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殿外,金瓦辉映,彩绸高悬。原本是宫中欢宴场所,今日却因皇帝与皇后一道设宴,让所有人心里都多了几分忐忑。二皇子段止荣虽身体仍未痊愈,但既已受旨,便与“侍医”慕清歌一同赴宴。内侍与侍卫簇拥而来,隐约可见殿中灯火辉煌,却透着一种沉重的肃杀。

    日头西斜时,段止荣一行抵达凤仪殿外。慕清歌扶着他下马车,小冉、傅寒、苏曲等人留在殿外恭候。往日,这里本该是宫娥内侍盈盈侍立、乐声袅袅的热闹场景,可今夕却明显少了丝许欢庆氛围,倒是多了禁军与侍卫在周遭警戒。

    殿门口,皇后的贴身宫女迎上前,语气谨慎地说:“二殿下,皇后娘娘与陛下已在内堂等候。”

    段止荣神色冷峻,轻轻点头,不多言。慕清歌随在他身后,深吸口气,心中暗暗提醒自己:这是她第一次以“侍医”身份、且被皇帝召见的正式场合,必须万分谨慎。

    走进殿门,只见殿中已布置了几桌酒席,烛灯明亮,丝竹乐队在角落静候。皇帝段桓坐于正中上座,脸色不显喜怒。皇后也端坐其旁,目光淡淡扫向进门的二皇子与慕清歌。

    段止荣刚要行礼,皇帝摆手:“不必多礼,朕让你带这位侍医来,只是为了瞧瞧她的风采。听说你连日来伤势好转,与她有关?”

    段止荣拱手:“回父皇,慕清歌医术娴熟,确为孩儿舒解不少疼痛。”

    他简单几句话,却显得言辞克制,没有过度赞扬,似也在避免惹皇后不快。慕清歌遂依礼上前,低头下跪:“慕清歌见过陛下、皇后娘娘,愿为殿下与皇室尽心侍医。”

    皇后轻轻“嗯”了一声,似笑非笑地打量慕清歌,眼里带着难测的光:“你就是慕言之的女儿?当年他名震太医院,可惜英年早逝,想不到十年后,你又跟随二皇子进宫了。”

    慕清歌心中一凛,微垂眼帘:“父亲生前曾侍奉皇室,这些年我也只想承其遗愿,悬壶济世。如今能侍奉殿下,也是家父之愿。”

    皇帝朝一旁的内侍挥手,宴乐随之起。段止荣被引至侧席坐下,慕清歌则立于他身后,时而斟茶,时而注意他神情。皇后和皇帝一言一语似在关心二皇子病势,却偶尔抛出些令人生疑的话题。

    皇后轻拍掌心,示意上菜:“二皇子这次恢复得不错,若再过些日子,大皇子病也好些,你们兄弟二人当齐心协力,让陛下省心。清歌,你身为侍医,可得看好二皇子的起居,莫再让他胡来。”

    段止荣对“胡来”二字颇为不悦,眉梢轻挑,却忍住怒意,淡淡应道:“儿臣自有分寸,不烦皇后费心。清歌也自会守好规矩。”

    皇后微笑不语,抬眼看皇帝。皇帝则掀了掀眼皮:“天钧还需静养,你若真有术法可彻底拔除阴煞之毒,朕也盼你出力。不过,本宫之前可没见你对大皇子出多少心?”

    此话看似对“侍医”慕清歌质询,实际上却连带敲打段止荣。慕清歌略一迟疑,正要开口,却被段止荣接了话:“父皇,慕清歌虽为我所用,但若大皇子需要医治,我自会指派她前去。只是目前大皇子何时肯让她入殿,尚未有下文。”

    皇后的笑意一敛,似被暗中戳到痛处。皇帝则不再追问,只淡淡举杯:“罢了,今日只是小宴,莫再提这些。二皇子,你还得注意身体。”

    酒过几巡,皇后忽然以似关怀似调侃的口吻,对段止荣道:“本宫听闻,你最近管教这侍医颇严,犯错就要罚跪,换药也分秒不敢差。不知她可还能受得住?”

    段止荣瞥了慕清歌一眼,语气不动声色:“侍医当守宫规,做不到自然要罚。若她要退缩,早就走了。”

    慕清歌下意识低头:“臣女谨遵殿下教诲,从无怨言。”

    皇后似笑非笑:“真是忠心侍奉。本宫倒要看看,你在这宫闱里能熬多久。” 说着,她看向皇帝,“陛下,可要赏她几句?这小姑娘当年在慕太医身边出没,如今也算重拾父业。”

    皇帝端起酒杯,神色淡漠:“既是二皇子身侧侍医,那便努力吧。你若能令天珩早日康健,朕不吝嘉赏。但若出岔子,也别怪朕一并问罪。”

    他这一席话,犹如把慕清歌提到高位,又随时可摔落,暗含警告。慕清歌心中一凛,毕恭毕敬地再行礼:“臣女不敢负皇恩。”

    宴至半程,皇帝与皇后似对二皇子礼貌周全,也不再提难以回答的问题,反而聊些边郡政务、后宫礼节等。段止荣神色冷然,偶尔简单作答。表面看去波澜不惊,实则四周禁军侍卫戒备森严,仿佛随时可能爆发危机。

    慕清歌站在段止荣身后,暗暗观察周遭:皇后似有试探之意;皇帝则半真半假地关心;若再深究,这场宴席仿佛要把二皇子和她的态度公之于后宫,看看谁敢公然与皇帝唱反调。

    小冉与傅寒、苏曲远在殿外等候,不便插足。慕清歌只能在段止荣身后紧绷神经——若有人突起暗手,她也得第一时间护住殿下。

    酒席散去,天色已暗。皇后把盏送行时,轻抚段止荣袖口,浅笑道:“二皇子好生保重,侍医姑娘也莫要怠忽。将来大皇子若也需要你,不要藏私嘛。”

    段止荣拱手,言辞冷淡:“儿臣记下了。”

    皇帝未再表态,只让内侍送他们出殿。待走出殿门,夜风拂面,慕清歌这才悄悄呼出一口气,感到后背已湿了冷汗。

    回到寝宫后,小冉与傅寒忙问:“殿下、慕姑娘,这宴席究竟如何?皇后与陛下可曾为难你们?”

    段止荣换了便衣,一边按住伤口,一边沉声:“皇后敲打了几句,无甚大碍。父皇只是想看看我是否仍能撑住。如今他们放出这招,恐怕暗地里还有人盯着。你们都打醒十二分精神。”

    慕清歌也插话:“皇后虽未对我直接发难,却隐隐警告我得对大皇子也用心医治。可目前大皇子是否肯让我插手,尚未知——”

    段止荣冷笑:“大皇子那边别着急,他终要想法子图谋皇权,也需你这‘侍医’。你只需按本宫吩咐行事,任何时候别私自去见他。”

    她心头一动,明白他顾虑她被大皇子的势力挖走或挟持;点头答应:“是。”

    夜色沉沉,慕清歌原本以为这天能安稳度过,不想半夜时分,小冉奔来急报:“殿下,禁军统领派人来传话,说刚在宫墙外抓到一名黑衣刺客,疑似与玄门叛徒有勾连,欲打探您寝殿虚实。”

    段止荣听罢,顿时眸中闪过寒芒,胸口的旧伤随之刺痛。他低声冷哼:“又来?看来那个‘黑衣老者’或后宫‘娘娘’还不肯放弃。给禁军带话,让他们别急着严刑逼供,先关押,我自会亲自过问。”

    傅寒担心:“殿下,您身体未愈,何不让属下代劳?”

    段止荣摇头:“不必。我若不现身,对方或许会借机翻供或找替罪羊。”

    隔日一早,段止荣执意要出门去禁军牢房亲审那名刺客,慕清歌得知后,心急不已:“他伤势还没完全恢复,又要奔波劳神……”

    她顾不了宫规束缚,急急拦在他面前:“殿下,您尚需静养,不宜过度行走——”

    段止荣面露冷峻:“你是侍医,怎能阻我办案?别忘记职责所在。”

    她一时语塞,只能咬唇,俯身一礼:“是,臣女陪同殿下前去。若殿下伤痛加重,我会当场施药。”

    见她如此坚定,他敛眉不语,默认她同行。内心里,某种柔软隐隐升起,却仍用严厉面孔压制。

    皇帝与皇后联合设宴后,又有黑衣刺客潜入宫外,这一切都在警示——暗流未息。段止荣虽然稳住“慕清歌侍医”名分,也在朝堂上继续立威,但外界仍有大把势力想逼他走投无路。

    是夜,慕清歌坐在烛灯下替他调药时,脑海里浮现皇后在凤仪殿的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还有皇帝那不置可否的神情。她越想越觉不安,却又没法退缩。

    段止荣察觉她神色凝重,低声道:“你害怕了?”

    她轻摇头:“不,我只是担心……后宫暗斗太多,殿下若再遭袭击或下毒……”

    他沉默半晌,才淡淡道:“放心。我不会轻易倒下。”

    次日晨光熹微,皇宫深处渐渐苏醒。早在薄雾未散之时,段止荣便已令侍卫准备马车,准备亲自前往禁军囚牢审问那名新近抓获的黑衣刺客。慕清歌原本想随侍,却碍于寝殿繁琐日程,只能先替他换好药布与纱裹,再匆匆收拾药箱赶去会合。

    寝殿前,段止荣一身浅玄色衣袍,虽仍带伤,却不肯坐轮椅,只让侍卫轻扶上马车。慕清歌紧随其后,一路小跑着把小药箱抱在怀中。小冉、傅寒等人都已在车旁等候。

    见她上前,段止荣淡淡看了她一眼,挑眉道:“你若随行,便别耽搁。”

    慕清歌微微躬身:“是,殿下。”她攀上马车踏板,却刻意与他保持一臂距离,以免过度亲昵引来闲言。马车随即启动,驶向宫城西北角的禁军囚牢。

    囚牢坐落在宫墙外围,与京中刑部大狱有别,只关押宫内刺客、内乱之徒。建筑灰暗森严,四处侍卫警戒,气氛阴冷。

    段止荣下车后,照例先让傅寒、苏曲去确认四周安全,自己则带着慕清歌与小冉直入主囚室。一路上,但见侍卫们见到二皇子皆面露敬畏,不敢造次。

    囚室门口,禁军统领正等候已久,见段止荣来,连忙迎上前:“殿下,昨夜抓住的黑衣刺客一直昏迷不醒。小人命御医试图救醒他,可似乎中了一种奇异毒药,性命难保。若再不及时解救,也许就要……”

    他话没说完,段止荣眉心一凛:“若此人死了,就断了线索。慕清歌,你可有办法?”

    囚室内,一股浓重药味与血腥气扑鼻。被捆缚的黑衣人躺在稻草堆上,脸庞惨白如纸,唇角干裂,似随时断气。禁军医官在旁束手无策,只能摇头叹气。

    慕清歌走近,先搭脉探查,然后神色微变:“他体内两种药性互相冲撞,一为杀毒,一为保命,显然有人要用这种‘两仪之毒’来防止被审问时泄密。若不破其中一股毒力,他就会痛苦而亡。”

    段止荣眸色一沉:“能解吗?”

    慕清歌迟疑一下:“若给我两个时辰,我或许能配出暂缓之剂,但彻底解毒尚不容易。请殿下先让侍卫把刺客抬到囚牢医室,我需银针与药材齐备。”

    不多时,刺客被移至一间简陋医室。慕清歌将随身药箱铺开,从中取出几包草药、银针与火折。她小心混合药粉,再用银针刺入刺客体内几处经脉,驱散相互冲突的两股毒力。

    过程惊险,刺客时而抽搐,口吐黑血,慕清歌眉头紧锁,沉住气不敢分心。段止荣远远看着她忙碌,未发一言,脸色仍显苍白,但眼神带着一丝信任。

    一个时辰后,刺客的痉挛减弱,呼吸恢复些微平稳。慕清歌额上沁满汗珠,吩咐小冉:“再去找些金银花和半夏,越快越好。”

    小冉答应着快步离开。她又继续替刺客灌下解毒汤汁。直到确认对方脉象虽弱却稳定,这才稍稍松口气,对段止荣道:“殿下,我已暂时压制其毒,但能否苏醒,全看他意志。若他真心求死,也不能强留。”

    段止荣点头:“我只需片刻问话,让他活着就够。”

    等刺客微微睁眼,段止荣走上前,冷声道:“是谁派你来的?玄门叛徒?还是宫中哪位主子?”

    那刺客虚弱地喘息,目光迷茫,口中含糊不清:“我……只是听命行事……不知主上是谁……他们只让我……查二皇子寝殿布防……”

    段止荣皱眉:“查寝殿?然后再行刺我?或者劫走某人?”

    刺客眼神里透出痛苦与惶恐:“我……根本不清楚,只记得有人说……若我失败,就会服下……两仪之毒……咳咳……”他猛地咳出一口黑血,神智再度迷离,似要陷入昏厥。

    看对方随时可能失去意识,段止荣心念电转:若继续软问,难以得更多线索。他犹豫片刻,看向慕清歌:“我需强行窥其心,你可有把握镇住他体内毒性?”

    慕清歌面色骤变:又要使用玄门“窥心之术”!他上次遭反噬尚未痊愈,怎能再冒险?!她连忙劝:“殿下,您上次差点伤及元神,这刺客毒尚未完全压下,若您再贸然窥心……”

    段止荣神色冷决:“若他再度昏死,一切线索断绝。此刻不入虎穴,更待何时?”

    见他如此坚决,慕清歌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咬唇道:“那……那我先替您加一道护心针。您一旦有不适,立刻终止。”

    段止荣未置可否,只微微点头。

    慕清歌当即取出银针,在段止荣胸口轻刺数下,引动微弱内息护住他心脉。随后,她退到一侧,让段止荣对着刺客,伸手贴在对方头颅穴位。

    阵阵阴煞之意在刺客体内翻腾,令段止荣额角青筋凸起。上次反噬的疼痛如针扎脑海,可他咬牙硬撑,一股玄门真气贯入刺客识海。

    刺客浑身颤抖,嘶声喊道:“啊……放开我……不……!” 断断续续的影像在他脑中闪现:一名黑衣蒙面的老者,在暗夜阁楼指使,交给他一把染毒匕首;宫中某处冷宫废院,似有高贵身影闪现;一卷玄门禁术卷轴,与一块刻着“七煞”字样的令牌……

    段止荣拼力捕捉这些破碎影像,胸口闷痛越发剧烈。他隐约感觉到刺客脑海深处另有一道极其邪异的暗影,仿佛随时能蚕食他的神念。若非慕清歌那道护心针,他恐怕就要失控。

    好半晌,刺客发出一声惨叫,眼神空洞,彻底昏厥过去。

    段止荣猛地收掌,嘴角血痕立现。“噗”地一口鲜血涌出,手脚发寒,脑中如万针刺动。

    “殿下!”慕清歌急上前扶住他,替他按住胸口要穴,想用真气替他平复反噬。可段止荣剧痛难忍,额上汗如豆大,整个人几近昏倒,但仍死死抓住她手臂,不让自己倒下。

    傅寒与小冉见状也焦急万分,赶来帮忙。苏曲更是神色紧张:“殿下何苦再冒此险?!”

    良久之后,段止荣才稍稍稳住呼吸,缓缓睁开眼。慕清歌给他服下一颗解毒丹,又以银针替他疏通经脉,他方才从重伤边缘拉回半步。

    “我……看到了‘七煞令牌’,还有那黑衣老者……以及……冷宫废院……”段止荣虚弱地低语,脸色煞白,“看来……宫里真有深藏的玄门叛徒,与某位娘娘暗中勾连……线索呼之欲出。”

    慕清歌心疼地替他拭血,却又无力阻止他对阴谋的执念。她只能咬唇道:“殿下别说话,我先替您稳住心脉……”

    段止荣沉声:“不必多劝。事到如今,我再退就功亏一篑。抓紧把这刺客看牢,我回寝殿调息后,再谋下一步。”

    看着他气息奄奄却依旧强撑,慕清歌眼中含泪,暗暗发誓:绝不能让他再如此以命犯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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