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迪女士十分细致,询问过她们的姓名,当即就每一个都记住了。

    她嘴里念了四五个名字,“你们可以先回去了。”

    玛格丽特眼观鼻观心,这是已经筛出去一部分了,她想。

    一阵脚步声后,房间里还留着差不多十来人,都是身高一致,体型匀称,脸上没有疤痕胎记,没有龅牙,五官端正的。

    玛格丽特暗地扯了扯嘴角,怪不得他们都把女仆这职业当的多好,原来要求这么严格。

    泰迪小姐又依次叫留下来的姑娘们介绍自己的年龄,家住在哪,父母是做什么的,在家里排行老几,会些什么,例如厨艺,女红之类的。

    巨细无遗,跟选牲口也差不多了。

    玛格丽特听着,有裁缝店主的女儿,会绣花补衣服,有餐馆厨娘的女儿,也很通厨艺,有牧羊人的女儿,说自己力气大。

    她观察着泰迪女士与旁边两位太太的脸色,发觉她们似乎对有一技之长的姑娘们更感兴趣。

    要知道,女仆是大户人家装点门面的饰品,除了整齐好看,里子也少不了,不能全是草包,

    轮到她,便捡了姨父交代的话,说她父亲是商人,不过去世了,如今在姨父家,姨父也就是安格莱先生。

    纳德维丁地方小,居民少,大多数人都在安格莱先生那里购买便宜的木炭,泰迪女士也是常客,她听了,又问:“那你会什么?”

    原身什么家务活也不会,“女士,我识字,会写信。”

    这确实是原身会的技能。

    泰迪女士上下打量她,除了漂亮点之外,没见出来有什么特别,不过,认识字也算是符合爵士夫人的要求。

    问完了话,泰迪女士叫她们出去等。

    在走廊里,女孩儿们互相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闲聊,可又等的焦心。

    做了女仆,每年就有十几英镑的进项,吃住无忧,况且未来的雇主仆人多的很,又不需要像穷人家的女仆一样身兼数职。

    在庄园里,做的都是些相对清省的细碎功夫,比在家给父母洗衣做饭还要快活,几乎没人不愿意。

    两位太太与泰迪女士关在屋里商量了片刻,没耽误多久功夫,泰迪女士便出来,又筛选掉三四个人。

    剩下六个,包括玛格丽特在内,便都是今天的录取者了。

    泰迪女士说,让她们一人至多收拾两只手提箱的行李,下周三,自行去法尼奈庄园报道,管事们那里会有她们的名录。

    得了确切消息,她松了一口气,却不与别人一样开心,只觉得心里一阵复杂的滋味弥漫过。

    临走时,雨初霁,透明的水珠顺着树梢滴答滑落。

    得了好消息的姑娘们跟着家里人离开爵士府邸,玛格丽特的姨父与爵士大人说了半晌的话,这会儿也从书房出来了。

    姨父对玛格丽特被选上似乎毫无意外,但对于詹姆士家的玛丽也被选上了表示遗憾,他没想到泰迪小姐这么不挑。

    “那丫头粗俗的很,去烧火还差不多。”

    姨父嘟囔着,又夸了玛格丽特两句。

    “好好干,有了这份工作,你就算是在纳德维丁站住脚了,往后就能过上好日子。”

    姨父问她具体的时间安排,玛格丽特照泰迪女士说的答,姨父掐指一算。

    “那算算也就还有四五天的时间。”

    玛格丽特答应一声,压低帽檐坐进车里,她偏头看向宅邸附近的景色,灰扑扑的天空中,树木的颜色发深,空气湿冷。

    实际上这样的清晨,更适合窝在公寓里睡上半日懒觉,再点份披萨外卖。

    不过,这对于安格莱家算是一桩喜事。

    姨妈做主邀请了梅兰妮一家子四口人到旅舍来聚餐,玛格丽特像是捡到铁饭碗之后去参加亲戚聚会,备受关注。

    桌上供有冷盘三道,浓汤与炖肉,不管那么些礼节,一股脑的堆在面前,大家吃的畅快。

    玛格丽特吃的少,说的多,正向梅兰妮回答她在泰迪女士面前的见闻。

    梅兰妮的丈夫和公公都不是沉默寡言的人,与姨父在桌上攀谈了一阵,很是和睦。

    这小镇上,人虽然少,消息传的却快,没半天全镇人都知道法尼奈庄园的新主人再过两个礼拜就要搬进来,仆人都选好了。

    后面留在旅舍的几天,一场场的秋雨把温度在两日内降到了刺骨的地步,旅舍住店的客人们天刚擦黑就要求烤壁炉。

    姨妈忙的不可开交,给玛格丽特收拾行李的任务落在了梅兰妮身上。

    巴伯先生在世时,梅兰妮打小就没少受这位姨父给的礼物,她可怜玛格丽特,便态度也十分慷慨。

    用剩下的两天时间,带着玛格丽特在自家杂货铺的仓库里翻箱倒柜,凑齐了一概的生活物品,小到一把木梳,与梳头用的油膏。

    又帮玛格丽特改了她的两套厚衬裙,与她买的一令纸,塞了满满当当的两只皮箱。

    可对于玛格丽特来说,她又不是原身的魂,到底受之有愧,上辈子亲爹妈都没对她这么上心过,便想着,若是有出头之日,一定得帮衬梅兰妮的生意,她也并不容易。

    埃莉小,靠不住,老二明妮远在伯明翰,与姨父姨妈关系不好,这二老有什么大事小情,全靠梅兰妮。

    杂货店的生意,几乎也是她一手辛劳,可见梅兰妮一身的本事。

    临去上工的最后一天,她们在小镇上闲逛,购置其他零碎的东西,凡是做生意的,见着梅兰妮总要打听,玛格丽特是不是即将去山谷北边的那座大庄园里工作了。

    那座庄园自打仲夏之末就开始动工修缮,到如今总算是重见天日了,有镇上的老人说,上上一代的布奇子爵曾经在那里住过,家仆上百,每缝节日宾客如云,光是一个打猎季,就能用掉整个小镇一年养的鸭鹅。

    自打布奇家没落,这庄园几经转手,终于尘埃落定。

    可玛格丽特对那座庄园唯一的兴趣,就是想知道它是不是她上辈子摔死的地方。

    如果是的话,她能不能试着再一跤摔回去?

    总而言之,在姨妈家住的最后一晚,玛格丽特披着衣服,点上蜡烛,花两刻钟的时间,试着写了四五页的短篇故事,写完后包进了纸袋子里,写上地址,贴好邮票。

    一夜过去,清晨十分,她叫埃莉白天偷偷帮忙把信交给梅兰妮。

    玛格丽特早与梅兰妮打点好,往后都要她帮忙寄信件,谁也别告诉。

    “你放心吧!”埃莉拍拍胸脯,她年龄小,却很讲义气,玛格丽特在尝试写作,这是她们姐妹三个无足轻重的小秘密。

    深秋,阴天,山峦之间的小镇里全是雾气。

    临走时,姨妈在门口替玛格丽特戴上手套,预备叮嘱什么,可外面的姨父与帮佣等着,她又什么也没说。

    虽然姨妈很好,可玛格丽特并不留恋这旅舍,她轻轻地与她们抱了抱,便朝外走出门去,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样。

    实际上,她确实下了决心,购置完生活物品,特别是价格不便宜的那一令纸之后,她兜里已经捉襟见肘了,要不是梅兰妮友情赞助,她恐怕会更心急去赚钱。

    冷风像是刀子一样往衣袖里钻,玛格丽特躲进马车里,旅店的帮佣赶马,送她和两箱子行李去法尼奈庄园。

    从镇上赶马车到山上,需要一刻钟还多的时间,山路修缮过,十分平坦,玛格丽特从车里往外望,距离那半山腰的庄园越来越近,又小又简陋的马车不断抖动,好似随时要散架了。

    它被云雾笼罩着,在法国板栗树的掩盖之中,只有一个冷冷的灰白轮廓。

    等到了近处,路的尽头是一道庄园外围的院墙,或许几百年前作为要塞存在,低矮的墙体里挖出一个弧形门洞,分外宽大的木门上有很多岁月痕迹,开了半扇,已经有人进去了。

    从车里掀门钻出来,玛格丽特感觉头顶上的宽檐帽都要被润的拧出水来了。

    回头去看自己来时走过的山石子路,她发现在这几百米高的山上,两英里外的小镇已经模糊成一片,像煮糊的豆子汤一样摊在山谷中央。

    她在微风中抬手按着帽子,又回过头,伸手接下两只旧皮箱。

    帮佣指了指附近的门洞,“这里是庄园的北门,只能送到这了。”

    玛格丽特拘谨地道谢,拎着箱子朝门边走去。

    她越看越像。

    这里好像就是她上辈子摔死的地方。

    走进门洞,她的脚步加快,目光一寸寸的庄园里探。

    在外人看起来,她就像是个没见识的野丫头。

    从北门进,直直的可以看见庄园主建筑的后侧,栽着一排常青的柏树,挡住了些许隐私。

    玛格丽特收起好奇心,按耐着难以言说的心思,她抬眸,跟着前面同样是来工作的女孩子朝左边去。

    从北门进没两步,往里进了一个四方中庭,是左右两堵矮墙与前后两座排屋组成的。

    这里的排屋并没有什么特色,属于庄园的北侧仆人生活区,这庄园也只有北侧保留了围墙,她还知道,这围墙下甚至还保留有中世纪的地牢。

    什么都对得上,玛格丽特更加确定她上辈子就是在这里死的。

    闭上眼睛,她仿佛还能记起同学在地牢拍照留恋的样子。

    排屋的门厅外,两个女管事打扮,衣着几乎一模一样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口,手里摊着一本名册,见到又来了人,便询问名字。

    “问你呢!叫什么名字?”

    卡文娜有点不悦,她看向玛格丽特,这小姑娘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面色发白,手指都在颤,垂着头,像是害怕一样。

    被叫醒了神,玛格丽特赶紧恢复常态,“我叫玛格丽特,姓巴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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