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万山的手指来回捻搓着银针,就像是真的刺在皮肉上一般,将针尖慢慢推进了半寸。

    而且,他并不是随便刺的一针,看位置是在右脚的第一跖趾关节处,正好是可以缓解脚痛的太白穴位置。

    “好点了吗?”

    看着沈万山手里的银针左右转动,徐志成耸起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些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那股从虚无之中涌出的疼痛还真的舒缓了许多:“好,好多了。”

    那一刻,沈妙的大脑真的宕机了。

    爷爷的医术高超,她曾亲眼见过爷爷治好许多罕见的疑难杂症,可这凭空针灸止痛的本事……说真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而这一针,也让沈妙相信了周婶子的话:徐志成真的被鬼附身了!

    否则他这并不存在的脚,怎么会有疼的感觉呢?

    灸了一会后,沈万山又对照着他的左脚大小,找到了相应的太溪穴和昆仑穴。不过这次他没有针灸,而是用手指在那两处空气上反复揉捏。

    “放轻松,别紧张,一会就好了……”

    这句话不知是在安慰徐志成,还是安抚附身在他身上的鬼。

    看着沈万山专注按摩的专注侧脸,那一刻,沈妙对爷爷的真实身份产生了怀疑。

    爷爷不会就是电影里那些会抓鬼、抓妖、抓僵尸的道长吧……

    在沈万山这一番推拿下,约摸着几分钟的功夫之后,徐志成脚上那股突如其来的疼痛感便彻底消失了。

    “愣着干啥?继续施针。”见沈妙站在一旁呆若木鸡,沈万山起身后随口催了她一句。

    “哦哦。”

    沈妙回了回神,随后又抽出了几根银针,依次扎在了他小腿的穴位上。

    过去的几个月里,刚才那番情景曾经发生了很多次。王穗花手里特意备了一条毛巾,瞧那破烂又毛糙的表面,想来是经常被撕咬。

    “叔,志成他这脚每晚都疼,真的没别的办法了吗?”

    “没办法,只能靠他自己挺过来。”

    “吃药也不行吗?”

    “没用,这就不是个病,既然不是病,吃药能有啥用?”

    “治是没得治,但能稍微缓缓。上次我教你按摩的几个穴位,你没事常给他按按,等过些天天气好了,试着让他下床走走,多晒晒太阳或许能恢复得快点。”

    “哎,谢谢叔。”

    不是病、治不好、多晒太阳……听他们话里话外那意思,看来徐志成的身体里是真的有个鬼啊。

    沈妙将针都施好后,便拿出了电线和蓄电池,准备通电灸一灸各个穴位。

    把电线连接好,沈妙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扭头问道:“爷,你刚才给志成哥的脚上扎了一针,要不要也电一下?”

    沈万山:???

    听到沈妙问出这句话,他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你个二百五,你志成哥右脚都没了,通上电能治个球啊?!”

    说完,又抬手在她的脑门上弹了一记脑瓜崩。

    这一下可不比戒尺打得轻。

    捂着自己被弹出一片红的脑门,沈妙委屈地“哦”了一声。

    呜呜呜,凭什么!他能给“鬼”针灸止疼,自己就不能给“鬼”做个电疗了?

    只许爷爷治鬼,不许孙女电脚是吧!

    从徐志成家出来时是上午十一点,这都过去快一个小时了,沈妙额头上的那块红还是没褪下去,远远一看,跟观音旁边点了红痣的散财童女似的。

    见沈妙只顾着蹬车,一句话不说,沈万山试着打开她的话匣子,问道:“还疼不?”

    “疼。”

    脑门不疼,但心疼。

    “活该。”沈万山不轻不重地回了她两个字。

    沈妙:???

    “明知道他右脚没了,还说通电给他灸,你这不是犯傻呢么?”

    沈妙不服地加重了蹬车的力度:“那你不也拿针给他灸了。”

    “我是在给他治心,你是给他治个啥?”沈万山的语气看似是严厉的教训,却是在实打实地同她讲道理,“你这啥都治不了,不是在那闹笑话呢。”

    徐志成的痛不在于身,在于心。

    用老祖宗常说的那一套来解释,就是徐志成身体虽然是缺了一只脚,但是灵魂的那一部分还没消散,所以在没有□□承载的情况下,他就会感觉到疼痛。

    这痛是不存在的,是心理上的痛,所以需要给他的心上来一“针”。

    就像是看到别人不小心被拉链夹了肉,看到别人咬到舌头自己也会疼一样,让他看到自己不存在的那只脚被针灸,也能一定程度地缓解他心理上的疼痛。

    而他小腿的酸痛和刺痛,则是因为他在截肢后,身体里经络的连续性被破坏,气血无法正常流通,不通则痛的缘故,所以才要用电针灸来治疗。

    两种痛的原因不同,自然要用不同的方式来治疗。

    听完沈万山的解释,沈妙这才醍醐灌顶般地点点头:“哦~所以志成哥他不是被鬼附身?单纯是断了脚之后,心里堵着想不开?”

    “哼,鬼附身?”沈万山轻哼一声,慢悠悠地拿出水壶喝着水,“我就知你是听他们村的谁又瞎球胡说了。”

    糟糕,被发现了……

    想着徐志成以后也算是她的病人,沈万山也就不再隐瞒了,于是便把他所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了她。

    徐志成坠楼不是被鬼推的,是被吓的。

    具体是被什么吓到的,他也记不清楚了,因为摔下楼后磕到了头,医生说是脑震荡,所以那段记忆十分模糊,只记得是听到一个惨叫的声音,然后他便在逃跑时不小心掉下了楼。

    也正是怎么都想不起看到了什么,所以他便经常做噩梦,而且每次从梦中惊醒时右脚都会疼。

    这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等他哪天能想起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就好了。

    了解完事情的经过后,沈妙又问:“爷,那你说这世上有鬼没?”

    “有啊,”沈万山回答得很肯定,“这世上有的是不怀好意、装神弄鬼的‘小鬼’,等你以后多治几个病人,什么样稀奇的‘小鬼’都能见得到。”

    听沈万山这么一说,沈妙瞬间更感兴趣了。

    虽说“生意兴隆”这四个字不适合开医馆的,可她是真的想多见几个能把瓜送上门的“小鬼”啊!

    *

    连续下了几天的雨后,终于迎来了明媚的日头。

    偶尔有一阵风吹在身上,不冷不燥,温度刚刚好。

    马上快入秋了,正是要农忙的时候,所以来医馆看病的人并不多。趁着晌午有空,沈妙便骑着车去给岔河村的徐志成和李奶奶做康复推拿。

    徐志成家向来是没什么人来探望的,今天门口却停了一辆很招摇的摩托车。

    “嫂子,我来给志成哥送药了。”

    院门没关,沈妙进来时,正好碰上了端着水果从厨房出来的王穗花。

    “快进来吧,你志成哥的领导也在屋里呢。”

    领导?

    跟着王穗花进屋时,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呛鼻的烟草味。

    坐在徐志成旁边的男人正翘起二郎腿,嘴角叼着半根燃着的烟,吊儿郎当地跟他聊着天。

    见王穗花身后跟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男人的眼光快速地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这是……”

    “这是来给我治病的妹子,叫妙妙。妙妙,这是我工地的领导,叫……”

    “叫哥,孔哥。”男人站起身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主动向沈妙伸出了手。

    沈妙虽然第一印象对他不怎么好,但还是握住他的手,同他打了个招呼,“孔哥好。”

    男人名叫孔祥明,说是领导,其实就是工地上的包工头,看他模样差不多四十出头,虽然身形不胖不瘦,一米七五的个子也不算低,但却像是刚从油缸里捞出一般腻得很。

    虽说人不可貌相,但是沈妙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孔祥明不是什么好人

    孔祥明是身为工地代表来慰问徐志成的,不仅带了水果还有鸡蛋和一些补品。

    “既然要给志成看病的话,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了啊。”孔祥明随手把烟头丢在地上,碾灭后说道。

    “别啊,孔哥,你难得来一次,中午留下吃个饭吧。”徐志成主动挽留道。

    王穗花一边编起袖子,一边跟着说道:“是啊,家里今天要炖只鸡,一起留下吃点吧。”

    孔祥明也不跟他们客气了,“行吧,那先让妹子留下给志成瞧病,我跟你去厨房,给你打打下手。”

    “成。”

    沈妙先是询问了一下他这两天的休息情况,然后又给他诊了脉。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他的身体确实恢复了许多,听他说“脚痛”的情况也有所缓解,只是还是会做噩梦,就算是白天睡午觉也偶尔会惊醒。

    拿出针包准备给徐志成做针灸的时候,沈妙在药箱里找了半天没找到打火机,于是徐志成说可以去厨房借个火。

    “嫂子,我来用下打火机。”

    沈妙来到厨房时,王穗花和孔祥明正在一起处理着刚抓住的那只老母鸡。

    他们俩分明是在给老母鸡拔毛,可是沈妙却看到,孔祥明的手搭在了王穗花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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