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劲装汉子原为一母同胞的兄弟,姓赵,出身粗名字叫的也粗,只以数字排行大小,共开一家名叫大盛镖局的镖师,地处西南凉州,在当地也算颇具名头,信誉当先,生意日常往来不绝。

    前几天因受一雇主委托,托送一箱东西,雇主千叮咛万嘱咐务必按照时辰送到地址,那箱东西口封的严实,从外表难以窥见内里,酬金给的痛快,更无还价,可见是要紧的物品,路途又不算近,未在本地还需横跨一个州域,三人遂不敢耽搁,接下酬金货物,当天便启程了。

    半路待途径中州,三人便毫不犹豫选择走水路,一来中州地阔,以水环绕,四通八达,而州内清河府的漕运世呈多年,早已发展成熟稳当,二来既然托运重要东西则必须保证安全,水路完全可以满足这一点,另外比旱路还要更快速。

    赵氏三兄弟携带几个杂工踏上甲板,此刻,他们却决计没预料到后面会发生什么。

    “怎么?是遇到浪头了吗?”湘楚观察三个镖师的神色,见眉宇一片灰暗盖顶,没得隐隐有丝劫后余生的味道,小心试探地一问,同坐在一桌,不由也为他们捏了一把汗。

    中间的一个轻轻摇摇头,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若只是普通的浪头倒还罢了……”左首的一个喃喃道。

    只是普通的浪头倒罢了?不普通的浪头,“怎么说?”

    “唉,”那人叹口气,仍心有余悸,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茶水,稍作平定,方再继续往下描述。

    常言道无风不起浪,可那一天,三人记得清清楚楚,天朗气清,万里澄空,不见愁云,一派祥和,怎会无端起风,莫说足以引起浪潮的风,便连能拂动发丝的微风也无一点。

    稀奇的事说来便稀奇,他们的船直到行至路中央位置,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长河陡然旋起漩涡,就在船的近前方,似乎在有意识地阻止过路的人打此行走,而偌大的宽阔水面除了他们一只船,再没别的第二只。

    如此好的天气,如此便利的水路,却无甚过客,不免有些奇怪,加上骤然出现的一道漩涡,即便青天白日心底都控制不住升起一抹惧色,仿佛这条长河乃黄泉路,通往的尽头地是鬼门关。

    赵氏三兄弟入行近十年,不知经历过多少事,也曾与山匪劫道的拼过刀枪,此刻见此情形,在这上下不接的水面上也莫名腿虚脚软几分。

    眼看船行驶的速度不得已受到阻碍缓慢不前,“程师傅,这、这是怎么回事?”为首的镖师只好向掌舵人姓程的请教。

    赵氏三兄弟一贯在陆上行走,对水情不大了解,纵然通晓常理,此刻也无言以对,莫非这里的河水比别处有何不同,又或者水底下有什么东西导致的?

    谁知道那姓程的师傅一见这凭空冒起漩涡的情况,并无太大的惊讶,脸上肌肉抽动一下,眼神略带闪烁,嘴里支支吾吾道:“这……怎么会呢。”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偏偏又给撞上。

    “程师傅贯通水道难道会不知道吗,此处会萌生漩涡叫我们如何过去,为何不早早告知我们,就为了那点船费折腾爷们儿吗?”镖师中一个脾气率先发起。

    程师傅勉强维持着镇定,他手底下的几个年轻的工徒面上却兜不住了,一个个慌乱不已,全然忘了承载的客人还需要安抚的道理。

    “程师傅你看又出现了,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工徒们围住他们的师傅,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虽然结果可能徒劳,就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样,命丧于此。

    程师傅面色青一块白一块的,强压着怒火低声呵斥道:“胡说什么呢,不过就是一个漩涡而已,还能要的了你们的命吗,都给我回舱里去。”

    学徒们活像没头的苍蝇转了几圈没舍得回舱里,六神无主像丢了魂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面前脚下卷起的旋子,旋子仍然在转,翻腾起一层层浪花,大有越卷越大的趋势,只待一个合适的可以掀翻整只船的大小,他们直愣愣地看着,末了,丧气地瘫坐在甲板上,蜷缩在一起,痛苦地抱着脑袋,与一条被拍上岸濒临等死的鱼没什么分别。

    称师傅无暇顾及没听话的手下,面上不敢表露太过,心内已然后悔极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心存侥幸贪赚这笔行船费,不想果真给碰上。

    “咳,我看既然如此为免危险咱们便改返回去吧,改天再挑个时间行船。”程师傅害怕了,性命当头那点钱根本不值一提。

    “开什么玩笑,走到一半让我们再回去?你当我们游山玩水消遣玩儿呢?”赵三年纪略轻,脾气暴躁些,不由分说一把提起程老头胸前衣襟,以气势压迫道:“收了我们的钱就得办事,你必须将这船驶到对岸,你既久做船头,难不成还能叫一个旋子难住,给我朝前开。”

    赵大上前拦阻三弟的无礼,在困难当口发生争执原非明智,“三弟别冲动,我们还需指望程师傅带领。”

    不料就在这时,水里的漩涡一改打着旋儿,转换做直挺挺的一道浪墙,徐徐逼迫而来,随时可能发动攻击,以水浪击打翻船沉。

    船上的人瞪大双眼无不看的真切,这水分明像被什么驱使着一般,不似一般的那样干净纯粹。

    “走不了走不了了,都走不了了……”程师傅见状一下慌了神儿,想到什么情景,双手胡乱摸索什么,步伐频乱,连吃饭的本事也忘得一干二净,不返回舱里掌舵,反倒像要直接跳船逃生。

    浪头终于拍打过来,无人照看的情况下被打的一个趔趄,上头的人因此东倒西歪,好险没掉落水下。

    而浪头却没因此打住,相反,这正是个开始……

    赵氏三兄弟想到那个时候的情景仍不敢相信能逃过一劫,尽管付出的代价无比昂贵,有的跌落水中被冲远,生死不知,有的则死在船头触礁的一刹那,赵氏兄弟幸在武艺傍身,爬上块碎船木板,不肯放弃尽全力跟浑乱的水较劲,飘飘荡荡堪堪游到岸边,临到了那一瞬周身也疲软脱了力。

    湘楚心思浮动,水怎会无故自动成形变幻,想必水里有什么怪在作祟,

    “那除了你们三个其他人都没回来吗?”湘楚关心道。

    “水搅的太急,恐怕凶多吉少,除了我们便还有那个程老头还在。”

    称师傅虽年纪不轻,却颇识水性,凭着老道的经验捡回一条命。

    水本冲散了两方的落脚点,赵氏兄弟大难不死,可运送的货物还有损失的人手,这两样代价不可谓不小,三兄弟沿河岸奔走寻到姓程的,势要问他讨个说法。

    程师傅惊恐万分人财两空,此一番失利更注定日后的死局,绷不住沮丧哭嚎,“不行不行还是不行,没救了没救了我们没救了……”

    “什么不行,什么没救了,你说清楚。”

    之后,在姓程的口中,三兄弟听到一段离奇骇人的故事。

    姓程的全名程默,在清河府内一所船行当职,过多少个年头已经记不清,资历必然是极老的,待得久,在其位,所以看到知道的也会多些。

    清河府大大小小的船行约莫三十多所,或老或新统一归向家管属,如此发展壮大从没改变。

    向家祖上开创这一脉路的老太祖叫向从之,早年未发家时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市井走卒,可能天生他合该经此道,那时的清河还未阔大壮通,向从之灵光得老天打开,对它动起脑筋,设计组织进行开发,甚至得到当地知府大人的支持,特别授权准许。

    事成以后,知府见水利恒通于民生益,有心为向从之谋求个一官半职,向从之却婉拒了,他本大字不识一个,说做不来什么官,只成家立业以生意人的身份继续成立船行,供取官民。

    到今时,在清河府内得了个水龙王的名头,兴许向从之上几辈子真是龙王爷转世,他自开辟水利以来,无往不利,生意越做越大,人脉越结越广,事故却从没发生过,就真的跟那龙王爷得天独厚庇佑似的。

    直到传至这一代向图生手里,依然红红火火,势力不比官家却也就差那么一顶高帽子而已。

    然花无百日红,谁堪料历时三代顺遂无忧,偏巧在这一代向家新继承者向宴川的身上出了事。

    “唉,说来也可怜,那向大公子年纪轻轻无端便死了,死人的是与非老朽我本不该议论,何况那向大公子本来也没什么错,只是事情偏巧出在他身上。”

    程师傅思虑悠远,一声声叹气仿佛一下又老了好几岁。

    出在向大公子身上的事情非别的,乃自打向宴川接管向家以后,没过多久清河边上便开始莫名死人,隔三差五的没一个,起初大家以为是普通的死因,告知官服追查却查不出个所以然,每个死状细节各不同,有的身上有伤口,有的则连一点伤口也没有,平白就那么死了。

    事态发展下来,不久传的风风雨雨,大家便开始胡乱揣摩,有的说龙王爷到了不满意向从之这子孙,所以到了向宴川这一代便不庇佑了,所以牵连到周边。

    又有的说这说法不成立,谁都知道向家大公子秉性纯良谦逊,素以君子之风待人接物,从没做过出格的事,龙王爷因何会不满意呢。

    谁也说不清楚,唯独死亡在一天天的蔓延,官府没办法,大家随即怀疑到鬼怪的头上,若非邪祟怎么能来去无影踪,杀人于无形?!

    “既然可能是邪祟作怪那就该请方外的仙士除掉它啊。”赵三闻此插嘴打岔。

    “赵三爷说的是,我们也这么想,可没等请来仙门修士,又出现死人了,这次死的不是别人却是那向大公子,向公子一死我们三十八家船行群龙无首,全都乱做了一锅粥,为向公子吊唁的,争地盘的,全都忙活开来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向公子死的也不明不白?”

    程老头点点头,“和先前死的那些一样,不过很奇怪,向公子死后一段时间里清河又恢复了平静,没再有谁丧命,我们便以为没事了,那邪祟大概已离开,所以便恢复了工作,哪知一到河上便会凭空起浪,频发灾祸,这水也变得不似以往平静,到底为什么,难不成真要绝了我等的生计吗……”

    “如此说明妖邪还没离开,何不继续设法除邪。”

    “邪祟确然当除,可我们这里的百姓似乎难以再离开这片河域,三位爷也都看到了,就像今天,又能到哪里去找仙长。”程老头眸色无光,一片死寂。

    犹如身处一个诅咒,一个无法解开的诅咒。

    赵氏兄弟听完,对他的责怪减少,生出几分怜悯之情,出来混都是为了挣口饭吃,谁都一样不容易。

    事已至此,三兄弟只好返回,只不敢再经那水,哪怕至于赔偿雇主安抚杂工的家属皆属后话。

    湘楚五指收拢,指尖不轻不重掐着掌心肉,一双杏子眸盯着某一处,静静地听完叙述,打定好什么主意。

    末了,她随即起身随手作了个揖,礼貌道:“多谢三位大哥告知详情,多有叨扰,这便告辞了。”衣袂飘动,翩然离席,恍若微风拂过田野麦浪尖。

    “掌柜的结账。”湘楚转到柜台前,冲正埋头拨弄算盘的老板脆声声道。

    “呦姑娘要走啊。”老板在忙活中抬起脸。

    湘楚:“嗯。”本来就准备要走,现下却需走的更急了。

    客栈里,纷杂声持久不绝,如同一锅久煮糜烂的老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哪个只衣片角的身影离场。

    独剩赵氏兄弟在猜测这小姑娘何许人,瞧她通身的气派,与那把隐泛灵气的弯刀倒像……

    “她倒像个方外的仙士。”一直沉默少语的赵二忽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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