果然是一对亲母女,性情是一脉相承的内敛。赵校尉此番来到演武场,想必也是嘴上不说,心里却颇感压力吧。”

    演武司监忙道:“赵校尉虽没有进过军营,但却有这般好身手,足见赵校尉是真心喜爱从武,又何需有压力呢?”

    赵璇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演武场接纳了她,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她的姓氏上了,一时心情复杂。明白赵煜和她比试,除了要点醒她,更是为了让众人在第一天就见识到她的实力,不再对她抱有偏见。

    赵煜见赵璇的神色,便知道自己已经收服她了大半,心中满意。过犹不及,转头提起:“李笙,你到演武场多久了?”

    李笙一直默默站在后面,闻言表情微动,但只能上前一步回话:“回殿下,三年了。”

    “一直担任马夫?”

    “是,殿下。”

    演武司监表情一紧,恐怕凤君会问出些什么。赵煜却泰然笑道:“以你这样的身手,当个马夫实在大材小用。今日你与赵校尉也算是因武结缘,她初来乍到,手下正缺得力之人。你不如跟在她的身边,做一个署理,也好施展抱负。”

    演武司监先是一愣,随即便是欣喜。殿下没有追问李笙的身份,反而轻易将她拨给了赵璇,真是虚惊一场,大喜临头。急忙捅了捅赵璇:“还不快谢恩?”

    赵煜这双眼睛见过多少人,忠臣、奸臣、密探、刺客,又怎会分辨不出李笙绝非什么普通角色?笑道:“以后赵校尉在演武场,还是要多多仰仗李署理了。”

    李笙只能道:“殿下言重了。”

    把事情都交代完,赵煜这一趟目的既已达成,便后知后觉胳膊的疼痛有些激烈起来,神色如常道:"既如此,演武场军务繁重,我便不多打扰了。"

    演武司监连忙说:“殿下哪里的话。”

    赵璇不自觉身体微倾了一下。

    “不用送了。”赵煜好笑道,“不是跟我说才刚领了官服,看过靶场吗?表姐日理万机,还是不劳烦你了。”

    赵璇听着面上不禁一窘,耳朵微微一红。

    -

    仪轿和几个宫侍都在演武场的大门外面候着,赵煜并未让人随行。

    演武场内全是年轻活泼、英气勃勃的适龄女子,而他们几个都是未成人的少年,哪怕再老成持重,进去也难免觉得有些羞窘,浑身不自在。

    赵煜懒得看他们脚步都情不自禁往小里迈的模样,索性要和赵璇谈话,便没让他们跟进来。

    几个宫侍在外头等了大半个时辰,期间时不时听见遥遥而又猛烈的叫好声,心里早就好奇了。见凤君终于出来,赶紧要扶殿下上轿,却见主人略过了他们的手,直接坐了下去,双臂有些不自然地下垂。

    承光最先发现异样,吓得脸色微微一白:“殿下?”

    赵煜轻瞥了他一眼,他便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一路惊忧交加地回了凤仪宫。

    此时赵煜的双臂已经完全无法抬动,轻微一动便剧痛无比。几个宫侍急得红了眼眶,忙不迭地服侍赵煜脱衣上药。

    黄色的药物涂满了他的肩膀和手臂,明夷犹觉不够,急急道:殿下,奴才还是去咸乐宫一趟。陛下习武,宫中常备着最好的伤药。”

    赵煜并不想让皇帝知道,否道:“不用了。”便要穿衣。

    承光不知道他真正的顾虑,劝阻道:“殿下,即便您不想让外人知道您受了伤,可明日您要去长春宫请安,陪太皇太后一起用膳,到现在只剩了不到一天,手臂怎么能恢复得好?到时候难免会看出端倪。不如早些医治,殿下也少受些苦。”

    赵煜皱眉,微微坐直了身体。怎么,凤君还要陪着太皇太后一起用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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