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咚咚两声梆子响，阵阵穿过黑漆漆的长夜。
清河府内，打更的走街串巷，手提铜锣一下又一下，亥时已过大半，时辰不算太晚，然事态不平，几条街道上人影此刻已然稀少，除了开门做生意的店铺门前还点着的灯笼，夜风吹来，吹的灯笼昏黄的暖光暗影交错。
打更的喉咙嘶一声，感受到风意，拿着梆子的手下意识拢了拢衣襟，没来由一阵心慌，不敢看太远，那经过与未经的街道口距离外仿佛似一张黑压压的大嘴，会把人吃进去，幸好他自己也提着亮，只敢低头顾及眼下。
脚步越发急切，盼望快些逛完回家高枕安眠去。
心里一急躁便容易慌乱失神，途径一巷子口冷不丁被横挺着的一只脚吓到，嘴里高叫“哎呦”想也不想扭头就要跑。
“啊？”本以为是个死人的却发出活人的动静，连带那只脚懒懒地动了一下。
打更的这才缓过神来，细细拿灯盏去辨别，嗨，原来是个睡大街的乞丐，“妈的臭乞丐，想吓死人啊。”打更的受此一吓，嘴上忍不住骂骂咧咧。
“嘿呦，臭乞丐我哪儿敢吓死人哪，那不得吃官司吗。”被骂的乞丐嬉皮笑脸，行街的比躺街的贵气，惹不起躲得起，识相的把脚缩回来点，伸开破烂难遮皮肉，又脏又味儿的胳膊，恭敬道：“您老请。”
打更的啐了一口，大步朝前走开。
乞丐目送那一点光亮走远，在角落里简单调整一下姿势，蜷缩起身子继续寻找周公而去。
天上半轮圆月斜挂檐角，幽静照拂。
与此同时，隔着一道城墙外，城里的乞丐露宿街头，无一块瓦片遮顶，城外的乞丐反而乐得一方天地，土丘乱枝堆成的窝房，头顶一头杂草的老乞丐猫腰钻出来，习惯性走到几步外的老树根，他犹迷瞪着眼，半个身子还在梦里，摸索着去解裤腰带，人上了年纪没别的就是尿多。
依稀间，老乞丐仿若听到什么声响，乍闻只以为是梦里的，可那声响持续不断，硬生生把他拉回真实世界，老乞丐凭声辨别方向，朝那厢张望过去。
老乞丐所在的乱林坡下，一条土路相隔，赫然一片荒凉坟冢地，入目几座坟堆墓碑，间错开一段距离，坟地本没什么稀奇的，谁临了都得躺进去，老乞丐在野外待的久也并不害怕，死人比活人可安宁的多，可此刻，那本该安宁的坟地处，中央却无端多出两个不该存在的人影来。
这就有点吓人了，而更吓人的却在后边，那两道人影其中一个手拿工具，腰腿一起一弯竟然在掘坟。
老乞丐一个激灵，撒尿也顾不上，大力揉搓眼睛进一步分辨，人影分一黑一白，配合此时此景活像阴司那黑白无常，但黑白无常为何掘死尸呢，人死了魂不都自然归入阴司了吗，老乞丐不及细想，眼看那座坟的坟土越渐增多，白无常跳下坑，用工具撬棺木板……
不知哪里乌鸦应时低鸣，似有所感知，欲赶来分一口肉，老乞丐不敢继续往下看，慌张错乱倒退几步，险些仰倒，跌跌撞撞逃离这块惊悚地，辛苦搭的栖身窝也弃之不管，隐没于浓墨化不开的夜色。
坟地里，祁夜照幽若有所感，朝老乞丐消失的方向瞥一眼，没在意什么，收回眼神，依旧抱胸观察坟坑里的情况，却悠哉悠哉半点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他一个妖，人的事不该他管，何况死人的事，为这已死之物耽误时间他够宽容的了。
湘楚自顾自埋头使劲，姑娘家做尽力气活儿，面上也不见埋怨之色，所关心的只有棺木板下死人的状况。
惯用的银质弯刀终于撬开厚厚的木板，推开沉重的遮盖物，得以窥见内里，棺木里躺着的是具男尸，与之前打开的两个一样，尽皆同为男子。
奇怪，为何又是男子，为何只是男子？！
月光冷清，撒在尸体身上，更填一层霜寒意，湘楚靠月色凑近端详，置冲鼻的恶臭于无，好在尸体腐烂的不深，未曾露骨，想来死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
然不知怎的，每具尸体身体的形容都十分枯槁，一两个可能会有意外，但过多则变得没那么单纯了。
一副躯干，皮包着骨，仿佛血肉不存，若教邪祟所为，难不成是被吸干了精血？
湘楚观察男尸的眉宇，确然偷着一股青灰色，她紧接托起男尸上半身，去探底下，果真又是一片淡淡的湿气。
可人死了怎么会有湿气呢，这两天又不曾下过雨，湿气从何而来，就算此地四面环水，埋在这深坑土壤里如何沾染的上。
湘楚小心把男尸放归平整，没头没脑的，一时间想不明白，她一转头，看到一只乌鸦婷落在墓碑上，瞳孔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乌鸦喜食腐肉，由此吸引而来，可它却只是停落，没有跃进的动作，宛若忌惮着什么而阻挠不前，动物对危险的感应尤其敏锐，这是它们保护自己的本能。
湘楚跟乌鸦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没结果，可惜乌鸦不会说话，可惜她听不懂禽语，早知今日，她定跟应还山学两手这门道，但不知应还山通不通晓。
祁夜照幽忍耐不下，发表意见打断：“好了没有小仙子，这味道可着实难闻呐。”
“啊好了。”湘楚听他这么一说方才找回嗅觉般，这味道换做普通人真片刻也忍受不了，她慢慢重新合上棺木板，从坑里跳上来，再度掘土埋葬好。
坟堆恢复好原貌，做完这些，湘楚得到一瞬的放松，手脚开始觉得疲软，她背上弯刀，道：“走吧，”
“去哪里，你不会还打算去挖别的坟吧？”祁夜照幽跟上她的脚步，她不累他都替她累。
这小仙子的确与众不同，或者说他们仙道的尤其不同，大半夜不安稳睡觉，不嫌累的瞎折腾，追查什么死人死因，这世上每天都会死人，同样每天都会出生，不过多些少些，邪祟吃了那是邪祟的运道，存于尘世，各安其运。
替天行道？替得了，行的完吗？
湘楚回头，对上祁夜照幽亮的出奇的眸子，两人隔空相对，谁也没吱声。
祁夜照幽微微单挑一道眉，等待她的下文，他期待能说出令他满意的答案，但过了半晌，只见湘楚樱唇轻启：“嗯。”
“……”挖坟还带上瘾的。
老乞丐连滚带爬奔出好远，从来不信鬼神的他现下不得不服，兴许正是这两黑白无常害了数条男儿性命呢，老乞丐想到这里，不行，不能跑，得去衙门大堂，把这事告诉知府老爷。
老乞丐停下来，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珠，深呼吸几口定定神，抬脚目标明确地往城门口行去，走了一段才一拍脑门子反应过来，早就下了宵禁，城门正处关闭，便有千万重要的事也得等到明天。
老乞丐挫败地瘫坐地上，这会儿倒恨自己没那鬼啊怪啊的能耐，轻飘飘飞过城门去，禀报那张大老爷，好拿奖励换几两银钱使。
恨不得天快些亮起来。
天光不觉转眼来，万物迎来新的光明，人们开始各自瑕顾各自事。
城内，一家路边摊蒸汽缭绕，散发着食物的芳香，吸引住不少的吃客驻足，三三两两围座在简陋的餐桌前。
“老板娘，来两笼小笼包，”清脆的少女音陡然传入忙碌的中年女人耳朵，老板娘应声：”哎好嘞。晨起正是生意多赚钱的时候，老板娘自一桌吃客脱离，转身向冒火的蒸笼上端取。
“要素的。”少女后补充道。
“好嘞，二位要的素笼包来了，请慢用。”老板娘手脚麻利，动作快得很。
湘楚点头示意：“有劳。”抄起桌上摆好的筷子，夹住一个冒着热气的小笼包便往嘴里送，刚出锅的有一定的温度，她却等不及想填肚子，挖了一夜的坟，委实饿了。
一口咬下去，热度在口腔里炸开，湘楚急得左右两边牙齿来回倒，才不至于被烫到，而莹润的唇片触到，红的像涂了胭脂膏子。
酱香茄子味的小笼包，味道很不错。
湘楚马不停蹄照顾自己的口腹，一抬眼发现对面的少年却没动筷子，直挺挺地盯着她，盯的湘楚浑身不自在，“你怎么不吃啊？”她可特地点了两份呢。
哦对了，昨夜他不曾出力，想必不饿。
祁夜照幽淡淡道：“我不爱吃素。”
湘楚惭愧不已，怎么生生忘了他不是凡俗少年，他是妖，妖从来都是吃肉的……
“小仙子在想什么？”祁夜照幽似看穿面前人的心思，故意试探：“如果我告诉你我吃过人，小仙子会不会后悔放我出来呢？”
“那你真的吃过人吗？”湘楚放下筷子，语气无比认真，一个吃过人的妖怪，还可以享受慈悲待遇吗。
祁夜照幽收敛戏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照例说个谎话吓唬吓唬这小仙子，亦或坦然相告，然后相安无事，可一方面祁夜照幽却很想知道，面前的小仙子会不会被吓唬到，接下来会怎么做。
祁夜照幽行事作风一向雷厉风行，活千余载从未犹豫不决过，他的世界一向纯粹分明的很，没有谁能让他如此，他更没料想过有一天，这个人，会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出现。
她出现了，就那么轻轻巧巧地坐在他对面，整个人身量纤纤，那般微弱，却可撼动他的抉择。
“怎会，当然没有，”这一次，祁夜照幽未撒谎，“我一介低微小妖怎有能力吃人呢。”然后，不出意外的得到了少女释怀的微笑，祁夜照幽充斥心口的满足遮也遮不住，尽管他并不想承认。
这感觉令祁夜照幽有点讨厌，当他反应过来，无计可消除时，湘楚已然拿起筷子，吃起第二个小笼包，边吃边不忘给他推荐：“你尝尝这面食，很好吃的。”
鉴于湘楚的顷情推荐，一向不食烟火气的祁夜照幽试着动了筷子，学着湘楚的样子送进薄唇里，咀嚼开来，浓郁的酱香与茄肉的嫩滑布满味蕾。
“怎么样，是不是很香很好吃。”湘楚替他满意夸赞。
祁夜照幽觉得怪怪的，他头一次吃，实在不习惯这陌生的感觉，不过也不反驳什么。
“嗯。”真要说的话，祁夜照幽还是喜欢湘楚给他的糖，那味道简单的很，除了甜便没别的了。
不过小仙子的糖可不好得，一般得装的可怜巴巴，还得编造一些谎话诱哄。
“你不吃了吗？”湘楚见少年吃过一个便放下筷子。
“不吃了，我不饿。”
“你既然不吃那给我吧，别浪费。”湘楚拉回那屉包子，不再言语，专心品尝着。
祁夜照幽看少女吃完一个接一个，把一张圆圆的脸蛋儿撑的越发圆，蒸汽氤氲在她周围，烟火气鲜活，甚为有趣，目不转睛。
一笼屉包子七个，两屉总共十四个，湘楚一个个吃完不剩，胃里塞的满满的，若能有间瓦舍歇上一歇就更好了。
这么想着，湘楚忽然留意到周遭的人群不知何时减少了，吃客或许各自忙事而去，但老板娘亦随之不见，丢下自己的摊子不管，未免奇怪。
“大人，就是他们。”老板娘的声音忽地响了起来，湘楚扭头，见老板娘赫然出现在她背后，左右两翼带领一对人马。
人马约十几，身着统一玄黑服饰，连带头戴的帽子一并，湘楚认得，那是官家差役的装扮。
其中领头的进前几步，脸色坚如磐石，上下打量湘楚陌生的面孔，跟着审视的目光移到她的同伴，口气冷硬：“带走。”一声令下，数十黑服齐齐涌上，做势就要拿人。
“不用麻烦，我跟你们走。”湘楚不落痕迹地躲开，不卑不亢。
经过偷摸报官的小摊老板娘，湘楚停下脚步，问：“老板娘，两笼包子多少钱。”没忘结账。
老板娘不太好意思，暗地里算计了这姑娘，她竟然还想付钱，支支吾吾：“十……十文。”素的一个一文，整笼则便宜点。
湘楚手探到口袋里，摸出几块小碎银，每一块都大于十文，她寻出一块递给老板娘：“我没有十文，你便这么收下吧。”后对还没站起身子的少年：“走吧。”
老板娘当着差役的面没敢推辞，连找钱也不记得，手里托着银钱，目送怪异的两道身影被带走。
清河府内，打更的走街串巷，手提铜锣一下又一下，亥时已过大半，时辰不算太晚，然事态不平，几条街道上人影此刻已然稀少，除了开门做生意的店铺门前还点着的灯笼，夜风吹来，吹的灯笼昏黄的暖光暗影交错。
打更的喉咙嘶一声，感受到风意，拿着梆子的手下意识拢了拢衣襟，没来由一阵心慌，不敢看太远，那经过与未经的街道口距离外仿佛似一张黑压压的大嘴，会把人吃进去，幸好他自己也提着亮，只敢低头顾及眼下。
脚步越发急切，盼望快些逛完回家高枕安眠去。
心里一急躁便容易慌乱失神，途径一巷子口冷不丁被横挺着的一只脚吓到，嘴里高叫“哎呦”想也不想扭头就要跑。
“啊？”本以为是个死人的却发出活人的动静，连带那只脚懒懒地动了一下。
打更的这才缓过神来，细细拿灯盏去辨别，嗨，原来是个睡大街的乞丐，“妈的臭乞丐，想吓死人啊。”打更的受此一吓，嘴上忍不住骂骂咧咧。
“嘿呦，臭乞丐我哪儿敢吓死人哪，那不得吃官司吗。”被骂的乞丐嬉皮笑脸，行街的比躺街的贵气，惹不起躲得起，识相的把脚缩回来点，伸开破烂难遮皮肉，又脏又味儿的胳膊，恭敬道：“您老请。”
打更的啐了一口，大步朝前走开。
乞丐目送那一点光亮走远，在角落里简单调整一下姿势，蜷缩起身子继续寻找周公而去。
天上半轮圆月斜挂檐角，幽静照拂。
与此同时，隔着一道城墙外，城里的乞丐露宿街头，无一块瓦片遮顶，城外的乞丐反而乐得一方天地，土丘乱枝堆成的窝房，头顶一头杂草的老乞丐猫腰钻出来，习惯性走到几步外的老树根，他犹迷瞪着眼，半个身子还在梦里，摸索着去解裤腰带，人上了年纪没别的就是尿多。
依稀间，老乞丐仿若听到什么声响，乍闻只以为是梦里的，可那声响持续不断，硬生生把他拉回真实世界，老乞丐凭声辨别方向，朝那厢张望过去。
老乞丐所在的乱林坡下，一条土路相隔，赫然一片荒凉坟冢地，入目几座坟堆墓碑，间错开一段距离，坟地本没什么稀奇的，谁临了都得躺进去，老乞丐在野外待的久也并不害怕，死人比活人可安宁的多，可此刻，那本该安宁的坟地处，中央却无端多出两个不该存在的人影来。
这就有点吓人了，而更吓人的却在后边，那两道人影其中一个手拿工具，腰腿一起一弯竟然在掘坟。
老乞丐一个激灵，撒尿也顾不上，大力揉搓眼睛进一步分辨，人影分一黑一白，配合此时此景活像阴司那黑白无常，但黑白无常为何掘死尸呢，人死了魂不都自然归入阴司了吗，老乞丐不及细想，眼看那座坟的坟土越渐增多，白无常跳下坑，用工具撬棺木板……
不知哪里乌鸦应时低鸣，似有所感知，欲赶来分一口肉，老乞丐不敢继续往下看，慌张错乱倒退几步，险些仰倒，跌跌撞撞逃离这块惊悚地，辛苦搭的栖身窝也弃之不管，隐没于浓墨化不开的夜色。
坟地里，祁夜照幽若有所感，朝老乞丐消失的方向瞥一眼，没在意什么，收回眼神，依旧抱胸观察坟坑里的情况，却悠哉悠哉半点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他一个妖，人的事不该他管，何况死人的事，为这已死之物耽误时间他够宽容的了。
湘楚自顾自埋头使劲，姑娘家做尽力气活儿，面上也不见埋怨之色，所关心的只有棺木板下死人的状况。
惯用的银质弯刀终于撬开厚厚的木板，推开沉重的遮盖物，得以窥见内里，棺木里躺着的是具男尸，与之前打开的两个一样，尽皆同为男子。
奇怪，为何又是男子，为何只是男子？！
月光冷清，撒在尸体身上，更填一层霜寒意，湘楚靠月色凑近端详，置冲鼻的恶臭于无，好在尸体腐烂的不深，未曾露骨，想来死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
然不知怎的，每具尸体身体的形容都十分枯槁，一两个可能会有意外，但过多则变得没那么单纯了。
一副躯干，皮包着骨，仿佛血肉不存，若教邪祟所为，难不成是被吸干了精血？
湘楚观察男尸的眉宇，确然偷着一股青灰色，她紧接托起男尸上半身，去探底下，果真又是一片淡淡的湿气。
可人死了怎么会有湿气呢，这两天又不曾下过雨，湿气从何而来，就算此地四面环水，埋在这深坑土壤里如何沾染的上。
湘楚小心把男尸放归平整，没头没脑的，一时间想不明白，她一转头，看到一只乌鸦婷落在墓碑上，瞳孔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乌鸦喜食腐肉，由此吸引而来，可它却只是停落，没有跃进的动作，宛若忌惮着什么而阻挠不前，动物对危险的感应尤其敏锐，这是它们保护自己的本能。
湘楚跟乌鸦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没结果，可惜乌鸦不会说话，可惜她听不懂禽语，早知今日，她定跟应还山学两手这门道，但不知应还山通不通晓。
祁夜照幽忍耐不下，发表意见打断：“好了没有小仙子，这味道可着实难闻呐。”
“啊好了。”湘楚听他这么一说方才找回嗅觉般，这味道换做普通人真片刻也忍受不了，她慢慢重新合上棺木板，从坑里跳上来，再度掘土埋葬好。
坟堆恢复好原貌，做完这些，湘楚得到一瞬的放松，手脚开始觉得疲软，她背上弯刀，道：“走吧，”
“去哪里，你不会还打算去挖别的坟吧？”祁夜照幽跟上她的脚步，她不累他都替她累。
这小仙子的确与众不同，或者说他们仙道的尤其不同，大半夜不安稳睡觉，不嫌累的瞎折腾，追查什么死人死因，这世上每天都会死人，同样每天都会出生，不过多些少些，邪祟吃了那是邪祟的运道，存于尘世，各安其运。
替天行道？替得了，行的完吗？
湘楚回头，对上祁夜照幽亮的出奇的眸子，两人隔空相对，谁也没吱声。
祁夜照幽微微单挑一道眉，等待她的下文，他期待能说出令他满意的答案，但过了半晌，只见湘楚樱唇轻启：“嗯。”
“……”挖坟还带上瘾的。
老乞丐连滚带爬奔出好远，从来不信鬼神的他现下不得不服，兴许正是这两黑白无常害了数条男儿性命呢，老乞丐想到这里，不行，不能跑，得去衙门大堂，把这事告诉知府老爷。
老乞丐停下来，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珠，深呼吸几口定定神，抬脚目标明确地往城门口行去，走了一段才一拍脑门子反应过来，早就下了宵禁，城门正处关闭，便有千万重要的事也得等到明天。
老乞丐挫败地瘫坐地上，这会儿倒恨自己没那鬼啊怪啊的能耐，轻飘飘飞过城门去，禀报那张大老爷，好拿奖励换几两银钱使。
恨不得天快些亮起来。
天光不觉转眼来，万物迎来新的光明，人们开始各自瑕顾各自事。
城内，一家路边摊蒸汽缭绕，散发着食物的芳香，吸引住不少的吃客驻足，三三两两围座在简陋的餐桌前。
“老板娘，来两笼小笼包，”清脆的少女音陡然传入忙碌的中年女人耳朵，老板娘应声：”哎好嘞。晨起正是生意多赚钱的时候，老板娘自一桌吃客脱离，转身向冒火的蒸笼上端取。
“要素的。”少女后补充道。
“好嘞，二位要的素笼包来了，请慢用。”老板娘手脚麻利，动作快得很。
湘楚点头示意：“有劳。”抄起桌上摆好的筷子，夹住一个冒着热气的小笼包便往嘴里送，刚出锅的有一定的温度，她却等不及想填肚子，挖了一夜的坟，委实饿了。
一口咬下去，热度在口腔里炸开，湘楚急得左右两边牙齿来回倒，才不至于被烫到，而莹润的唇片触到，红的像涂了胭脂膏子。
酱香茄子味的小笼包，味道很不错。
湘楚马不停蹄照顾自己的口腹，一抬眼发现对面的少年却没动筷子，直挺挺地盯着她，盯的湘楚浑身不自在，“你怎么不吃啊？”她可特地点了两份呢。
哦对了，昨夜他不曾出力，想必不饿。
祁夜照幽淡淡道：“我不爱吃素。”
湘楚惭愧不已，怎么生生忘了他不是凡俗少年，他是妖，妖从来都是吃肉的……
“小仙子在想什么？”祁夜照幽似看穿面前人的心思，故意试探：“如果我告诉你我吃过人，小仙子会不会后悔放我出来呢？”
“那你真的吃过人吗？”湘楚放下筷子，语气无比认真，一个吃过人的妖怪，还可以享受慈悲待遇吗。
祁夜照幽收敛戏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照例说个谎话吓唬吓唬这小仙子，亦或坦然相告，然后相安无事，可一方面祁夜照幽却很想知道，面前的小仙子会不会被吓唬到，接下来会怎么做。
祁夜照幽行事作风一向雷厉风行，活千余载从未犹豫不决过，他的世界一向纯粹分明的很，没有谁能让他如此，他更没料想过有一天，这个人，会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出现。
她出现了，就那么轻轻巧巧地坐在他对面，整个人身量纤纤，那般微弱，却可撼动他的抉择。
“怎会，当然没有，”这一次，祁夜照幽未撒谎，“我一介低微小妖怎有能力吃人呢。”然后，不出意外的得到了少女释怀的微笑，祁夜照幽充斥心口的满足遮也遮不住，尽管他并不想承认。
这感觉令祁夜照幽有点讨厌，当他反应过来，无计可消除时，湘楚已然拿起筷子，吃起第二个小笼包，边吃边不忘给他推荐：“你尝尝这面食，很好吃的。”
鉴于湘楚的顷情推荐，一向不食烟火气的祁夜照幽试着动了筷子，学着湘楚的样子送进薄唇里，咀嚼开来，浓郁的酱香与茄肉的嫩滑布满味蕾。
“怎么样，是不是很香很好吃。”湘楚替他满意夸赞。
祁夜照幽觉得怪怪的，他头一次吃，实在不习惯这陌生的感觉，不过也不反驳什么。
“嗯。”真要说的话，祁夜照幽还是喜欢湘楚给他的糖，那味道简单的很，除了甜便没别的了。
不过小仙子的糖可不好得，一般得装的可怜巴巴，还得编造一些谎话诱哄。
“你不吃了吗？”湘楚见少年吃过一个便放下筷子。
“不吃了，我不饿。”
“你既然不吃那给我吧，别浪费。”湘楚拉回那屉包子，不再言语，专心品尝着。
祁夜照幽看少女吃完一个接一个，把一张圆圆的脸蛋儿撑的越发圆，蒸汽氤氲在她周围，烟火气鲜活，甚为有趣，目不转睛。
一笼屉包子七个，两屉总共十四个，湘楚一个个吃完不剩，胃里塞的满满的，若能有间瓦舍歇上一歇就更好了。
这么想着，湘楚忽然留意到周遭的人群不知何时减少了，吃客或许各自忙事而去，但老板娘亦随之不见，丢下自己的摊子不管，未免奇怪。
“大人，就是他们。”老板娘的声音忽地响了起来，湘楚扭头，见老板娘赫然出现在她背后，左右两翼带领一对人马。
人马约十几，身着统一玄黑服饰，连带头戴的帽子一并，湘楚认得，那是官家差役的装扮。
其中领头的进前几步，脸色坚如磐石，上下打量湘楚陌生的面孔，跟着审视的目光移到她的同伴，口气冷硬：“带走。”一声令下，数十黑服齐齐涌上，做势就要拿人。
“不用麻烦，我跟你们走。”湘楚不落痕迹地躲开，不卑不亢。
经过偷摸报官的小摊老板娘，湘楚停下脚步，问：“老板娘，两笼包子多少钱。”没忘结账。
老板娘不太好意思，暗地里算计了这姑娘，她竟然还想付钱，支支吾吾：“十……十文。”素的一个一文，整笼则便宜点。
湘楚手探到口袋里，摸出几块小碎银，每一块都大于十文，她寻出一块递给老板娘：“我没有十文，你便这么收下吧。”后对还没站起身子的少年：“走吧。”
老板娘当着差役的面没敢推辞，连找钱也不记得，手里托着银钱，目送怪异的两道身影被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