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卑躬只为请文先生
次日，贾政命人驶去南横街的一座人家，命了贴身小厮去饭馆买几道菜和酒来，自行进了大门，横在眼前两个分开的院子，东西两院。
一时心急忘了问清楚哪院，好在东院踱步出来个下人，见贾政一身官服且冠上红彤彤的红宝石亮瞎眼，连忙过来拜望，请教起官老爷要寻何人。
“请教文先生府上何处？”贾政神色自若，丝毫无高傲骄慢之态。
下人腰身越发躬下，恭恭敬敬地请道：“官老爷，文先生就住西院。”
这时贾政一摸怀里却无帖子，心一沉，只见下人不但告知位置，还亲身引着贾政过去，临走还深深地鞠躬示意。
不同于东院的静谧，只是稍稍靠近西院，一股悠远缥缈、跌宕有致的丝竹之声隐隐传来，闻者为之一震。
若说其一是文先生，另一个合奏又是何人？
贾政大步流星地踏进了房里，只一眼便瞧完整个屋子，而文先生口吹着竹笛，面生的青年则弹琴瑟，两人颇有默契地结束一曲，惹得贾政连连拍手赞叹。
“政兄，白日如何得空前来？”文先生放下了竹笛，斯抬斯经。
贾政显得有些拘谨，毕竟未下帖便前来拜访，难免不合礼仪，连忙说道：“文先生，我未下帖便来到扰，恕我无礼。”
只见文先生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哈哈大笑道：“一言‘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一言‘君子论迹不论心’，存在便是有理。我认为，君子有礼在心中，何苦非用一张帖子证呢？”
“先生说得极是。否则我们这相隔一墙之远，每次我过来便要下帖子，只怕这屋子放不下帖子了。”青年一面笑一面打圆场道。
文先生指着青年说道：“这位是与我合居此屋、住东院的高铭，字毕跌。”
这才仔细打量高铭，粗眉大目，年纪二十上下，穿着正时式的衣服，看起来十分有精神气的小伙子。
“这位是工部尚书贾大人。”文先生眼里夹带戏谑，只见高铭听得贾政的名头，忙着弓腰请罪：“小的拙眼不识泰山，失了礼仪，望大人包涵。”
一听贾政说了句“免得”，高铭才笑着拉近乎道：“以前听过家父提过大人，这百闻不如一见呐。”
贾政倒来了兴致，脑海里搜索一通朝廷上下前后，现如今并未有与高姓官员接触，若要有的话，早已退休的前殿阁大学士高大人能算上一个。
只是既退休的年纪自然是七十往上，高铭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两人也相差过大。
若是高大人撇下脸皮求得一京营节度使给大儿子高鍟，两人却堪堪对得上，不过只单单从相貌举止来看，恰似“歹竹生好笋”。
“我这见过京营节度使高大人，可是？”贾政胸有成竹，看到文先生差点儿笑翻过身，又不禁怀疑了起来。
高铭也没卖关子，说道：“京营节度使高鍟是小的兄长，小的家父正是退休的殿阁大学士高大人。”
这一想也没错，一鍟一铭均是金字，如何不是兄弟？
闹了个笑话的贾政作势清了清喉咙，说：“原来是贤侄，尊父如今颐养天年，可好？”高铭连答好，知贾政定是有事寻文先生，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辞别。
“先生也不提醒我一二，差点认错了辈。”贾政接过了文先生递来的茶盅，叹了口气。
文先生笑道：“我刚刚可眨了不下五次眼，不料政兄不解其意，可见我们得多吃几顿酒，培养培养下默契啊。”
虽是对高铭为何不住在高家而另起灶炉，秉着君子非礼勿听，贾政只得陪笑了下，见屋里空荡荡的，也没一两个下人在旁伺候，不禁说道：“先生这里实在过于素净，怎样也要一两人来伺候？”
“政兄自是享受惯了，离不得人。我两袖清风的，又何必惹尘埃呢。”文先生面上坦荡荡，笑道：“我不过在京城留几日，索性毕跌让得这西院我住，要是见我在屋里，就为我多摆一双筷子，简单了事。”
见文先生生性阔达，‘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淡然处之的态度更让贾政惺惺相惜。若说昨日是被王夫人泪水所心软而来问文先生，今日就是真心实意觉得贾珠能拜得文先生为师，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贾政心知这次不请自来的目的，如今只有他们两人，也敞开心怀直说：“先生，今日寻你有两件事请教。其一便是求医的招贴，昨日一经追问，才知重金求医为的是一远房女眷，需要远赴他乡为她调理身子。”
“原来如此，看是我唐突了，等会我便去街上贴上，可不能误了你们的事。”文先生再三请罪道，被贾政止了行为：“先生，这不碍事。不过知先生医术了得，不知有没有人可推荐，免得我们无头苍蝇一样去寻。”
文先生思索了一下，欲言又止道：“人选我心里有，倒不敢胡乱说。”得知贾政并未介意女医身份，语气不禁轻松了些：“正巧我往北边，就是去看她，若是她愿意去，我便带她去政兄府上。”
“这位女圣手是先生的？”贾政难免有些想法，毕竟专门去见一面，两人的关系岂不亲密。
文先生笑道：“她谈不上圣手，不过跟着大夫识得几年药草，开得几个药方子罢了。我二十岁游山玩水经过她老家，恰逢彼地遭着瘟疫，当时不知天高地厚便留在那里一同抗疫，那场景再提起十足泪目。”
用手袖随意抹了抹眼角，文先生哽咽道：“家里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只留这十一岁的女孩。我见她可怜见的，便托付给个药铺大夫家里养着，留了本医书给她作留念。一两年北上一次，不过看她一眼，待她出嫁了，我这心也就安了。”
贾政唏嘘不已，更觉得文先生所荐之人必定是好，忙着说道：“先生良善，若是能求得女大夫去远房女眷就医，贾府必定重金酬谢。”
“政兄言过了，学医本就是来医人。”文先生情绪渐缓，笑道：“若是政兄要出力，不如借辆马车给我出行。我一人向来随遇而安，步行、骑马、驴车牛车都能将就，就怕她女孩家受不住路上风沙。”
贾政连忙点头，打包票道：“这是应该的，必定在先生出发前准备妥当。”
正巧贴身小厮与两个饭馆伙计提着三盒大捧盒进来，便在桌上布菜、步酒。
半盏茶后，桌上早已布置整齐，各菜色不同样式装着，一面放着炉瓶，一面架了个小巧的火炉用来筛酒。
反客为主的贾政便拱手道：“借先生之地来请一回。”
贾政又与文先生道了声方便，贴身小厮眼色十足，连忙取出一套衣服，随着贾政进了里屋换了下来，其后折好官服和头冠，命人先行送回贾府。
两人相互请了请，都入座吃起酒来。
“政兄，你刚说了还有一件事，是如何？”文先生酒过三巡，仍未听贾政开口，便主动问道。
贴身小厮正要斟酒，便被贾政夺了去，亲手斟满了杯，吓得文先生连忙喊行不得，起身阻了贾政，道：“政兄，这事我能帮忙的，自是不会推卸。”
文先生一脸信誓旦旦，贾政只好缓缓道来：“先生，这话实在冒犯。犬子年方十五，前头西席急病走了，一时也寻不到合适的西席，只好在家塾上学。明年便要秋闱，正巧识得先生，便生了贪念，这。”
脸皮薄的贾政实在说不下去，举起酒杯敬了文先生，正所谓’一切都在酒中‘。
文先生脸色如常，笑意更浓了，说道：“我道是何难事呢。”
“先生，哎，实在是冒犯了。”贾政红着脸，连连请罪道。
“这十几年在外餐风露宿的，若不是政兄提，我也有意久待一处，只不过未想好何处。”文先生话一出，让贾政眼睛一亮，献宝似地开口道：“若是先生愿意来贾府，吃住衣行绝对不敢委屈您的。”
文先生笑道：“身外之物我倒不在乎。只是政兄诚意满满，我也不忍回绝。实话坦白，真要我当令郎西席，只答应一事我便应了。”
“先生要是愿意，莫说一件事，十件百件都答应。”贾政笑容可掬地说道。
文先生摇头笑了一声，便在贾政耳旁说了两句，听得贾政眉毛一攒，半天不敢回话。
正筛酒的小厮支棱着耳朵也听不到半句，看两人又恢复了笑声敬酒，心道：这世上还能有什么难倒贾府的？
这不是贾府小厮一人会有如此想法，就连身为贾府当家的王夫人亦如此。
虽说适时地示弱，逼迫着贾政不得不舍下脸皮去请文先生。王夫人觉得人生在世，难免沾染上俗气，能用钱财满足之事便不难。
今夜圆月挂当空，王夫人候在屋里久等，不住地张望，就等着贾政复个好消息。
“老爷回来了。”彩鸳早在外头看到贾政的身影，连忙进屋说与王夫人听。
满心欢喜候佳音，谁料夜半听惊闻。
一时心急忘了问清楚哪院，好在东院踱步出来个下人，见贾政一身官服且冠上红彤彤的红宝石亮瞎眼，连忙过来拜望，请教起官老爷要寻何人。
“请教文先生府上何处？”贾政神色自若，丝毫无高傲骄慢之态。
下人腰身越发躬下，恭恭敬敬地请道：“官老爷，文先生就住西院。”
这时贾政一摸怀里却无帖子，心一沉，只见下人不但告知位置，还亲身引着贾政过去，临走还深深地鞠躬示意。
不同于东院的静谧，只是稍稍靠近西院，一股悠远缥缈、跌宕有致的丝竹之声隐隐传来，闻者为之一震。
若说其一是文先生，另一个合奏又是何人？
贾政大步流星地踏进了房里，只一眼便瞧完整个屋子，而文先生口吹着竹笛，面生的青年则弹琴瑟，两人颇有默契地结束一曲，惹得贾政连连拍手赞叹。
“政兄，白日如何得空前来？”文先生放下了竹笛，斯抬斯经。
贾政显得有些拘谨，毕竟未下帖便前来拜访，难免不合礼仪，连忙说道：“文先生，我未下帖便来到扰，恕我无礼。”
只见文先生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哈哈大笑道：“一言‘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一言‘君子论迹不论心’，存在便是有理。我认为，君子有礼在心中，何苦非用一张帖子证呢？”
“先生说得极是。否则我们这相隔一墙之远，每次我过来便要下帖子，只怕这屋子放不下帖子了。”青年一面笑一面打圆场道。
文先生指着青年说道：“这位是与我合居此屋、住东院的高铭，字毕跌。”
这才仔细打量高铭，粗眉大目，年纪二十上下，穿着正时式的衣服，看起来十分有精神气的小伙子。
“这位是工部尚书贾大人。”文先生眼里夹带戏谑，只见高铭听得贾政的名头，忙着弓腰请罪：“小的拙眼不识泰山，失了礼仪，望大人包涵。”
一听贾政说了句“免得”，高铭才笑着拉近乎道：“以前听过家父提过大人，这百闻不如一见呐。”
贾政倒来了兴致，脑海里搜索一通朝廷上下前后，现如今并未有与高姓官员接触，若要有的话，早已退休的前殿阁大学士高大人能算上一个。
只是既退休的年纪自然是七十往上，高铭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两人也相差过大。
若是高大人撇下脸皮求得一京营节度使给大儿子高鍟，两人却堪堪对得上，不过只单单从相貌举止来看，恰似“歹竹生好笋”。
“我这见过京营节度使高大人，可是？”贾政胸有成竹，看到文先生差点儿笑翻过身，又不禁怀疑了起来。
高铭也没卖关子，说道：“京营节度使高鍟是小的兄长，小的家父正是退休的殿阁大学士高大人。”
这一想也没错，一鍟一铭均是金字，如何不是兄弟？
闹了个笑话的贾政作势清了清喉咙，说：“原来是贤侄，尊父如今颐养天年，可好？”高铭连答好，知贾政定是有事寻文先生，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辞别。
“先生也不提醒我一二，差点认错了辈。”贾政接过了文先生递来的茶盅，叹了口气。
文先生笑道：“我刚刚可眨了不下五次眼，不料政兄不解其意，可见我们得多吃几顿酒，培养培养下默契啊。”
虽是对高铭为何不住在高家而另起灶炉，秉着君子非礼勿听，贾政只得陪笑了下，见屋里空荡荡的，也没一两个下人在旁伺候，不禁说道：“先生这里实在过于素净，怎样也要一两人来伺候？”
“政兄自是享受惯了，离不得人。我两袖清风的，又何必惹尘埃呢。”文先生面上坦荡荡，笑道：“我不过在京城留几日，索性毕跌让得这西院我住，要是见我在屋里，就为我多摆一双筷子，简单了事。”
见文先生生性阔达，‘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淡然处之的态度更让贾政惺惺相惜。若说昨日是被王夫人泪水所心软而来问文先生，今日就是真心实意觉得贾珠能拜得文先生为师，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贾政心知这次不请自来的目的，如今只有他们两人，也敞开心怀直说：“先生，今日寻你有两件事请教。其一便是求医的招贴，昨日一经追问，才知重金求医为的是一远房女眷，需要远赴他乡为她调理身子。”
“原来如此，看是我唐突了，等会我便去街上贴上，可不能误了你们的事。”文先生再三请罪道，被贾政止了行为：“先生，这不碍事。不过知先生医术了得，不知有没有人可推荐，免得我们无头苍蝇一样去寻。”
文先生思索了一下，欲言又止道：“人选我心里有，倒不敢胡乱说。”得知贾政并未介意女医身份，语气不禁轻松了些：“正巧我往北边，就是去看她，若是她愿意去，我便带她去政兄府上。”
“这位女圣手是先生的？”贾政难免有些想法，毕竟专门去见一面，两人的关系岂不亲密。
文先生笑道：“她谈不上圣手，不过跟着大夫识得几年药草，开得几个药方子罢了。我二十岁游山玩水经过她老家，恰逢彼地遭着瘟疫，当时不知天高地厚便留在那里一同抗疫，那场景再提起十足泪目。”
用手袖随意抹了抹眼角，文先生哽咽道：“家里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只留这十一岁的女孩。我见她可怜见的，便托付给个药铺大夫家里养着，留了本医书给她作留念。一两年北上一次，不过看她一眼，待她出嫁了，我这心也就安了。”
贾政唏嘘不已，更觉得文先生所荐之人必定是好，忙着说道：“先生良善，若是能求得女大夫去远房女眷就医，贾府必定重金酬谢。”
“政兄言过了，学医本就是来医人。”文先生情绪渐缓，笑道：“若是政兄要出力，不如借辆马车给我出行。我一人向来随遇而安，步行、骑马、驴车牛车都能将就，就怕她女孩家受不住路上风沙。”
贾政连忙点头，打包票道：“这是应该的，必定在先生出发前准备妥当。”
正巧贴身小厮与两个饭馆伙计提着三盒大捧盒进来，便在桌上布菜、步酒。
半盏茶后，桌上早已布置整齐，各菜色不同样式装着，一面放着炉瓶，一面架了个小巧的火炉用来筛酒。
反客为主的贾政便拱手道：“借先生之地来请一回。”
贾政又与文先生道了声方便，贴身小厮眼色十足，连忙取出一套衣服，随着贾政进了里屋换了下来，其后折好官服和头冠，命人先行送回贾府。
两人相互请了请，都入座吃起酒来。
“政兄，你刚说了还有一件事，是如何？”文先生酒过三巡，仍未听贾政开口，便主动问道。
贴身小厮正要斟酒，便被贾政夺了去，亲手斟满了杯，吓得文先生连忙喊行不得，起身阻了贾政，道：“政兄，这事我能帮忙的，自是不会推卸。”
文先生一脸信誓旦旦，贾政只好缓缓道来：“先生，这话实在冒犯。犬子年方十五，前头西席急病走了，一时也寻不到合适的西席，只好在家塾上学。明年便要秋闱，正巧识得先生，便生了贪念，这。”
脸皮薄的贾政实在说不下去，举起酒杯敬了文先生，正所谓’一切都在酒中‘。
文先生脸色如常，笑意更浓了，说道：“我道是何难事呢。”
“先生，哎，实在是冒犯了。”贾政红着脸，连连请罪道。
“这十几年在外餐风露宿的，若不是政兄提，我也有意久待一处，只不过未想好何处。”文先生话一出，让贾政眼睛一亮，献宝似地开口道：“若是先生愿意来贾府，吃住衣行绝对不敢委屈您的。”
文先生笑道：“身外之物我倒不在乎。只是政兄诚意满满，我也不忍回绝。实话坦白，真要我当令郎西席，只答应一事我便应了。”
“先生要是愿意，莫说一件事，十件百件都答应。”贾政笑容可掬地说道。
文先生摇头笑了一声，便在贾政耳旁说了两句，听得贾政眉毛一攒，半天不敢回话。
正筛酒的小厮支棱着耳朵也听不到半句，看两人又恢复了笑声敬酒，心道：这世上还能有什么难倒贾府的？
这不是贾府小厮一人会有如此想法，就连身为贾府当家的王夫人亦如此。
虽说适时地示弱，逼迫着贾政不得不舍下脸皮去请文先生。王夫人觉得人生在世，难免沾染上俗气，能用钱财满足之事便不难。
今夜圆月挂当空，王夫人候在屋里久等，不住地张望，就等着贾政复个好消息。
“老爷回来了。”彩鸳早在外头看到贾政的身影，连忙进屋说与王夫人听。
满心欢喜候佳音，谁料夜半听惊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