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旧年惹公主生气，或不知缘由，或自知己过。不知缘由的往往只冷嘲热讽几句，避开待气消便好，明着有错则决不可避开，一避或好几日都不得见了。且公主并非只气一场，一日之内计上心头翻回三四次都是有的。
如今劝怕动气，不劝又恐伤身。
谢玦心内轻叹，面上仍沉稳冷静，“每逢秋社假后，太学馔堂会连奉三日秘制醍醐酥山，配琼脂地仙糕，凉而不寒生津润肺，解余暑，去秋燥，内外皆有美名，女郎可要享用一二？”
李元熙眼神更冷。
不能再劝了。
似又引出了别的气性。谢玦心头一凛，只好先送人去明义堂学斋。
学斋就在昨日论讲大堂的两侧，一二斋在左，三斋在右。一斋最多三十人，设一厅一亭，一斋长一斋谕。
斋长早得了吩咐，将林娘子的坐席按堂课那般陈于众人前首，一干小娘子无人敢置喙，只偷瞄谢司主，见他在林娘子跟前恭谨温和浑不似论讲时的冷漠肃厉，有人面露疑忧，也有人看红了脸。
待讲经的夫子进来，瞥见女郎容貌时愣了一愣，之后却也不再特意关注。
且夫子一脸心事，教了半课后便让学生自行背诵，踱步出门去了博士厅。
夫子讲的是《雍也》。
经课会往复讲解，所以并不专为新弟子重头开讲。
李元熙将《论语集注》合上，这功课她六岁就做完了。并非自满，上舍经史于她，也不过童子技尔。太学上中外之分仅限于经史科，三舍五学则同教论。有那实在不擅经史的，三年到头仍考不出外舍，便可从五学结业，如此也能不错漏偏科之才。
她旨在年末大考，五学既通，只须按各师所授拾遗补阙，无谓去不去中上舍。
且这斋的小女郎多还不错。
听着她们的低声诵读，李元熙静坐入定。
崔令仪在斜后方，盯着前方案上摊开的《三字经》，像遇着难解之题不得要领，又见林娘子闭目小憩，念读便渐转无声。其他女郎见领头的两位娘子都沉静，跟着收敛起来。
对比其他二斋，此处安静得出奇，引得斋谕出亭巡查，第一眼不受控制地落在那矜贵优容的美人面上，忽有些怵于出声，见学子们认真捧书默读，观望思索片刻，悄悄退开了。
青红自明义堂廊下遥望，十分叹服。
不愧是姑奶奶，令人望之俨然难以造次。
接着一脸古怪。
昨夜大人被叫去陪寝，他细听墙角，竟然真的只是睡了一觉！大人如何睡得着的？
他对姑奶奶尤存忌惮，一宿没敢回卫舍，同息风道人树上树下作伴。满腹疑忧不敢问，大人告诫过不可与息风多谈。何老道回信却说息风道行不下于他，兼领了一堆公案分身乏术，如无大人之令，实无必要过来。
忠心耿耿的青红很是愁苦。
回头瞧见大堂内批盖文书的大人颇有些神情不属，他敢用何老道四十年修行做担保，必定是在想小姑奶奶了！
“唉！”
自从那夜这女郎上了大人的马车，他快把今年的气都叹完了。
到午时仆妇使人带话称膳食已备，大人命卫士清点正堂，和他亲去厅外接女郎下学，却见一圆脸小娘子十分大胆地凑在女郎身旁，红着脸问话：“林娘子，你可要和我一道去馔堂用膳？秋社假后馔堂会特供秘制醍醐酥山，好吃极了，因食材特殊，一年里只奉这三日，错过未免可惜。”
她眼神亮晶晶的，长得也像颗粉团子。
李元熙讶然。
之前大巫咒未得压制，寻常小娘子不敢亲近她，明华莽撞，她又体弱，宫人也不敢让人靠得太近。这软和纯澈的小女郎小鹿般依过来，倒是新鲜。
她微微一笑，“好。”
青红立刻察觉到身边刺过一股寒意，他屏息偷瞄大人脸色，嚯！急了！当然，在外人眼里，大人仍是一贯泰然自若的冷肃模样。
谢元姝贴心地托起女郎的手臂，她看谢表叔总是扶着这位疑似‘表姑曾祖母’的林娘子，许是对方身子不太好？
小娘子没伺候过人，李元熙走了两步，叹道：“松手罢，你不扶，我走得还稳当些。”
青红就见大人仿佛得了圣斥，直入斋厅，一个眼神逼退讪讪红脸的小娘子，面无表情地抻袖搀住女郎。
郎君金相玉质，与女郎绮貌珠光辉映。然岳峙渊渟，另有男子之威，近观更令人心颤。世人逐美，女郎品评公子相貌也是常事，小娘子们虽不敢靠近，却都忍不住投来目光。
李元熙自然察觉。
她挑了挑眉，谢玦年少便容颜出众，但宫人训练有素不会多看，倒使她忽略了他有掷果盈车之能，如今姿仪更甚，同行难免扰乱学子芳心，耽误她与小娘子亲近。她一念闪过，拍了拍谢玦的手臂，不容置疑道：“你回兰园用膳。”
众女就见那谢司主似愣了一瞬，静静朝她们扫来一眼。
敏觉些的忍不住往后躲了躲。
不过好在谢司主很是听林娘子的话，放下手，缓缓道了句‘好，女郎慢行’，退开让出路来。因先前那隐含冷戾的一眼，众女目光这回收敛许多，垂首鱼贯而出。
李元熙领头，谢元姝乖巧陪在左侧，崔令仪不曾言语，却只落后半步随行于右，至于其他女郎，则隔开不短距离，相互眼神交递，既好奇又害怕地惴惴跟着。
另外二斋也下学，三三两两往馔堂去，见三斋新学子纡徐曼步于前，顿时交头接耳起来。
“她是要往馔堂去么？”
“莫非真要去寻那王郎君质问？”
有好事者快步赶去馔堂通风报信，也有小女郎一脸惊慌，“她、她不是被鬼上身了么，我害怕，我、我先回斋舍，不去馔堂用饭了！”
还有只顾着看脸的啧啧品评道：“她这交心髻梳得合宜，倒比昨日更貌美了。”
等到一堂三斋学子都出了院子，青红欲言又止地看向仍默立在厅中的大人。
乖乖，他定是头脑发昏了，怎觉得大人一副被始乱终弃的落寞模样？姑奶奶也是，昨夜还叫人陪睡，今日有小娘子作伴，就弃大人于不顾了！小娘子哪有大人伺候用心呐？
大人出来了。
青红瞧了眼脸色，没敢吱声。跟着大人从东侧游廊出明义堂，走的却不是回兰园的路。
古木参天下藤萝满径，几无人踪。外头艳阳高照，这里却阴暗凄清。青红心底发毛，稍一回想太学地盘图，顿时了然，这本就不是正道，只是临湖的一片林子，由此可去馔堂。
他摸摸肚子，看来今日是吃不上午饭了。
息风如雾般在树上闪转游移，扭头左望，再扭回来，见谢司主隔着一道墙竟丝毫不差的与女郎同步，百无聊赖地往嘴里塞了口馒头。这位大人，是不是有那么点毛病？
视线重探回左侧，他忽而眯眼，将剩下半个馒头丢入青红怀中，悄无声息地翻墙越树，在假山石后找了处暗角站好。
有郎君拦了女郎的路。
他正凝神戒备，身旁又翻下一人。
哦，是谢司主。
初秋尤有暑热。
日下行走半晌，李元熙无所扶持已有些不适，暗叹小姑误我。
是人便有妄念，母后知她心病，选拔宫女俱是年长细心之人。她一朝得小娘子主动亲近，鬼使神差为此屏退谢玦，反倒真苦了自个儿。
他少年时也没见有这般听话的。
李元熙闷气渐生时，眼前一暗，一少郎君倏然立在她身前。
他眼尾飞挑，恣意非凡，既有武者大开大合的气势，又如新雪映日，明亮耀眼。
李元熙不由怔住，“卢济戎？”
有杀气。
息风抬手便要动，下一瞬诧异挑眉，不是那少年，怎是谢司主？差点害他伤及无辜。他分神这瞬，场中情形陡然一变。
那少郎君忽而爆发出一股凌厉的气势，抬手扣住女郎的手腕——重重一握！
因对方这张脸，李元熙并未防备，甚至没有调出分毫道炁以作威慑。
她睁大眼睛。
紧接着，四道劲风先后劈在那胳膊上。卢济云听见‘咔嚓’骨裂之声，暗呼‘不好’，箭步后撤，又一道罡风袭来，极其霸道迅猛，他一只手吊着，一只手刚被废掉，无法格挡，被重重拍在山石上，‘噗’得吐了一口鲜血。
他爷爷的！四个打一个！
有个人好狠！
是谁？
不是那女郎动的手，他却目光灼灼地只盯着她。
真是个妖女，他是不是被迷惑了？他原想掐她脖子，不知为何却只捉了她的手腕，也未能使出多大力气。她水润的眼眸中闪过不可置信，因疼痛而蹙紧眉头，他便莫名心生慌乱，准备撒手了！
见了血，小娘子们尖叫成一团。
谢玦鬼魅般闪至女郎身侧，看她白皙手腕浮起刺眼的红痕，正是他晨时抚过的那处，指尖微颤，一双阴冷的眼骤然扫向那少郎君，修罗狂怒，胸中涨出暴虐的杀欲。
李元熙回神，低喝：“谢玦！”
谢玦眼中血色明明灭灭，深吸口气，幽幽哑声道：“女郎……他伤了你。”
李元熙蹙眉不语。
又疼又怒。
她是被当成珍宝捧着长大的，只被大巫咒折磨魂海屡犯心疾，可从未有过这般疼痛的外伤。偏这小子还长着和卢济戎如出一辙的相貌。
既荒谬，又憋闷。
也是她反应不及，今已十五年后，卢济戎不该是少郎君模样了。
太学吏卫赶来，青红同他们一起火速清场，让学子们从旁道绕去馔堂。
小花园空了。
李元熙见那小子咽了口血沫，还敢上前——
“妖女！你如何认得我阿兄？你祸害他了？”
卢济云横眉竖目，他阿兄在外征战多年未曾回京，原来的林娘子是个闭门不出的，两人断无相识之机，如今的林娘子必定是妖邪了！即便她看起来……比那小心眼的谢司主更正派……
“……”李元熙气极反笑，“你年庚几何？”
“十五。”卢济云下意识答，继而又涨红脸：“你先回了小爷的问题！”
十五。
李元熙知晓此人身份了。记忆里，也就上月的事。卢济戎偷偷带她骑马，说他母亲给他新生了个弟弟，长得像只猴子，她若想看，他夜里便偷抱出来给她玩。她那时已口难成言，只笑了笑。双眼迷离间恍惚见卢济戎落泪。
那人可是从来不哭的。
莽夫的弟弟，竟然还是莽夫。
卢济戎那次也被谢玦打吐了血。
李元熙默然。
谢玦见女郎专注地看着那少郎君，已与原貌相似五成的玉靥渐渐敛下怒意，久违的妒火烧得他五内俱焚。
那蠢物，就有那么好？
如今劝怕动气，不劝又恐伤身。
谢玦心内轻叹，面上仍沉稳冷静，“每逢秋社假后，太学馔堂会连奉三日秘制醍醐酥山，配琼脂地仙糕，凉而不寒生津润肺，解余暑，去秋燥，内外皆有美名，女郎可要享用一二？”
李元熙眼神更冷。
不能再劝了。
似又引出了别的气性。谢玦心头一凛，只好先送人去明义堂学斋。
学斋就在昨日论讲大堂的两侧，一二斋在左，三斋在右。一斋最多三十人，设一厅一亭，一斋长一斋谕。
斋长早得了吩咐，将林娘子的坐席按堂课那般陈于众人前首，一干小娘子无人敢置喙，只偷瞄谢司主，见他在林娘子跟前恭谨温和浑不似论讲时的冷漠肃厉，有人面露疑忧，也有人看红了脸。
待讲经的夫子进来，瞥见女郎容貌时愣了一愣，之后却也不再特意关注。
且夫子一脸心事，教了半课后便让学生自行背诵，踱步出门去了博士厅。
夫子讲的是《雍也》。
经课会往复讲解，所以并不专为新弟子重头开讲。
李元熙将《论语集注》合上，这功课她六岁就做完了。并非自满，上舍经史于她，也不过童子技尔。太学上中外之分仅限于经史科，三舍五学则同教论。有那实在不擅经史的，三年到头仍考不出外舍，便可从五学结业，如此也能不错漏偏科之才。
她旨在年末大考，五学既通，只须按各师所授拾遗补阙，无谓去不去中上舍。
且这斋的小女郎多还不错。
听着她们的低声诵读，李元熙静坐入定。
崔令仪在斜后方，盯着前方案上摊开的《三字经》，像遇着难解之题不得要领，又见林娘子闭目小憩，念读便渐转无声。其他女郎见领头的两位娘子都沉静，跟着收敛起来。
对比其他二斋，此处安静得出奇，引得斋谕出亭巡查，第一眼不受控制地落在那矜贵优容的美人面上，忽有些怵于出声，见学子们认真捧书默读，观望思索片刻，悄悄退开了。
青红自明义堂廊下遥望，十分叹服。
不愧是姑奶奶，令人望之俨然难以造次。
接着一脸古怪。
昨夜大人被叫去陪寝，他细听墙角，竟然真的只是睡了一觉！大人如何睡得着的？
他对姑奶奶尤存忌惮，一宿没敢回卫舍，同息风道人树上树下作伴。满腹疑忧不敢问，大人告诫过不可与息风多谈。何老道回信却说息风道行不下于他，兼领了一堆公案分身乏术，如无大人之令，实无必要过来。
忠心耿耿的青红很是愁苦。
回头瞧见大堂内批盖文书的大人颇有些神情不属，他敢用何老道四十年修行做担保，必定是在想小姑奶奶了！
“唉！”
自从那夜这女郎上了大人的马车，他快把今年的气都叹完了。
到午时仆妇使人带话称膳食已备，大人命卫士清点正堂，和他亲去厅外接女郎下学，却见一圆脸小娘子十分大胆地凑在女郎身旁，红着脸问话：“林娘子，你可要和我一道去馔堂用膳？秋社假后馔堂会特供秘制醍醐酥山，好吃极了，因食材特殊，一年里只奉这三日，错过未免可惜。”
她眼神亮晶晶的，长得也像颗粉团子。
李元熙讶然。
之前大巫咒未得压制，寻常小娘子不敢亲近她，明华莽撞，她又体弱，宫人也不敢让人靠得太近。这软和纯澈的小女郎小鹿般依过来，倒是新鲜。
她微微一笑，“好。”
青红立刻察觉到身边刺过一股寒意，他屏息偷瞄大人脸色，嚯！急了！当然，在外人眼里，大人仍是一贯泰然自若的冷肃模样。
谢元姝贴心地托起女郎的手臂，她看谢表叔总是扶着这位疑似‘表姑曾祖母’的林娘子，许是对方身子不太好？
小娘子没伺候过人，李元熙走了两步，叹道：“松手罢，你不扶，我走得还稳当些。”
青红就见大人仿佛得了圣斥，直入斋厅，一个眼神逼退讪讪红脸的小娘子，面无表情地抻袖搀住女郎。
郎君金相玉质，与女郎绮貌珠光辉映。然岳峙渊渟，另有男子之威，近观更令人心颤。世人逐美，女郎品评公子相貌也是常事，小娘子们虽不敢靠近，却都忍不住投来目光。
李元熙自然察觉。
她挑了挑眉，谢玦年少便容颜出众，但宫人训练有素不会多看，倒使她忽略了他有掷果盈车之能，如今姿仪更甚，同行难免扰乱学子芳心，耽误她与小娘子亲近。她一念闪过，拍了拍谢玦的手臂，不容置疑道：“你回兰园用膳。”
众女就见那谢司主似愣了一瞬，静静朝她们扫来一眼。
敏觉些的忍不住往后躲了躲。
不过好在谢司主很是听林娘子的话，放下手，缓缓道了句‘好，女郎慢行’，退开让出路来。因先前那隐含冷戾的一眼，众女目光这回收敛许多，垂首鱼贯而出。
李元熙领头，谢元姝乖巧陪在左侧，崔令仪不曾言语，却只落后半步随行于右，至于其他女郎，则隔开不短距离，相互眼神交递，既好奇又害怕地惴惴跟着。
另外二斋也下学，三三两两往馔堂去，见三斋新学子纡徐曼步于前，顿时交头接耳起来。
“她是要往馔堂去么？”
“莫非真要去寻那王郎君质问？”
有好事者快步赶去馔堂通风报信，也有小女郎一脸惊慌，“她、她不是被鬼上身了么，我害怕，我、我先回斋舍，不去馔堂用饭了！”
还有只顾着看脸的啧啧品评道：“她这交心髻梳得合宜，倒比昨日更貌美了。”
等到一堂三斋学子都出了院子，青红欲言又止地看向仍默立在厅中的大人。
乖乖，他定是头脑发昏了，怎觉得大人一副被始乱终弃的落寞模样？姑奶奶也是，昨夜还叫人陪睡，今日有小娘子作伴，就弃大人于不顾了！小娘子哪有大人伺候用心呐？
大人出来了。
青红瞧了眼脸色，没敢吱声。跟着大人从东侧游廊出明义堂，走的却不是回兰园的路。
古木参天下藤萝满径，几无人踪。外头艳阳高照，这里却阴暗凄清。青红心底发毛，稍一回想太学地盘图，顿时了然，这本就不是正道，只是临湖的一片林子，由此可去馔堂。
他摸摸肚子，看来今日是吃不上午饭了。
息风如雾般在树上闪转游移，扭头左望，再扭回来，见谢司主隔着一道墙竟丝毫不差的与女郎同步，百无聊赖地往嘴里塞了口馒头。这位大人，是不是有那么点毛病？
视线重探回左侧，他忽而眯眼，将剩下半个馒头丢入青红怀中，悄无声息地翻墙越树，在假山石后找了处暗角站好。
有郎君拦了女郎的路。
他正凝神戒备，身旁又翻下一人。
哦，是谢司主。
初秋尤有暑热。
日下行走半晌，李元熙无所扶持已有些不适，暗叹小姑误我。
是人便有妄念，母后知她心病，选拔宫女俱是年长细心之人。她一朝得小娘子主动亲近，鬼使神差为此屏退谢玦，反倒真苦了自个儿。
他少年时也没见有这般听话的。
李元熙闷气渐生时，眼前一暗，一少郎君倏然立在她身前。
他眼尾飞挑，恣意非凡，既有武者大开大合的气势，又如新雪映日，明亮耀眼。
李元熙不由怔住，“卢济戎？”
有杀气。
息风抬手便要动，下一瞬诧异挑眉，不是那少年，怎是谢司主？差点害他伤及无辜。他分神这瞬，场中情形陡然一变。
那少郎君忽而爆发出一股凌厉的气势，抬手扣住女郎的手腕——重重一握！
因对方这张脸，李元熙并未防备，甚至没有调出分毫道炁以作威慑。
她睁大眼睛。
紧接着，四道劲风先后劈在那胳膊上。卢济云听见‘咔嚓’骨裂之声，暗呼‘不好’，箭步后撤，又一道罡风袭来，极其霸道迅猛，他一只手吊着，一只手刚被废掉，无法格挡，被重重拍在山石上，‘噗’得吐了一口鲜血。
他爷爷的！四个打一个！
有个人好狠！
是谁？
不是那女郎动的手，他却目光灼灼地只盯着她。
真是个妖女，他是不是被迷惑了？他原想掐她脖子，不知为何却只捉了她的手腕，也未能使出多大力气。她水润的眼眸中闪过不可置信，因疼痛而蹙紧眉头，他便莫名心生慌乱，准备撒手了！
见了血，小娘子们尖叫成一团。
谢玦鬼魅般闪至女郎身侧，看她白皙手腕浮起刺眼的红痕，正是他晨时抚过的那处，指尖微颤，一双阴冷的眼骤然扫向那少郎君，修罗狂怒，胸中涨出暴虐的杀欲。
李元熙回神，低喝：“谢玦！”
谢玦眼中血色明明灭灭，深吸口气，幽幽哑声道：“女郎……他伤了你。”
李元熙蹙眉不语。
又疼又怒。
她是被当成珍宝捧着长大的，只被大巫咒折磨魂海屡犯心疾，可从未有过这般疼痛的外伤。偏这小子还长着和卢济戎如出一辙的相貌。
既荒谬，又憋闷。
也是她反应不及，今已十五年后，卢济戎不该是少郎君模样了。
太学吏卫赶来，青红同他们一起火速清场，让学子们从旁道绕去馔堂。
小花园空了。
李元熙见那小子咽了口血沫，还敢上前——
“妖女！你如何认得我阿兄？你祸害他了？”
卢济云横眉竖目，他阿兄在外征战多年未曾回京，原来的林娘子是个闭门不出的，两人断无相识之机，如今的林娘子必定是妖邪了！即便她看起来……比那小心眼的谢司主更正派……
“……”李元熙气极反笑，“你年庚几何？”
“十五。”卢济云下意识答，继而又涨红脸：“你先回了小爷的问题！”
十五。
李元熙知晓此人身份了。记忆里，也就上月的事。卢济戎偷偷带她骑马，说他母亲给他新生了个弟弟，长得像只猴子，她若想看，他夜里便偷抱出来给她玩。她那时已口难成言，只笑了笑。双眼迷离间恍惚见卢济戎落泪。
那人可是从来不哭的。
莽夫的弟弟，竟然还是莽夫。
卢济戎那次也被谢玦打吐了血。
李元熙默然。
谢玦见女郎专注地看着那少郎君，已与原貌相似五成的玉靥渐渐敛下怒意，久违的妒火烧得他五内俱焚。
那蠢物，就有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