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汁的苦香在屋内弥漫开来,孟颜端着漆黑的药碗,指尖被热气熏得微微泛红。她轻移莲步,走到床榻边,望着脸色苍白的少年柔声道:“公子,该喝药了。”

    谢寒渊眉头紧锁,指尖攥紧刀刃,心中生起一丝警惕,他仔细扫视一眼,才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榻子上,盖着光洁的褥子。

    他逐渐卸下心防,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裹挟着一丝脆弱,浅浅地吐出一字:“冷。”他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孟颜的手腕,力道却大的惊人。

    温热的肌肤相贴,孟颜心头猛地一颤。那熟悉的力道,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将她拉回前世。

    昏暗的牢房,冰冷的铁链,还有在他同样用力攥紧她手腕时,眼底翻涌的滔天恨意……前尘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将她裹挟其中,几乎窒息。

    他的手好似一块烙铁,灼烧着她的肌肤,也灼烧着她的记忆。

    被他这么一触碰,孟颜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抽回,可她不能。她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感受着手腕上越来越紧的力道,感受着心底翻涌而的恐惧和厌恶。

    她越是靠近他,那些被她刻意压抑在心底的负面情绪就越是汹涌,如同张牙舞爪的野兽,撕扯着她的理智,啃噬着她的平静。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底的波澜,逼迫自己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指尖轻颤着抚上他的额头,试了试温度,而后故作轻松地开口:“公子听话,不若我给你擦擦药,待会儿再饮可好?”

    谢寒渊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那双深邃的眸子却一眼不眨地盯着她,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

    她强忍着不适,放下药碗,从一旁的药箱中取出药膏和干净的细棉布。动作轻柔地解开他的衣襟,薄削的脊背显露出来,坑坑洼洼大大小小的伤口令人触目惊心。

    “是不是吓到了?”

    孟颜微微一怔:“还……还好。”

    她指尖蘸取药膏,在他滚烫的肌肤上轻轻涂抹,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他舒服地轻哼了一声。

    孟颜却觉得指尖像是被针扎了一般,阵阵刺痛。她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复杂情绪,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他,不去想那些让她痛彻心扉的过往。

    屋内一时静谧无声,只有她轻柔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复仇,为了让他也尝尝她曾经受过的苦,受过的痛。等她大仇得报,她就彻底离开他,再也不和他有任何瓜葛。

    可为何,心底的恨意却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强烈,反而有一丝酸涩在蔓延?

    烛焰摇曳,昏黄光影漫过床帷,勾勒出男人遒劲的胸膛轮廓。孟颜喉间发紧,指尖悬在少年半敞的衣襟处,织锦缎料倏然滑落,暴露出布满伤痕的躯体。新伤叠着旧痕,如同千万条赤褐色蜈蚣在蜜色肌理间蜿蜒,蛰伏的戾气扑面而来。

    指腹刚沾到他温热的皮肤,孟颜触电般缩手。喉头骤然泛起酸腐气息,前世记忆汹涌而至。他掐住她脖颈的掌纹,锦缎撕裂声混着她破碎的呜咽。那些被锁在骨髓里的屈辱化作冰锥,正顺着脊梁一寸寸刺入心口。

    她咬住下唇,恨意如毒藤绞住五脏六腑,她猛然将药膏按在他肩胛骨刀伤处碾磨,青瓷药盒磕在肋骨上发出闷响。

    “嘶——”谢寒渊吃痛地吸了口气,眉头紧蹙。

    孟颜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手上动作更加粗暴,几乎是在用药膏在他伤口上摩擦。她眼眶通红,视线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她要将前世所受的屈辱和痛苦,全都还给他!

    药膏的清凉感和伤口火辣辣的疼痛交织在一起,让少年感到一阵不适。他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心中涌起一丝疑惑。

    “弟弟疼,姐姐轻点……”他嗓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孟颜动作一顿,猛地抬头看向他。谢寒渊的目光清澈而无辜,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受了伤的少年,在向姐姐撒娇。

    妥妥的小奶狗!

    这一刻,她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前世的谢寒渊,何曾显露过这般脆弱的神情?他对她,只有无尽的折磨和羞辱。

    她好似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差逼疯。这究竟是他的伪装,还是她出现了幻觉?

    她用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她不能被他的表象所迷惑!前世的痛苦,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再次睁开眼,孟颜眼中的恨意更加浓烈。她手上动作不停,用力将药膏涂抹在他的伤口上,仿佛要将他的皮肉都搓掉一层。

    谢寒渊吃痛地闷哼一声,不禁想,难道他长得像她的哪位仇人?否则,为何对她有这般举措?

    她分明极其抵触他!

    昏暗的烛光下,他的眼神晦暗不明,让人看不清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涂完药,孟颜重新端起药碗,勺子轻轻搅拌,舀起一勺送到少年的唇边:“公子,喝药了。”

    谢寒渊看着她,目光深邃难测,缓缓张开嘴,将药汁一口吞咽下去。青瓷勺底金鱼图纹正吻上他的唇瓣。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滑入胃里,却不及他心底的苦涩万分之一。

    “为何救我?”她不是很讨厌他么!

    孟颜心头一震,这是在质问她?

    “你躺在大门口,见死不救万一你出了事,岂不落人口舌?”

    少年静静地凝视着她,对她的疑虑打消了些。

    孟颜心有不悦:“我救了你的命,你不说声“谢谢”?”

    “谢姐姐救命之恩。”少年下颌线紧绷。

    此话从他嘴里说出冷冰冰地,好生勉强,罢了,不与他计较这些。

    夜幕低垂,漆黑的夜空缀满星辰,一弯新月如钩,清冷的月辉洒下,给院子镀上一层薄薄的银霜。

    孟颜走至屋门前,轻轻一推,吱呀一声。就在阖门的那一瞬间,她仿佛瞥见谢寒渊眼中闪过一抹狡黠,诡谲、还带着几分玩味的意味。

    她心头一跳,猛地顿住,屏住呼吸,再次将目光投向屋内。然而,榻上的少年依旧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呼吸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死掉。

    孟颜缓了缓神,竟然是她看错,兴许是自己太过敏感,草木皆兵了吧。

    她沿着回廊慢慢走着,脚下是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两旁栽种着翠竹,夜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像是在耻笑她。

    孟颜抬手揉了揉眉心,一阵疲惫涌上心头。她发现自己总是会被谢寒渊的情绪所影响,这种感觉让她感到无比的内耗。明明恨他入骨,却不得不对他虚与委蛇,强颜欢笑。

    她好痛苦,这种痛苦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她的心。她想杀了他,可是却不能,甚至还要继续伪装,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未发生的样子,这种煎熬让她身心俱疲。

    极其内耗!

    心,从未如此累过。

    夜风卷起几片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最终轻轻飘落在地。孟颜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夜空,深邃的夜空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将她所有的情绪吞噬进去。

    前世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闪过,尤其是她临死前的场景,历历在目。

    她想起,谢寒渊的手掐着她的脖子,力道却不大,她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也开始变得模糊。

    然而,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感觉到窒息的痛苦,反而只有一种被滑舌舔砥的触痒和微麻之感。

    她进屋躺下,锦被冰凉,丝滑的触感却丝毫无法安抚她焦躁的心。她翻了个身,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纱,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更衬得她眉眼间一片阴郁。

    况且,死前谢寒渊的狗头一直埋在她脖颈下,看上去丝毫不知情……脑海中反复回荡,像一根尖锐的刺,不断扎着她的神经。

    如果,如果自己不是被他亲手掐死的……那她苦苦支撑至今的复仇信念,顷刻间便成了无根之萍。

    她猛地坐起身,真相究竟是什么?为何她突然暴毙而亡?孟颜紧紧攥着锦被,骨节泛白。难道……难道是他克死了自己?这个念头却让她觉得荒谬,很快否定。

    不是他?

    只能是他?

    无论如何他也难逃其咎!更何况他还那般伤害践踏自己的尸体和心上人,如同尖刀般剜着她的心。

    这辈子,是不可能原谅他了!

    “谢寒渊……”孟颜低声呢喃着这个名字,语气中满是恨意。

    月光像淬了毒的银针,穿透碧纱帐扎在孟颜眼皮上。她猛地翻身,锦被里浸透的沉水香似乎变得刺鼻。

    “当啷——”

    窗外更漏声惊得她坐起,冷汗顺着蝴蝶骨滑进寝衣。

    凭什么总是被他撩拨心绪呢?!

    夜风骤起,烛火摇曳,照着她苍白的脸庞,空洞的眼神,思绪万千。

    此刻的她,如同困兽般,在回忆与现实的牢笼中反复挣扎。前世的画面与今生的情景交叠,让她愈发心神不宁。

    这种矛盾的冲击,让她几近崩溃。她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无法呼吸了,也无法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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