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殚竭力尽意为子女
下了值的贾政并未回到贾府，毕竟与林如海、文先生昨夜约好聚贤阁再吃一顿酒，只是今日却杂事繁多，处理完时日头早亦落下。
于是贾政被迎进阁楼时，两人早已久候多时，贾政连忙擎杯笑道：“我迟了些，自罚三杯。”说完连饮三杯。
林如海和文先生也敬着吃酒，没多会儿，三人又是吟诗作赋、又听文先生说起游历时的趣事，气氛十足热腾腾。
只是文先生突然朝着贾政问道：“政兄，我俩虽相识短短两日，却似相识许久的知己，我有一事与你请教，只怕唐突。”
贾政兴致昂然，粗气道：“先生请说，我知无不言。”
文先生笑道：“政兄府内女眷，近来可有不适的？”这话一出，贾政下意识便摇头，疑惑道：“先生何出此言？”
就连林如海满脸疑窦，应和道：“丈母甲子有加，自是硬朗；舅嫂正值壮年，容光焕发；侄女们更是活泼可爱。”
只见文先生从怀里掏出一物，正是一红色招纸，上头写着‘重金求聘妇科医手，有意者请驾步于荣宁街西贾府详谈，若有荐得良医亦有重赏’。
“今日白天我闲得无事，便去街上瞧瞧，不想这招贴倒是聚了不少人看热闹。我这一看便猜是政兄府里的，想自个便有几分医术傍身，就撕下这招贴。”文先生说道，却把贾政两人听糊涂。
贾政和林如海不知为何招贴了求医的事情，若是家中女眷有病症，自是太医、大夫都能寻来。
看出贾政心中焦虑，文先生便建议道：“政兄，你先回府里仔细问下，若是需要，随时可喊我去瞧瞧。”
贾政也顾不及吃酒之事，胡乱饮了两杯便先告辞，唤了几次‘赶紧’才堪堪赶在亥时前回到贾府。
此刻王夫人刚梳洗毕，正卧榻歇息，听闻贾政回来，连忙起身道：“老爷，今日果然早回了。”
退下了屋内的丫鬟，贾政忙寻问道：“夫人，家里可有病重之人？如何在街上糊了招贴？”
没想到白日才贴上，贾政夜里便得了消息，王夫人哪里敢隐瞒，这得把白日与贾母所谈一一告知。
且说王夫人听了贾敏之事，心头半天都稳不住，便带着彩鸳一同去贾母院子里。
恰巧邢夫人也在，王夫人便随便扯了点事说说，不欲提起贾敏之事。
只见邢夫人三番两次举手摸髻，十分做作，王夫人虽是不耐，却也无心看到她手腕上金玉相间，叮叮咚咚好不热闹，笑道：“大太太这手镯眼生，可是新买的？”
邢夫人见王夫人终于注意到，这才放下了发酸的手，捂着嘴笑道：“不值钱的玩意儿，不过带来玩玩罢了。哎哟，萃玉轩的老板说许久未见你去关顾，还让我带你问好呢。”
这不值钱的玩意，一个少说也要两三百两，倘若东院钱库归邢夫人管，财大气粗也正常。
不过听闻贾赦管着大头，只给她发放月银罢了，她又如何舍得花大钱？要知道，东西两院一分，东院那头的常说’马蹄刀水杓里切菜——水泄不漏，半点儿也没落在地‘。
王夫人笑而不语，贾母却看不惯地说道：“我看迎春整日素得很，你如何不买些不值钱的玩意儿给她呢？”
这话堵得邢夫人哑口无言，见贾母不甚搭理她，半会儿便灰溜溜地走了。
突然捧着几匹绸缎的碧烟从里间出来，眼里未抬，不知王夫人在场，便朝着贾母说道：“老太太，您说那缎子我寻不着，只怕得碧云姐姐才认得出。这手里几匹我瞧颜色正好，又是流云万福花样的，又是蝴蝶映月花样的，若是裁给大姑娘穿，保证谁人见了大姑娘就像喝了迷魂汤——神魂颠倒。”笑声未起，一见王夫人正坐在贾母下方，连忙万福请安，不敢再开口。
“越大越没分寸，还不去。”贾母骂了句，又指使碧烟退下。
王夫人心里十足明白，上回在贾政面前晕了过去，他怕触了她心神，便唤着上下不许在她面前提及元春选秀之事。
但王夫人不管选秀这事，不就得贾母出面张罗？于是便命人悄悄备下衣裳、钗簪首饰等，未走官中支出，自然就没经王夫人之手。
当作是不知情，王夫人也未开口过问，也让贾母松了一口气：待下月初十过后，政儿媳妇也就认了。
王夫人自然不会不顾元春，料想贾母和贾政肯定不同意她所为，便只能“麻雀搭窝——各顾各的”。
想起此番过来的目的，王夫人主动开了话头，先是说了采儿如今在姑苏进退两难，贾敏有意让她留在贾府，贾母二话不说便说好，还感慨一句女人不易。
王夫人顺势接了句话：“老太太说得正是。姑奶奶好不容易多个左膀右臂的，如今这一留府里，又少了个说贴己话的。”
贾母似乎能感受到远在姑苏的女儿孤立无援一般，眼里不住地流泪。
王夫人陪哭了几回，才收拾好心情说道：“都怪我不好说话，累得老太太又哭了。我倒说件喜事，老太太听了必定开心。”
拿起手帕抹去了泪水，贾母破涕为笑：“若听了不高兴，该当如何？”
“老太太准保放心。”王夫人笑道，走至贾母耳边说了两句，只见贾母眼里瞬间喜不自禁，连问几句：“可真？”
得了王夫人的再三点头，贾母闭眼念了句佛，睁眼笑道：“这确实是好事，那日说敏儿来不得，我连着心伤了几日。如今说是这事，我倒安了心。也怪她怎么不说呢。”贾母自然是怪起了吴言家的知而不言。
“这平头老百姓都传’头三月不言‘，就怕惹了胎神不喜。她不说自也有理。”王夫人掩了一番话，这才开口说：“老太太，我说的话您可能不爱听，但我借胆实话说了。姑爷家中传到这代仅他一枝独苗，姑奶奶也是宽容大量之人，为了林家开枝散叶的也纳了几房妾室，只是如今仅一女和肚子里的。”
贾母眉头原是紧皱，后来又是低沉，唏嘘道：“这话虽不中听，但也实在。哎，你姑爷着实是个极好的，如今我也放心不下这事。”
“老太太，我也真心疼姑奶奶，她生养在京城十几年，现在虽说嫁去姑苏已有十个年头，但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然姑奶奶哪里会说出想京城酱菜之话。”王夫人看着贾母若有所思，继而说：“这酱菜容易送去，但这内里却不容易习惯的。我倒有个说法，不如招贴聘了个京城大夫随去，一是姑奶奶得了我们娘家人关心，二是调理好身子我们也放心。”
贾母一听，便让王夫人放手去做，早早聘了来，好跟着林如海述职后一同前往。
只是没等到重金到来的妇科圣手，倒是引回了忧心忡忡的贾政。
“我道是如何。”贾政放下了心，只是难免责怪：“这事妹婿不知，你们为何要插手？”
王夫人抿了抿嘴，没好气地道：“老爷可是姑奶奶的亲哥，我也是她亲嫂，如何不能插手。姑奶奶面皮薄，不敢说与姑爷听，难道就该活生生在那捱苦？”
“自然不是。有道是’出嫁从夫‘，我们娘家人。”贾政话未说完被王夫人打断：“老爷，我只一话，聘不聘？”
没想到王夫人挺起了腰板儿，冷眼望着贾政来回踱步，十几个来回才说了句：“只是文先生他撕了招贴，这事不好办啊。”
一听贾政还是愿意聘请大夫前往姑苏，王夫人转笑道：“这事更好办，文先生若有引荐我们便去寻，若是无，再上招贴也不怕。反正本就该麻烦文先生，多一个不多。”
“还有事要麻烦文先生？”贾政不由自主地反问道。
王夫人笑道：“莫不是昨夜老爷答应的事忘了？”贾政这一提醒，似乎在睡梦朦胧之时应了王夫人的话。
当王夫人说出让贾政请来文先生给贾珠当西席时，贾政的反应尤为激动，差点儿跳了起来，脸皮涨红，忙说道：“这如何能？文先生何等人物，珠儿哪里。”
王夫人的眼神让贾政说不出抬高文先生又贬低贾珠之话，只得重重地坐在椅子上，连喝了几杯茶后：“这事不行。”
“如何不行？我当老爷应许的了，可不准反悔。”王夫人丝毫未怯，这大概便是‘为母则强’。
“我说不行就不行。”贾政也没他话，翻来覆去便是这句，倒也惹得王夫人怒从心上：“老爷，好不容易来了个符合西席条件，还是老爷赞不绝口的，为何不行？老爷不问问文先生的意思，万一他愿意呢？”
贾政连忙回道：“人家当我知己，我却当人西席，这传出去，可不笑话我？”
“老爷，这当西席与当知己又不冲突。白日他当贾珠西席，夜里当你知己，岂不两全其美？”王夫人口不择言了起来，气得贾政无话可说。
两人背对着背，不吭一声，正是“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突起一阵风，桌上的蜡烛差点儿熄灭，见此，王夫人不怒反笑道：“这蜡烛点火本是一条心，谁知瞎子点的——白费蜡。”说完又拾起手帕捂起口鼻，不禁啜泣了起来。
贾政叹了一声，半天才说了句：“我问问。”
于是贾政被迎进阁楼时，两人早已久候多时，贾政连忙擎杯笑道：“我迟了些，自罚三杯。”说完连饮三杯。
林如海和文先生也敬着吃酒，没多会儿，三人又是吟诗作赋、又听文先生说起游历时的趣事，气氛十足热腾腾。
只是文先生突然朝着贾政问道：“政兄，我俩虽相识短短两日，却似相识许久的知己，我有一事与你请教，只怕唐突。”
贾政兴致昂然，粗气道：“先生请说，我知无不言。”
文先生笑道：“政兄府内女眷，近来可有不适的？”这话一出，贾政下意识便摇头，疑惑道：“先生何出此言？”
就连林如海满脸疑窦，应和道：“丈母甲子有加，自是硬朗；舅嫂正值壮年，容光焕发；侄女们更是活泼可爱。”
只见文先生从怀里掏出一物，正是一红色招纸，上头写着‘重金求聘妇科医手，有意者请驾步于荣宁街西贾府详谈，若有荐得良医亦有重赏’。
“今日白天我闲得无事，便去街上瞧瞧，不想这招贴倒是聚了不少人看热闹。我这一看便猜是政兄府里的，想自个便有几分医术傍身，就撕下这招贴。”文先生说道，却把贾政两人听糊涂。
贾政和林如海不知为何招贴了求医的事情，若是家中女眷有病症，自是太医、大夫都能寻来。
看出贾政心中焦虑，文先生便建议道：“政兄，你先回府里仔细问下，若是需要，随时可喊我去瞧瞧。”
贾政也顾不及吃酒之事，胡乱饮了两杯便先告辞，唤了几次‘赶紧’才堪堪赶在亥时前回到贾府。
此刻王夫人刚梳洗毕，正卧榻歇息，听闻贾政回来，连忙起身道：“老爷，今日果然早回了。”
退下了屋内的丫鬟，贾政忙寻问道：“夫人，家里可有病重之人？如何在街上糊了招贴？”
没想到白日才贴上，贾政夜里便得了消息，王夫人哪里敢隐瞒，这得把白日与贾母所谈一一告知。
且说王夫人听了贾敏之事，心头半天都稳不住，便带着彩鸳一同去贾母院子里。
恰巧邢夫人也在，王夫人便随便扯了点事说说，不欲提起贾敏之事。
只见邢夫人三番两次举手摸髻，十分做作，王夫人虽是不耐，却也无心看到她手腕上金玉相间，叮叮咚咚好不热闹，笑道：“大太太这手镯眼生，可是新买的？”
邢夫人见王夫人终于注意到，这才放下了发酸的手，捂着嘴笑道：“不值钱的玩意儿，不过带来玩玩罢了。哎哟，萃玉轩的老板说许久未见你去关顾，还让我带你问好呢。”
这不值钱的玩意，一个少说也要两三百两，倘若东院钱库归邢夫人管，财大气粗也正常。
不过听闻贾赦管着大头，只给她发放月银罢了，她又如何舍得花大钱？要知道，东西两院一分，东院那头的常说’马蹄刀水杓里切菜——水泄不漏，半点儿也没落在地‘。
王夫人笑而不语，贾母却看不惯地说道：“我看迎春整日素得很，你如何不买些不值钱的玩意儿给她呢？”
这话堵得邢夫人哑口无言，见贾母不甚搭理她，半会儿便灰溜溜地走了。
突然捧着几匹绸缎的碧烟从里间出来，眼里未抬，不知王夫人在场，便朝着贾母说道：“老太太，您说那缎子我寻不着，只怕得碧云姐姐才认得出。这手里几匹我瞧颜色正好，又是流云万福花样的，又是蝴蝶映月花样的，若是裁给大姑娘穿，保证谁人见了大姑娘就像喝了迷魂汤——神魂颠倒。”笑声未起，一见王夫人正坐在贾母下方，连忙万福请安，不敢再开口。
“越大越没分寸，还不去。”贾母骂了句，又指使碧烟退下。
王夫人心里十足明白，上回在贾政面前晕了过去，他怕触了她心神，便唤着上下不许在她面前提及元春选秀之事。
但王夫人不管选秀这事，不就得贾母出面张罗？于是便命人悄悄备下衣裳、钗簪首饰等，未走官中支出，自然就没经王夫人之手。
当作是不知情，王夫人也未开口过问，也让贾母松了一口气：待下月初十过后，政儿媳妇也就认了。
王夫人自然不会不顾元春，料想贾母和贾政肯定不同意她所为，便只能“麻雀搭窝——各顾各的”。
想起此番过来的目的，王夫人主动开了话头，先是说了采儿如今在姑苏进退两难，贾敏有意让她留在贾府，贾母二话不说便说好，还感慨一句女人不易。
王夫人顺势接了句话：“老太太说得正是。姑奶奶好不容易多个左膀右臂的，如今这一留府里，又少了个说贴己话的。”
贾母似乎能感受到远在姑苏的女儿孤立无援一般，眼里不住地流泪。
王夫人陪哭了几回，才收拾好心情说道：“都怪我不好说话，累得老太太又哭了。我倒说件喜事，老太太听了必定开心。”
拿起手帕抹去了泪水，贾母破涕为笑：“若听了不高兴，该当如何？”
“老太太准保放心。”王夫人笑道，走至贾母耳边说了两句，只见贾母眼里瞬间喜不自禁，连问几句：“可真？”
得了王夫人的再三点头，贾母闭眼念了句佛，睁眼笑道：“这确实是好事，那日说敏儿来不得，我连着心伤了几日。如今说是这事，我倒安了心。也怪她怎么不说呢。”贾母自然是怪起了吴言家的知而不言。
“这平头老百姓都传’头三月不言‘，就怕惹了胎神不喜。她不说自也有理。”王夫人掩了一番话，这才开口说：“老太太，我说的话您可能不爱听，但我借胆实话说了。姑爷家中传到这代仅他一枝独苗，姑奶奶也是宽容大量之人，为了林家开枝散叶的也纳了几房妾室，只是如今仅一女和肚子里的。”
贾母眉头原是紧皱，后来又是低沉，唏嘘道：“这话虽不中听，但也实在。哎，你姑爷着实是个极好的，如今我也放心不下这事。”
“老太太，我也真心疼姑奶奶，她生养在京城十几年，现在虽说嫁去姑苏已有十个年头，但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然姑奶奶哪里会说出想京城酱菜之话。”王夫人看着贾母若有所思，继而说：“这酱菜容易送去，但这内里却不容易习惯的。我倒有个说法，不如招贴聘了个京城大夫随去，一是姑奶奶得了我们娘家人关心，二是调理好身子我们也放心。”
贾母一听，便让王夫人放手去做，早早聘了来，好跟着林如海述职后一同前往。
只是没等到重金到来的妇科圣手，倒是引回了忧心忡忡的贾政。
“我道是如何。”贾政放下了心，只是难免责怪：“这事妹婿不知，你们为何要插手？”
王夫人抿了抿嘴，没好气地道：“老爷可是姑奶奶的亲哥，我也是她亲嫂，如何不能插手。姑奶奶面皮薄，不敢说与姑爷听，难道就该活生生在那捱苦？”
“自然不是。有道是’出嫁从夫‘，我们娘家人。”贾政话未说完被王夫人打断：“老爷，我只一话，聘不聘？”
没想到王夫人挺起了腰板儿，冷眼望着贾政来回踱步，十几个来回才说了句：“只是文先生他撕了招贴，这事不好办啊。”
一听贾政还是愿意聘请大夫前往姑苏，王夫人转笑道：“这事更好办，文先生若有引荐我们便去寻，若是无，再上招贴也不怕。反正本就该麻烦文先生，多一个不多。”
“还有事要麻烦文先生？”贾政不由自主地反问道。
王夫人笑道：“莫不是昨夜老爷答应的事忘了？”贾政这一提醒，似乎在睡梦朦胧之时应了王夫人的话。
当王夫人说出让贾政请来文先生给贾珠当西席时，贾政的反应尤为激动，差点儿跳了起来，脸皮涨红，忙说道：“这如何能？文先生何等人物，珠儿哪里。”
王夫人的眼神让贾政说不出抬高文先生又贬低贾珠之话，只得重重地坐在椅子上，连喝了几杯茶后：“这事不行。”
“如何不行？我当老爷应许的了，可不准反悔。”王夫人丝毫未怯，这大概便是‘为母则强’。
“我说不行就不行。”贾政也没他话，翻来覆去便是这句，倒也惹得王夫人怒从心上：“老爷，好不容易来了个符合西席条件，还是老爷赞不绝口的，为何不行？老爷不问问文先生的意思，万一他愿意呢？”
贾政连忙回道：“人家当我知己，我却当人西席，这传出去，可不笑话我？”
“老爷，这当西席与当知己又不冲突。白日他当贾珠西席，夜里当你知己，岂不两全其美？”王夫人口不择言了起来，气得贾政无话可说。
两人背对着背，不吭一声，正是“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突起一阵风，桌上的蜡烛差点儿熄灭，见此，王夫人不怒反笑道：“这蜡烛点火本是一条心，谁知瞎子点的——白费蜡。”说完又拾起手帕捂起口鼻，不禁啜泣了起来。
贾政叹了一声，半天才说了句：“我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