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衍搀扶着沈遥坐到榻上,倒了一杯温水递至她唇边,伺候着她饮下,神色严肃地盯着她。

    沈遥揉着额角,依然在缓解着头疼症状,并未察觉到身旁人的紧张。

    “好些了吗?”宋衍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神情,语调也一如既往的温柔。

    沈遥倚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待心绪平复,才慢慢睁眼,看着宋衍。

    她虽不记得自己见过什么人,可却也知,面前的夫君真的是一个好看到极致,又性子温和的人。不难怪院中的丫鬟怀着心思。

    宋衍喉结上下滚动着,故作平静道:“诺诺说想起来了,想起了什么?”

    “我想起你了!”沈遥说。

    宋衍心底一咯噔,握着水杯缘壁的手一紧,在他的拇指与食指上压下一条线。

    他将水杯放回案几,不动声色地低下头,没有立刻说话。

    沈遥歪头,眯眼仔细回忆着,“我脑海中闪过,我穿着淡红色圆领缺胯袍的画面。在一处山顶之上,四周遍地野花,很美。一个我看不清面孔的男人,站在我面前,说我穿这身衣服很好看。”

    “还说,不会让我久等,会很快来娶我。”

    “这个人,一定是你吧?”

    毕竟他娶了她,成了自己夫君,又知道她喜欢这样的衣裳。

    纵然看不清面孔,可除了他,还能是谁。

    宋衍心底紧绷的弦瞬间松了下来,肩膀不可察觉地垮了一下。

    很快,他便整理好自己情绪,看向沈遥,笑道:“是我。”

    “是我啊,诺诺可算想起来了。”

    沈遥道:“嗯,只可惜,只想起了那么多。果然,接触曾经熟悉的事物是有用的,说不定很快,我便能想起全部了。”

    宋衍袖下双拳攥紧,“是啊,太好了,这是好事啊。”

    “不过,诺诺也莫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若每次回忆都这样头疼,我心底也是会难受。”

    沈遥看出他眼中的心疼,安抚道:“放心吧时衍,其实就那一小阵子头疼,过后便没有感觉了。”

    她因着这一丝碎片记忆,心情大好起来,也对未来找回更多记忆充满期待。

    “时衍,若我以前还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或是特殊的东西,你方便的话,都可以给我看看,或许能想起更多。”

    宋衍嗓子眼似乎堵了一口气,淡笑片刻后,道:“……好,只要有,我便找来给你。”

    他努力咽下那股气,“诺诺刚才的记忆中,可还有更多细节,记得所在的山,是哪儿吗?”

    沈遥抿唇摇头。

    宋衍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带着哄小孩子一般的语气,“光能想起这些,已是难得。那座山离葫芦镇不远,只是如今山匪猖獗,待日后有机会,我定带你再去看看。”

    “嗯。”沈遥有些口渴,又要了一杯水饮下。

    “我记得你说过,我极爱这样的衣裳,甚至长安许多女子皆随我仿效。当真如此?”

    宋衍同样给自己倒了杯水,自顾自饮下,而后擦去唇角的水渍,道:“你可别小看自己。”

    “别忘了,我们祖上和义父都是做什么生意的。你素来目光独到,随意搭配的衣饰,往街上一走,便能引得无数人效仿。”

    “也是。”沈遥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淡然地昂了昂头。

    宋衍好笑地看着她,“你从小便是外放的性子,不喜闺阁妇人那套规矩。好在长辈们也从不觉得女子不该抛头露面,我也同样。”

    “所以我也很喜欢看着你,穿上与众不同的衣服,行走在大街之上。”

    沈遥有些意外,“你这么开明啊?”

    宋衍忍不住又是一笑,反问她:“这些天相处下来,难不成你觉得我就是个老古板?”

    沈遥从一旁拿过团扇,轻轻扇着,“嗯……还行。”

    “还行?”宋衍叹气,“说的这么勉强?”

    沈遥“噗嗤”低笑了一声,又迅速将嘴角扯平,用手中的团扇点了点他胸口,一本正经道:“逗你的。”

    宋衍无奈,“你也学会逗人了。”

    沈遥说:“怎么?就能你逗我,不让我逗你了?”

    “让,自然是让的。”宋衍咬着唇笑。

    他看她因着今日见过义父义母,穿上喜欢的衣裳,恢复一丝记忆这般开心,原本应也随着开心的。

    可到底他不够大方,也不够沉稳。

    陪着沈遥用过膳后,宋衍便以读书为由,主动离开内院,让她早些休息。

    沈遥看着空荡下来的房间,嘟囔一声:“原本今日还想留下你的。”

    ……

    宋衍离开内院后,大步走回书房,并让南风立刻将郎中带来。

    即便已是宵禁,可南风还是很快将那郎中从睡梦中惊醒,又从床上拉来了时府中。

    看到郎中后,宋衍面无表情问南风:“没弄出动静吧?”

    南风恭敬回:“整个府邸的人都不知,夫人定然毫不知晓。”

    “嗯,你下去,守好房门。”

    “是。”

    待书房只剩下宋衍与郎中两人后,他才居高临下,与跪在地上的郎中说:“她今日想起了一些零碎的片段。”

    郎中一怔,直起身子回道:“回陛……”

    宋衍眉头一皱,郎中身子抖了抖,改口道:“回时爷,夫人失了记忆,虽回想起全部的可能性不大,却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以如今的情况来看……”

    宋衍道:“继续说。”

    “以如今情况看,夫人恢复记忆的速度是快了些,或许接下来,哪怕没有外界刺激,也能想起越来越多的往事。”说完后,郎中便害怕地又低下头,弓起身子。

    宋衍沉默,听后心底涩然。

    他握紧了手边的把手,眼神黯淡下去。

    他问:“所以,她有可能,恢复全部记忆?”

    郎中话语犹豫,却也不敢有任何欺瞒,“……是。”

    宋衍垂眸思索了一下,问:“你可有何法,让她无法恢复记忆?施针?吃药?”

    郎中咬牙,想了想,“小人倒是有一药方,服下后,可抑制夫人记忆的恢复。只是……”

    宋衍道:“只是什么?”

    郎中连续看了面前的人几眼,最后道:“是药三分毒,此药终究伤身,或致记忆衰退,或致头痛,亦或更多未知之害。”

    宋衍不说话了。

    书房中蜡烛被燃烧着,越来越短,而刻漏的声音无限重复着。

    门窗皆被关死,没有一丝风从外透入,可是郎中却浑身发冷,跪在地上等待着,不敢多言一句。

    不知过了多久,宋衍才说:“去把方子备好,想办法将弊处降到最低。若是夫人出了任何差池,你知道后果。”

    郎中不敢有违,只能应下,“是,小人必定万分小心,把握好每一剂药的用量,尽可能避免药毒。”

    “嗯,下去吧。”

    “是,是。”

    郎中收到命令后,便马不停蹄离开书房,在迈出门槛后,南风将人又拦了下来,朝他递过去两大个金元宝。

    他握在手中掂了掂,心底一喜,躬身道:“多谢时爷赏赐,小的定然竭尽全力。”

    书房只剩下宋衍一人,他坐在案前,没有招呼任何人入内,也没有想要睡觉,更不敢去内院打扰沈遥,生怕她又想起些什么,让他难以应付。

    在枯坐整夜,东方大白之时,他才终于起身,吩咐了小厮入内伺候洗漱更衣,又带了早膳,往内院而去。

    这个时候,她该起了吧。

    沈遥从床上醒来后,便回想着昨夜梦境。

    她又做了那个怪梦,同样的房间,同样的白纸,同样的“永乐”二字。

    不一样的是,这次的夫君比之上次更为猖狂,甚至给她悄悄下了药。

    待她慢悠悠坐到铜镜前,锦书才低声开口提醒她,“夫人,姑爷一大早便来了内院等着,已经站了许久了。”

    沈遥从令人脸红的梦境回神。

    没想到他这么早来,掀开支摘窗,便看到外面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

    “他来了多久?”

    “有一个多的时辰了。”

    “这么久。他是傻了吗?让人进来吧。”

    待将外面那尊木头请进屋内后,沈遥侧坐着,看着他手上端着的粥,已经糊成一团,看起来不太好吃。

    宋衍似乎也有些尴尬,这才发现带来的早膳早已凉透,恍惚着将其递给锦书,让她重新备膳。

    沈遥问他:“你今日怎的了?为何这么早来,就站在门外,也不进来,还端着粥。”

    “别人若是看见,怕以为你是妻管严,被赶到门外罚站了。”

    宋衍看着她说:“当妻管严有何妨?我愿意当的。”

    只要你别离开我。

    沈遥飞快勾了下唇,“诶,你可别。”

    锦书送来新的温热早膳,两人一同用过后,新的药也已煎好,送入了屋内。

    沈遥看着那药,问:“怎么?还要喝药吗?前两日不是说可以不用药了吗?”

    “嗯。”宋衍道:“昨日见你头疼,我又去问了郎中,他说了,你现在内伤还未完全恢复,特别是头部的伤,还是得继续喝药的。”

    说罢,他又补充了一句,“况且,这些药也能帮助记忆恢复,虽然可能性不大,到底还是对你好的。”

    听他这么说,沈遥不再多问,直接抬起来,放到唇边。

    宋衍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脑海中回想起郎中说过的话。

    弊处,药毒……

    记忆衰退,头疼,又或是其他预料之外的。

    “等等。”他伸手抓住她正要服药的手腕。

    沈遥被他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了?”

    宋衍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松开手,笑道:“这药烫,不吹一吹,就直接喝下去,不怕伤了舌头吗?诺诺。”

    “你可真是个老妈子。”沈遥无奈说他一句,而后还是听话地将药吹了吹,轻轻抿了第一口。

    宋衍怔怔地看着,“怎么不继续喝了?”

    沈遥蹙眉,抬头看着他问:“这药味道与之前的不一样了。”

    宋衍心脏忽然停了一下,没想到她这都能尝出来。

    “……”

    沈遥忽然捕捉住他眼底瞬间的愣怔,又想到那糊了的白粥,他今日的异常,以及……那个不可言说的梦。

    “时衍,你这是对我图谋不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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