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颜只觉掌心一片滚烫濡湿,像一块被烈日炙烤过的温玉,她触电般缩回手,仿佛那片温度在她指尖燎起一簇无名火,一路烧到了耳根子。

    她脸颊瞬间染上绯红,像枝头熟透的柿子,红得娇艳欲滴,连带着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

    斜照进窗格的光束泛着蜜色。

    少年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他心中不解,为何这姑娘的脸总是动不动就发红?

    “赶紧滚去屏风后!”孟颜慌乱地背过身,嗓音里透着几分羞赧。

    半透明的屏风隐隐约约显露少年欣长挺拔的身影,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映在屏风上,在暖光投射下,将少年身躯硬朗的线条浸染得宛如玉雕。

    腰窝下若隐若现的雄鹰纹身一瞬间将她的思绪拉回到了前世。

    那些腌臜不堪的画面一幕幕闪现在她的脑中,那股滚烫仿佛就在锁骨处徘徊,慢慢延至口中。

    孟颜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紊乱的心绪,将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掐灭。

    “还不知该如何称呼你?”

    “小九。”少年清冽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孟颜眉梢微挑,明知故问:“你的大名是?”

    屏风后一片静默。

    半响,谢寒渊才缓缓开口:“我无父无母,旁人都唤我“小九”。”

    孟颜心中冷哼一声,这谎言编得可真溜!得亏她有前世的记忆,否则还真信了他的这番措辞。

    “那……那个,小白就留在我府上,你也不便带走,想它了也可来府上探望一二。”孟颜斟酌着字句,尽量让自己的话显得委婉。

    屏风后的少年身躯微微一僵,系带的动作忽地凝滞。

    一缕光束顺着他的指节爬上,她终究还是要赶走他!

    见少年静默不语,孟颜心中涌起一丝愧疚,又道:“只因最近发生的事牵涉甚广,这世道人心不古,若被爹娘知晓我收留来历不明之人,你一样会被驱赶。”

    少年眸光一黯,朗声道:“明白,姐姐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的。”嗓音透着一丝令人心疼的隐忍。

    他从屏风后走出,孟颜转过头的一瞬,仍旧被他的容貌惊住,灰色粗布简装穿在他身上,却丝毫掩盖不住他与生俱来的贵气,令人望而生畏。

    谢寒渊一步步朝她靠近,清瘦的身影没过她整张脸,身体残存的药香混着血气将她困在方寸之间。

    少年垂眸时,睫羽在眼睑投下一道青灰的影。

    她不由得撇开视线,连连后退。

    下一瞬,“噗通”一声。

    谢寒渊撩起衣摆,单膝跪地,姿态恭敬诚恳:“姐姐对我恩重如山,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请受弟弟一拜!”他双手抱拳。

    “你你快起来!”霎时间给她整得不知所措。这家伙又想搞一出?

    少年黝黑的瞳孔闪过一丝浮影,这些年他历经太多阴谋诡计、生死离别,人人都想置他于死地,唯有眼前的这位姑娘是唯一对他好的人!

    “姐姐是我恩人,怎敢有不谢之情?”他顿了顿,又道,“若不是怕姐姐为难,弟弟又怎么会就此别过?”

    孟颜眉梢一扬,少年的他竟这般通情达理。她愈发想要扭转乾坤,不使三年后的他如前世那般不堪。

    可细细一想,谢寒渊毕竟是皇室中人,长此以往,孟府必定会被卷入其中遭受不测。

    罢了,不管了不管了,命更重要。

    “那你赶快起来吧,我不习惯这样。”

    更不习惯你跪在自己面前!

    “我出身贫苦,承蒙姐姐厚爱,本应终生为姐姐效犬马之劳,终是……”

    他亮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神情,抬眸瞥了她一眼,原本就清瘦的脸颊更是凹陷几分,显得整个人更加憔悴。

    “是姐姐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请受弟弟三拜!”他双膝着地,重重地磕了三记响头。

    孟颜顿时百感交集,他真的同前世的疯魔摄政王有着极大区别,甚至心底对他的仇恨怨怒在这一刻有所动摇。

    她命流夏为谢寒渊准备好盘缠,让他不至于在外挨饿受苦。

    然而,少年言辞恳切:“我怎能接受姐姐的施舍!身为男子的自尊决不允许我这么干!”

    “姐姐只要替我照看好小白,我就很满足了。”

    孟颜不知该说什么好,此刻的心乱如麻团,本是他欠了她,如今却反了过来。

    自己甚至对他生出几分怜惜,简直是倒反天罡,孟颜愈发瞧不起自己了。

    谢寒渊起身,猛地一咳,腥红的血丝染红了他的灰色衣襟。

    孟颜又是一怔,心头一紧,但少年脸色并无波澜,他拇指指腹拂去嘴角血痕,直直地越过她踏出门外。

    他太过懂事了,让她瞧着好不真实!

    孟颜眼巴巴地看着他踉跄地离去,脊背薄削,身后是一片无边寂寥。她心底虽有不舍,可终究还是压制住了。

    反正,他也不可能留在她府中一辈子。

    忽然,少年刚踏出门口,顷刻间,身子直直倒下。

    “大姑娘,那公子又病倒了!”下人急冲冲跑来禀告。

    *

    屋内,郎中脉诊时,少年腕骨处凹陷的阴影里浮着层薄汗。

    他捋了捋胡须,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脉象紊乱至极,气若游丝,情况不妙啊!”

    此话一出,孟颜原本还有些将信将疑,这才彻底打消了对他的顾虑。

    “大夫,此前他还好好的,眼看差不多痊愈,怎得突然又犯了病?”

    郎中拱手叹息道:“孟姑娘,老夫行医六十载,脉诊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脉象。依老夫看来,恐怕……性命堪忧。”

    屋内的气氛瞬间凝固,空气仿佛都变得稀薄起来。

    此刻少年睫羽微颤,缓缓睁开眼眸,吃力地想要起身:“我……我不能留在此处,给姐姐……添麻烦了……”

    “你躺好!你躺好!”孟颜见状轻轻摁住他的肩头,生怕弄疼了他。

    “可我……会拖累您的!”谢寒渊唇线绷直。

    “你若有个闪失,才会累及府上。”她指尖戳了戳他的胸口,“怎得你身子骨那般不堪,同前……”

    孟颜捂嘴立马打住,险些暴露。

    “给姐姐和府上添麻烦了。”谢寒渊一脸惭愧。

    孟颜有些无奈,只道:“那你就好生在府中静养吧。”

    她突然想起那日僧人说的话,凡事顺其自然为好。

    那么,她就顺了这天意,不抵抗了。

    谢寒渊漆黑的瞳孔涤荡起一抹狡黠:“自今日起,我什么都听姐姐的话。”

    闻言,孟颜苦笑:“等你身子好了再说吧。”

    良久,流夏捧着几大包药材,气喘吁吁地跑来:“大姑娘,大姑娘!阿兄回京了!此刻正在大殿呢!”

    “什么!长兄回来了!”孟颜脸上显露久违的笑容。

    她蓦地转身,缠枝牡丹翠叶熏球撞在案几上叮咚响。骤然亮起的眼眸好似暗夜倏然擦亮的火折子,朝大殿的方向跑去。

    少年敏锐地捕捉到她转身时的急促。

    还未踏进殿内,便听见长兄孟青舟正逗着小妹说话。

    “你看看你现在的肚子有多大,以后哪个男子会要你?再这样好吃以后可真成了胖姑娘。”孟青舟调侃道。

    他年少成名,得权贵赏识,初入仕途便在五军都督府,后来被外派历练三年,如今终于回京。

    虽只比孟颜年长一岁,但对两个妹妹关爱有加,既是兄长,同时又身具父亲的威严。

    “阿兄,你终于回京了!”孟颜踏入殿内,“阿兄还真得给小妹谋个好郎君了,她现在呀,已经开始思春了。”

    孟青舟起身,腰间鎏金错银蹀躞带发出细碎清响。他仔细打量一番孟颜:“阿兄瞧你怎么有些疲乏,可是近来天热休息不好?”

    他视线后移,落在身后的流夏脸上,语气带着一丝责备:“可是流夏照顾不周?”

    孟颜摆摆手:“阿兄误会了,流夏待阿颜极好,只是阿颜……因着天热的缘故,有些烦闷。”

    孟颜突然鼻子一酸,忆起前世长兄在一次查案的过程中,意外坠崖,尸骨无存。

    “阿兄,你平安回来就好!”她双眸氤氲着水雾,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

    孟青舟见状,拇指指腹抚过她眼下淡青:“阿颜,你要多笑一笑,你笑起来才好看。”

    孟颜张开双臂揽住他的腰身,孟青舟将她抱个满怀。

    “这么大姑娘了还那么喜欢撒娇。”孟青舟轻拍着她的脊背道。

    “阿兄回来,我就心安不少。”孟颜心里泛着一丝委屈,却又不能与人道。

    突然,孟青舟的余光似是察觉到某种窥视的视线,猛然回头时却只见枝桠晃动。他想,兴许是舟车劳顿看错了。

    西厢房,后厨内。

    药罐噗嗤噗嗤地冒着热气,浓浓的草药气弥漫在四周。

    谢寒渊从窗棂缝中探了眼外头,神色晦暗不明。

    确认外头无人后,他从怀里掏出一粒红色解药,一口吞进了肚中。

    就在此前,他从修罗阁中买下药人血晶炼制而成的毒药。这毒药虽不伤及性命,但可短期造成身体元气大伤,经脉紊乱的假象,以此蒙骗过关。

    谢寒渊缓缓地坐下,方才可是孟家长子?他眼眸微眯,孟青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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