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年节虽是低调,贾母合着族亲妯娌一同围棋抹牌,王夫人则是天天忙着请人吃年酒,贺节亲友更比往年多,男宾客则由贾珠代为陪客,女堂客则是王夫人自己亲自陪坐。

    一连忙了十来天才算完事,又临近元宵,荣国府早早张灯结彩,贾赦接贾母过东院吃了半天酒,王夫人也被人请去吃年酒,如此往复不可细说。

    至十五这日,王夫人领了命,在大花厅上摆上了十来桌席,定了个戏班子作乐,除了宁府众人无法前来,其余贾府族亲子孙子媳孙媳皆请来家宴,各处管事女眷也前来请安,白日又是热闹一番。

    夜里大伙都先散,余下荣府子孙媳妇侯在贾母处,唯有邢夫人白日突身不利爽,贾母命她回去歇息。

    贾赦一见俱是孙子、孙女、媳妇儿在场,觉得不甚自在,托辞要回家中与众门客赏灯吃酒,贾母也随了他。

    不消片刻,婆子撩起帘子,说是东院的秦姨太太来陪老太太闹元宵,贾母心想:怕是贾赦见邢氏不在场,恐我不爽,便遣了蓉娘来此伴我,也不可弗了他的好意。

    只见蓉娘一进来,恍若神妃仙子:头戴金丝绕珠髻佩着顶花、花钿,上身着八珠绘花图粉袄,下身结彩粉绣裙,罩一领青灰银鼠毛披风。如花似玉,步步生香,朱唇皓齿,腻蛾眉秀,正是‘幻出文君与薛涛’。

    王夫人自那次别后未曾相见,如今一看,少了脂粉俗气和不安分的妖魅,倒养得精致且贤良起来,可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

    贾母连忙唤人搀扶好,目光投向蓉娘那微微隆起的腹部,笑道:“你也有心,外头飘雪地滑的,怎么听你老爷的话便过来呢。”

    蓉娘腼腆一笑,不作多言,正要低腰请安,又被贾母喊停,道:“身子沉便少做些规矩,坐吧。”蓉娘一一见过众人,又瞧贾母炕上下皆围着,倒是王夫人拍了拍身侧的椅子,蓉娘才作势坐下。

    一看到蓉娘,贾母也不禁想起了秦可卿,感慨道:“若是秦丫头也在这,便更热闹了。”

    贾珠听闻,笑道:“老太太,秦妹妹三百六十天,足足有三百五十九天在府上。这元宵团圆夜,你也该让秦老爷受用一日子女绕膝的滋味。”

    众人哈哈大笑,又说贾母屋内养了迎春、宝玉、探春,还想要宁府四姑娘养在一处,这可是其余人家都不敢奢想的呀。

    “四姑娘还未定数呢。”贾母笑道:“正月过了,政儿媳妇去与敬儿请示下,便说是我这老婆子甚是喜爱这女娃,也怕珍哥儿两年轻夫妻带不过来,便一同养在我屋内,这吃喝穿住都不愁。”

    王夫人连忙应是,道:“前两日说四姑娘染了疾,珍儿媳妇还手忙脚乱的,要是听了老太太的话,眼巴巴便要送来了。”

    谁料话刚落,婆子便回:“老太太、太太,宁府遣人来说,可否再养四姑娘多一阵子?”

    “说曹操,曹操到。”贾母连忙唤人进来问,来者是尤氏丫鬟,一进来便磕头请安,回:“回老太太的话,这两日我家奶奶不分昼夜照料四姑娘,谁料四姑娘病好了,她却卧床不起,大夫看诊说要歇息十天半月才能好。我家珍大爷料这不是办法,只好来求老太太。”

    贾母又过问了尤氏的病情,听完尤氏丫鬟一知半解的回复,才道:“你去回你珍大爷,说是我这屋里头养得下四姑娘,若是照料不来,便要早早送来。只是夜里寒,可要包得严实些。”

    尤氏丫鬟连忙道谢,便回宁国府去,惹得贾母道:“这小孩可都要养得精细,少一份心都不可。”众人皆有受过贾母照料,时间或多或少,颇有感慨贾母辛苦,连连赞叹不已。

    蓉娘见贾母如此喜爱孩子,手上也不由自主抚着肚子,心想:这孩子降临在贾府,也是他的福气。

    贾母被哄得眉开眼笑,道:“等珠儿、琏儿都娶了媳妇,宝玉等几人也长大,这元宵节才过得有趣。”

    元春笑道:“老太太,有我们在怎么就没趣呢?”

    贾母道:“你们一个个正经得很,这外头买了烟花、炮仗也不见你们去玩,再晚些四姑娘来了,再想热闹就难咯。”

    缩在一处的贾蔷闻言蹦跶了起来,道:“老祖宗,放炮仗点烟火是侄孙的拿手,不如我去放给老祖宗、太太、叔叔们、姑姑们看热闹?”

    贾母拍手称好,贾珠、贾琏连忙跟着一同出去,元春似是逆了贾母所言的正经,也道要去放个最漂亮的烟花给贾母看看。

    众人尾随着贾母一道出了门,冷得都直哆嗦,但见喜鹊儿抱宝玉、周姨娘抱贾环、迎春被环在贾母身侧、探春则被彩鸳抱起,倒是蓉娘挺着大肚子在后方,王夫人忙唤人递了披风和耳罩,交代了句:“若是声儿惊了,可要先往屋里去。”

    虽然不似往年的气氛,王夫人也怕贾母临时兴致一起,就想看一趟烟花凑热闹,所以特地从薛家处买了进贡的各式烟火、炮仗,正巧也用上了。

    贾蔷果然是强中手,命小厮们在院中安好屏障,放好烟花之物,便喝走小厮们,亲自上阵点了小爆竹、炮仗,贾珠和贾琏也被勾得童心起,也加入了阵营,几人倒是混玩了起来。

    突然匉地一声,从地升起了一道光,直至天上绽放出璀璨的火光,正是元春捂着耳朵直跳脚,道:“老太太,好看不?”

    贾母笑道:“好看!好看!你且多放些。”

    宝玉挣扎着下来,便往元春那处跑,一面喊:“大姐姐,我也来放。”喜鹊儿和一众丫鬟连忙赶着在后,担心宝玉被火光所伤。

    元春笑着拉住宝玉的手,一手拿点着火的香,道:“宝玉,我们一起来。”

    说话间,一色一色的烟花都在天上绽放,原是贾珠等人欲讨贾母欢心,舍了炮仗来点烟花,九莲灯、满天星、九龙入云等皆有。

    元春不甘示弱,命人牵来迎春、探春,密谋道:“我们可要比哥哥们放得更漂亮。”几个小孩鼓掌称好,元春唤丫鬟取来烟花,忆起甄二姐姐说起的步骤,一一遣丫鬟们布置了起来。

    不多时,元春笑着问道:“二妹妹,宝玉,可认得是什么字?”

    宝玉摇头晃脑答不出来,迎春欲语还休,倒是被元春利诱一番,才道:“大姐姐,我瞧是个福字,不知对错。”

    元春赞叹道:“二妹妹答得极对,那么我们便来放给老太太看,一、二、三!”

    只见烟花直冲云霄,错落有致,最后在空中形成了个福字,实在绝妙绝伦,赢得众人喝彩叫好。

    贾珠等做不成此等效果,笑着说败落妹妹手中,说毕将香递与小厮们,命他们继续点着玩,于是地涌金莲、火树银花、旋转烟花、地老鼠等一一点燃起来。

    这头才歇了炮仗烟花之事,宁国府丫鬟婆子们打着伞护着一提篮,只见篮子上盖得严严实实,正是接了宁府四姑娘过来。

    众人趁势便进了屋去,王夫人连忙唤人抱出四姑娘,就怕冷着身子,宁府婆子笑道:“刚一路上过来,见放了不少烟花,托福见着。”

    贾母笑道:“觉得哪个最好看?”婆子不懂字,只答了句都好看。

    倒是宁府丫鬟识得那个字,笑道:“老祖宗,我见那个福字烟花最妙。”哄得贾母心花怒放,忙说是她大孙女巧思做来哄她欢喜的,众人又说起大姑娘心巧。

    贾母细问这丫鬟名字和何处的,丫鬟答说是庆儿,原是太太屋内的二等丫鬟,如今伺候着四姑娘。

    见庆儿一说起太太两字便红了眼眶,贾母知其心好,便只留了她在此,其余婆子丫鬟都遣回宁府去。

    贾母却想庆儿年纪十几,只怕伺候没几年便要出府去,陪伴不得四姑娘长大,便唤了屋内青釉来,指给宁府四姑娘做贴身丫鬟。

    一抬眼看到迎春孤单一人,便问贾琏:“二姑娘不曾给个丫鬟跟着吗?”不怪乎贾母如此问,只因迎春今日才算是养在贾母处,宾客来往、礼数繁杂,实在没心思关注道。

    好在贾琏有耳闻,忙道:“老太太,我家太太指了王善保家的孙女做妹妹丫鬟,可能今夜团聚没来吧。”

    贾母冷哼道:“什么团聚的事,若是伺候你家太太去,我就饶了她。若不是。”贾琏知失言,忙唤自己小厮去寻来,万分叮嘱。

    王夫人笑着问道:“老太太,可觉饿吗?”

    贾母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饿了些,可备了什么吃的?”

    王夫人一一念到:“有鸡茸粥、红枣粳米粥、药膳粥、八宝粥,甜的有杏仁茶、银耳羹。”

    “吃些八宝粥,图个吉利罢了。”贾母说道,王夫人便起身去唤人上菜,另设各式精致小菜佐餐。

    这时王善保家的带着一小丫鬟行色匆匆赶了来,一一请安后,连忙跪地说是伺候太太去,不曾有拿大之意,说完小丫鬟自打了几巴掌作数。

    贾母自顾自地喝粥,冷哼了一声,王夫人出面说道:“好日子,可别作践了丫头。” 王善保家的弯腰道谢,揪着小丫鬟到迎春身侧,呵斥她要照顾好姑娘,声音不大不小地传至贾母、王夫人等人耳里。

    “行了。”贾母摆手撤掉了粥,漱口毕,道:“这丫鬟唤什么,多少岁。”

    王善保家的正要回答,贾母指了指她孙女,示意她孙女自个开口回答。

    只见她孙女不露惧意,一板一眼道:“回老太太的话,奴婢唤燕琪,过了春节方八岁。”

    贾母略思衬:她比迎春大两岁,胆子也大,倒也好照料迎春。原是想换替她的心思,也渐渐消退。

    “这名字换了吧。”贾母一说,燕琪连忙道:“奴婢感恩老太太赐名。”

    贾母笑道:“这燕字俗了些,琪倒是好。”福至心灵,一连问元春、探春贴身丫鬟的名字,道心中主意:“加之四姑娘,你们四姐妹,我倒想了个琴棋书画来名,如何?”

    众人都说好,只是中间的字不知如何,贾母一时半会想不到,便推了王夫人来命。

    王夫人先是一愣,想了下,道:“素琴、闻棋、其书、名画。老太太觉得如何?”

    一听这名字不似王夫人往常的风格,贾母问:“可是有什么典故?”

    王夫人一一道出:“我看了几页书,记得些诗句、故事罢了。‘可以调素琴,阅金经’取了素琴来名。”

    贾珠拍手道:“太太近来读得广,这可是唐代刘诗豪的《陋室铭》,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正是歌颂道德品德之实,高洁傲岸的节操,我觉得妙。”

    一旁贾蔷也出声卖弄,道:“芳香去垢秽,素琴有清色。”

    贾母本就疑心外人传元春品德问题,便道这名字好,继而问其余的典故。

    “有一典故,王积薪闻棋。”王夫人一说,便惹得众人起哄说故事。

    王夫人道:“有一名王积薪,棋术了得,自称天下无敌。一日游历京城,投宿在旅店中。夜里灭烛欲眠时,听到旅店家老头太太隔着墙壁喊她儿媳妇道:‘良宵难遣,可棋一局否?’儿媳妇应诺,两人隔着墙壁说下了第几道子,来往下了几十步,老太太便说句:‘你输了。’儿媳妇道:‘我认输了。’这王积薪听闻她们对话后,次日凭着记忆重新摆棋,发现他们走棋的路子是他所不及。”

    “这典故有趣,连我都未看过。”贾珠笑道:“我道想了句,闻棋不语真君子,把酒言多是小人。”

    众人皆感慨,又催问‘其书’是什么故事。

    王夫人笑道:“哪能有那么多典故,不过是王羲之其书帖:其书,遂不得伏使人,想知之。然其有书,数载何以如此断绝耶。”

    元春打趣道:“大哥哥可有句子?”

    贾珠摇了摇头,问了贾琏摇头,就连贾蔷搜刮了肚子也没无其他可说。

    元春笑道:“我道有一句,其书非世教,其人比贤哲。”

    贾母笑了笑,道了句:“你们这名师、家塾读了不少圣贤书,如今倒不如二门不迈的娘们了。”

    虽是被打趣,贾珠三人倒无羞色,想必往常听闻打压的话不少,这等级别的话不过挠痒痒罢了。

    最后王夫人也没卖关子,道:“颜真卿《争座位帖》里名画要如诗句读,古琴兼作水声听。名美尚欣闻过友,业高不废等身书。”

    “名画披人物,良书讨滞疑。兴来光不惜,欢往迹如遗。”元春紧跟其后道。

    贾珠不禁起身拱手,道:“太太、妹妹,我在这甘拜下风,以茶代酒,拜之。”

    这命了四个丫鬟的名字,牵扯出不少偏门诗赋和典故,大伙听得乐,一同敬了茶,便散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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