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陈予初觉得李凉想不出名字的时候,李凉低低的开了口:“叫...叫不...存在的...人...好了。”

    说完后,李凉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她,也不知道陈予初会怎么想。

    陈予初握笔的手不安地在纸上晃了晃,努了努嘴:“这样一副美男画,有着青春洋溢的气息,角度阳光倾洒,轮廓分明,怎么...”

    怎么会叫不存在的人呢?

    “你...不会...想记得...我。”李凉垂下眼睫,陈述着自己的想法。

    陈予初只是把他的话当成了调侃的问句,回应着:“谁想记得你,可臭美了。”

    李凉没有实体,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股寒风吹得他想发抖。

    转而陈予初抿了抿唇,忽然问道:“诶,李凉,你什么时候会走?”

    人总是习惯往高处看,想着一个人的上限到底在哪,往往忽略了一个人的下限在哪。

    譬如李凉灵力强的时候能变现,但他有没有可能...会消失呢?

    “不知道。”李凉一脸不在意。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陈予初嗔怪,小声嘀咕,“我宣布,李凉是鬼界最失败的鬼。”

    李凉却被逗笑了。

    于是陈予初也带着笑意,低头在画上一笔一画地写下了“极力想要存在的人”

    又在右下角写下了名字。

    李liang。

    毕竟不知道他的名字是哪个liang,总不好写李某吧。

    晚饭时,陈予初直截了当的报了喜讯给田于晴和陈敬学听。

    田于晴高兴地抱了抱她,颇为欣慰,扬言今晚要吃最好的菜。

    陈敬学颇有些傲娇,清了清喉咙:“好吧好吧,今晚你直接拿我手机订机票吧。”

    “好耶!”陈予初激动地跳起来。

    “明天,我跟你妈去医院照顾奶奶一天,你什么时候回来就去看看她吧,你奶奶明天就做手术了。”陈敬学道,“再不见,我怕你以后都没机会见了。”

    陈予初心情极佳,虽然皱了皱眉,但也还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下来。

    当天晚上,陈予初就跟苏诺通了电话,嘻嘻哈哈地讨论要怎么玩,什么时候出发去京海。

    津津乐道。

    李凉则是在细细揣摩着陈予初的画。

    “李凉,明天我要是闹钟响了没起来,你敲锣打鼓也要把我叫醒!”陈予初挂断电话后,收拾着行李箱,“明天的那班飞机,对我来说很重要,如果改签的话,就赶不上普卡的画展了。”

    “嗯。”李凉应道。

    “好啦,今晚早睡早起,争取明天比闹钟醒得早。”陈予初一鼓作气地盖上行李箱,蹦哒到床上去。

    陈予初抱着被子,半张脸埋进枕头:“李凉,帮我关灯,谢谢~”

    啪嗒一声,灯关了,房间全然黑下来。

    早上九点的闹铃准时跳出屏幕页面,不过才刚响了一声,就被一只手给摁掉了。

    接着陈予初的手机被拿离了床。

    不知过了多久,陈予初意识朦胧地醒来,她庆幸居然真的比闹钟醒得要早!

    结果摸了半天床边也没有摸到手机,硬生生把她弄清醒了。

    陈予初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地去看墙边,结果一片空白,她揉了揉眼睛,发现墙上真的一副画都没了。

    她连滚带爬地翻下床,才发现所有画不规则地散放在她房间的木质地板上,要说扔也不像扔,像是故意摆在那里展示它的凌乱。

    而李凉侧着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低着头。

    行李箱也被打开,几件衣服皱巴巴地挂在上面。

    陈予初第一反应是被入室偷窃了,她干巴巴问道:“昨晚是不是有人进我房间偷东西了?”

    “没有。”李凉说。

    “那我手机呢?”陈予初也没时间生气,主要是不能错过今天飞去京海的航班。

    李凉指了指她的书桌。

    陈予初回头穿好拖鞋,走到书桌旁拿起手机,一亮屏显示十点零七分,离要飞去京海的航班还剩下三分钟起飞。

    通知栏收了十一通来自苏诺的未接电话。

    陈予初连忙解了锁,打了个电话给苏诺,那边很快的接了电话,“对不起啊,我睡过头了,你上飞机了吗?”

    “我登机了,你睡得怎么跟猪一样死,打了十几个电话都不接。”苏诺埋怨。

    “对不起对不起嘛,你回来的话我请你吃东西吧。”陈予初道。

    “嗯嗯,我去到那边给你拍照吧,马上起飞了,挂了啊。”

    “好。”陈予初放下手机,一看时间已经十点零九分了,想要退票也是不可能了。

    此时气压低得可怕,李凉一声不敢吭。

    “这些都是你做的?”陈予初看着满地狼藉。

    “是。”李凉点点头。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凭什么这么做?”陈予初的声音有些颤抖,“你知道我一直很期盼这一天的。”

    李凉没吭声。

    “我再也不想理你了。”陈予初难过的想哭,跑去独卫洗了漱,换了衣服。

    水流声哗哗地在独卫里响起。

    “因为我变了实体,没办法登机了。”李凉表面淡然,手却抓紧了裤脚,“对不起。”

    “灵体变强了?为什么变强?不会就是因为害我没去成旅游吧?”陈予初气在头上,洗漱好后便从独卫出来,“变成了实体正好也呆不了我家了。”

    “你走吧,有多远走多远。”

    李凉站起身准备把知福的画都挂回了上去,而从身上掉了一张纸团。

    陈予初眼疾手快地捡起纸团展开,果然就是她画的《极力想要存在的人》。

    太讽刺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扔进了垃圾桶:“给你两个选择,一个...”

    李凉打断了她说话:“不用了,我呆到今晚就走。”

    “今晚我爸妈就回来了,你现在是实体你怎么走啊?”陈予初生气地反驳。

    “放心吧,晚上就变回去了。”李凉拿着知福的画框往墙上挂。

    陈予初不懂为什么李凉那么云淡风轻,那么理所应当,干脆拿起挎包出了门,从门外反锁上了。

    “你最好是在我回来之前收拾好,今晚你不走我就请大师来抓你!”陈予初怒道。

    李凉在陈予初走之后,把知福的画框都摆放好,也把行李箱收拾好了。

    他默默从垃圾桶里捡回那张画。

    其实他本来想撕掉的,但又没舍得下手就揉成了一团。

    虽然他的壁画满墙都是,但是人像的也只有一张呀。

    如果他的离开悄无声息,那也就好了。

    陈予初漫无目的在街上走,时而停在石板凳上刷刷普卡的脸书。

    时而看见一些小贩就光顾一下,难免是有些无聊。

    但她哪都不想去,不想呆在家也不想呆在医院。

    就当是在外面呼吸新鲜空气了。

    也不知逛了多久,她盯了好久的屏幕,都没有收到苏诺的信息,估摸着上哪去玩嗨了。

    她忽然就有些孤独了,她又订了张电影票独自去看了电影。

    又一个人去吃了海底捞,直到她坐在桌前,对面放着店员送她的玩偶,她的气才消得七七八八。

    李凉今天忽然有了实体,是不是也应该带他出来消费消费玩玩呢?

    很快她都要被自己的想法整无语,李凉既是鬼,她怎么会跟鬼有纠葛?

    但初次见面时,李凉说他是灵魂,难道鬼和灵魂二者之间还有很大的区别?

    一连窜的疑惑涌入她脑海,正当她叼着筷子苦思冥想的时候,陈敬学的电话打了过来。

    “玩的怎么样了?”

    “今天睡过头了,没能过去京海,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玩了一天。”陈予初戳了戳碗里的肥牛。

    “啊?那没过去正好,过来中山医院跟你奶奶聊聊吧?都快进手术室了。”

    陈予初应声:“行,一会就过去。”

    她恰好不是特别有胃口,随便吃点也就潦草走人了。

    陈予初打车到了中山医院,陈敬学把房牌号拍下发给了她。

    下午六七点的医院比较安静,挂门诊的椅子上全是空的,只坐着伶仃几个拿药的。

    记忆中陈予初自从初中开始就很少上医院了,找去病房的路空气中都漂浮着让人紧张的消毒水混合中药的味道。

    到了603房,陈予初调整了挎包的姿势,敲了敲门。

    “进来吧,门没锁。”是田于晴的声音。

    陈予初这才缓缓推门而入,一下就被两双眼睛盯着。

    田于晴坐在病床的右边,陈敬学则是在床尾。

    “我孙女来了?”奶奶有气无力问着。

    闻言,陈予初略过了左手边的洗手间,快步向前走去应道:“来了奶奶。”

    她看到奶奶的第一眼居然是陌生,毕竟她印象中的奶奶有些盛气凌人,纵使是白发里找黑发的人,样貌气势完全不虚四十岁。

    是会凶巴巴说“我就把你的知福送给人,咋滴吧!”的人。

    怎么一戴上个呼吸面罩,眯起小眼睛的时候就全然不是那个样了呢?

    原本还带着的怨气又恍然间的消散。

    陈予初拉了张凳子,坐在奶奶的身旁,奶奶的手指头上有着心电监护夹,手背上还扎着针吊瓶。

    奶奶抬了抬手,陈予初自是领会了她的意思,上前握住了。

    “好久没见了,初初啊...”奶奶的眼皮松弛,转动眼球的时候格外疲惫的样子,“最近学习还好吗?”

    “好,考了年级第四十七名。”陈予初努力想让奶奶心情愉悦,此时此刻却又不知道该分享点什么。

    “那就好,太棒了。”奶奶手掌握了握她的大拇指,又有些愧疚,“对不起,初初,奶奶真的不知道,那条狗对你来说...这么重要。”

    夫妻俩忽然听到这敏感话题,不禁都往陈予初看去,虽然知晓陈予初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但也是怕她情绪会崩溃。

    没想到陈予初倒是很冷静地应对:“没事的奶奶,如果知福在别人家过的很幸福的话,我也知足了。”

    下一秒,陈予初却看到奶奶拧眉,手指都有些僵硬下来:“对不起,初初。”

    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田于晴都皱起眉不愿听。

    当时那个情况,田于晴和陈敬学也是后来知情的,说是奶奶那边刚好有个老朋友是在偏远地区做福利院院长的。

    刚好就可以把知福送到那边去。

    陈敬学觉得也算不上什么大事,还是依照母亲的话办了宠物托运,送了狗粮和一些零食到那边去。

    起初田于晴是不答应的,但也拗不过这母子俩,也只能随奶奶的意愿了。

    最后一个知道的才是陈予初。

    大家都没想到陈予初的反应很激烈,哄了好多句“知福是去了更能让它开心的家庭,况且那个家庭也更加有钱。”才得以平息。

    后来那边的福利院院长时不时会发一些知福的视频给陈敬学。

    视频里的狗子身形消瘦,毛发干燥,甚至秃了几块,四肢时不时有些发颤,却还是吐着舌头哈气看向远方,陈敬学有些惋惜也不敢给女儿看。

    于是陈敬学就跟院长发语音说:“你别让那些小孩薅它毛啊,好歹管管吧?”

    院长手机收音不好,发来的语音都尖锐刺耳:“我管不了的呀,我那么忙,我有撒子时间管撒。”

    陈敬学无语。

    又过了一段时间后,院长主动发了张浸染着血迹的麻袋的照片来。

    并附上了一条语气略带苦恼的语音:“哎呀,兰佩送来的那条狗哇,被那几个臭小子打死了。”

    陈敬学既生气又无奈,一下就把那院长的联系方式删了个干净。

    这件事过了一年全家人都没敢跟陈予初说,反倒是田于晴和陈敬学都释怀了,还留剩陈予初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知福怎么了?”陈予初摸了摸鼻子,尝试做些什么能压下心里的委屈,“奶奶,就当我求求你了,告诉我知福在哪好不好?”

    最后一句话都有些哽咽。

    “它...它去了...极乐世界。”奶奶气短,说这话的时候她自己都有些喘不上气来。

    就因为她当年的一个错误的抉择,换来了一年孙女的冷漠,太不值了。

    她的眼角竟也淌下泪水,胸口剧烈起伏着,愧疚与激动交织。

    “妈,你别激动。”陈敬学担忧地看向她。

    无力感充斥着陈予初全身,她几乎是带着哭腔颤抖地拉了拉奶奶的手说:“您先别激动,我没事。”

    为了不影响后续奶奶的情绪,陈予初果断站起身走出病房。

    田于晴刚想追出去,又被陈敬学拦住了:“先让她一个人消化一下吧,后面我们再给她道歉,妈快手术了,情绪不好有太大波动。”

    陈予初蹲在楼梯间,拼命用袖子擦着泪,却又不好哭出声,总感觉体内有团火在炙烤她的内脏,太痛苦了。

    脑袋涨地实在难受,她情不自禁地骂了句脏话。

    这一年里她也不知道知福过得好不好,唯一收到的讯息居然是死讯。

    它是不是过的好苦啊?或许它也想家吧,也在...想她吧?

    她连忙打车回了家。

    家里的客厅都是黑蒙蒙的一片,她现在只想好好抱着知福的画像痛哭一场。

    也不知道李凉把她房间收拾好没。

    她用钥匙拧开房间门把手。

    开了大灯,房间确实和往常一样整洁了,李凉就坐在沙发上凝望着刚回来的她,而桌上多了一袋狗粮。

    是知福的过期的半袋狗粮。

    陈予初呆呆地盯了袋狗粮一会。

    李凉以为她又不高兴了,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

    正当房间寂静无声时,陈予初吸了吸鼻子,声音暗哑的开了口:“你…是不是知福回来看我了?”

    短短一句话,李凉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愣地站在原地。

    直到陈予初向他走去,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腰身,柔软的身段贴在他身上时,他才反应过来。

    陈予初的头埋在李凉的胸膛上一抽一抽的恸哭。

    李凉没有温度,身体都是冰冷的。

    他后知后觉地摸摸陈予初的头,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我的...知福...没了啊...呜呜呜...”陈予初哭得跟个结巴似的,任由泪水浸湿在李凉的白t上。

    “不哭不哭。”李凉有些心疼,主动拥抱得更紧了。

    “为什么要把狗粮拿下来,你是饿了吗?”陈予初埋在李凉身上的声音有些哽咽有些闷。

    李凉垂下眼睫,低沉道:“怀念的东西太多,想扔。”

    “你今天怎么不结巴了?”

    “灵体强了,会说话了。”

    “知福啊。”

    “嗯。”

    陈予初第一次觉得眼泪是那么难克制的,用介于哭腔与正常说话间的调调问道:“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走呀?”

    李凉神色黯然,把真话咽下了喉咙:“嗯,不走了。”

    “那...那你会变回从前的虚体吗?”陈予初问。

    “会。”李凉点点头。

    太好了。

    “我之前迷路了好久,沿途见到了很多风景。”李凉蹭着陈予初毛茸茸的头,卷起她的发尾,“不过后来发现,还是你身边的风景最好看。”

    “予初,下次我不会再迷路了。”

    “知福啊,下辈子找个好人家,一定要幸福啊。”陈予初眼泪就此决堤。

    李凉微怔,轻声细语道:“会的。”

    长夜漫漫。

    陈予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滚到床上去睡的,总之醒来满脸泪痕,糊脸得很。

    她赶忙地去洗了把脸,清晰地回顾了昨晚奶奶跟她说知福去了极乐世界的样子。

    现在想来依旧十分痛心,不过是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了。

    好像昨晚有什么更加另她肝肠寸断的事情给忘了。

    她打开手机,通知栏新闻头条推送了满屏,说是昨晚深州去往京海的十点十分的飞机航班竟然意外坠机,无一人生还,且为数百名同胞默哀。

    “什么鬼?”陈予初不可置信地点开,确信了这是苏诺订的航班后,翻开了苏诺的微信,打了个电话过去。

    嘟了好几十秒,提示对方无人接听。

    她无力地抓了抓头发又有些想哭,为什么如此可怕的事情能发生在她身边?

    走出了独卫,在她桌上的知福画框旁忽然多了条狗链,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纸。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东西。

    她带着新奇的眼光像是第一次欣赏这副画一样。

    纸上是个坐在桌角边上俯视的少年,看起来有些阴郁。

    名为《极力想要存在的人》。

    倒也还是挺好看的。

    但除了名字以外,陈予初还看到了一行小字。

    祝陈予初事事如意,岁岁平安。

    窗外清风拂过,捎托几缕花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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