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私用贾政印章递帖子与道观,王夫人怕贾政晓得此事后,不免心生芥蒂。于是,同是遣人修书一封至贾政,将邢夫人病症、王太医也无药可施,唯有求佛问道,事态紧急不得不先用他私章下帖子。

    贾政身为读书人,虽对求神拜佛之事不上心,但也不至于嗤之以鼻。

    他并晓得哪些神道显效,也只能由着贾赦、王夫人操持,但唯有一点与王夫人想到一处:那便是要救得邢氏,否则贾府名声可就难听。

    如今临近收尾阶段,贾政照旧巡查,难免心中有些牵挂,却被皇太孙细心观察到,闻毕,笑道:“你们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反而误事。他们不知才眉毛胡子一把抓,你怎么也跟着瞎折腾?”

    看皇太孙下心含笑,贾政这才反应过来:他接家书后便只挂念如何早些求得道长庇护,原来是灯下黑,眼前的上峰可是拔根汗毛都比腰粗的厉害角色,哪还需要求到他处。

    于是,皇太孙当日修书一封,快马加鞭至钦天监,次日便有能人异士前来荣国府东院。

    等王夫人赶到时,贾赦已满怀笑意地朝她道:“多亏皇太孙遣了元先生来,一看便知是何因,见他举一宝物诵言,我夫人便精神好些。”

    王夫人还未听得什么因缘,突然元先生从屋内出来,贾赦忙迎着也不过得淡淡回应,只见元先生问道:“哪位是贾大人尊夫人?”

    不知元先生何意,王夫人回神来,忙道:“先生,正是妾身。”

    元先生笑道:“下官得皇太孙殿下的旨意,特意来此替贵府驱邪化灾。如今邪物已驱,待下官为贵府上下做一番清洁,请尊夫人领路。”

    贾赦一听,马上拱手问话:“先生,拙荆可是全好了?”

    谁料元先生脸色一沉,道:“刚已说了,邪物已驱,难不成聋子放炮?”

    许久未曾遭得他人冷眼相待,贾赦不免有些恼起来,王夫人见状,忙道:“先生所言都听入耳里,只是妾身迟来一步,不曾仔细听得妾身贤嫂中了何邪祟?今后如何保养?请先生赐教。”

    元先生一笑:“下官疏忽了,她八字属阴、身弱,正值犯太岁又戴孝,不该沾喜气,否则冲了煞。只怕元宵那日办了宴席,冲煞后没及时化解,这才招来了邪祟缠身。下官有一符令,只需放置枕下,平日不可玷污了它。三日后,包管无病无害。多加休养,复旧如初。”

    贾赦见元先生待他与王夫人两个面孔,心道:原以为我这身份在这世道已够有分量,没想到一个小小钦天监的官吏都敢踩我头上去,真真是’虚职不如实职,虚名不如实权‘。好在我有个好儿子,只待我好好培育,自是有一番成就!

    看贾赦面上不善,王夫人哪里还敢多留,借口带元先生到府里一番驱邪,事毕便命人备礼金备礼物奉给元先生,这才算告一段落。

    而邢夫人果然三日内,胃口渐渐好了起来,又有气力起身走动,确实是有好转的迹象,喜得贾赦与贾母报道,蓉娘则与王夫人说道。

    既是皇太孙帮助了贾府,王夫人也将此事前后修书贾政,方才安了贾政的心。

    这厢邢夫人病情好转,便闻宁府尤氏近来卧病在床,王夫人不禁发问:“我知她着了风寒,后养了几日便好。怎么又犯了疾?”

    贾母心软,道:“也是个可怜孩子,失了婆母便要操办一大家子的事,她年岁小,怕是身子扛不住。你去瞧瞧,若是府里的事就多帮她把持,若是因为闷出病来的,便去多走动起来,如今也就我们亲近些,旁人都不敢近身。”

    王夫人道了句是,便独身去了宁府。

    宁国府内,虽是门窗、梁柱上的白布已撤去,往日显得喜庆或赤红之物皆也换上素色,大件无法挪移者便盖黑布遮住,倒是正厅依旧保留着一个小型的祭台,上面摆着贾敬夫人的牌位,王夫人例行上前点香祭拜,才去尤氏处。

    尤氏闻王夫人前来,早早着一身素净衣,脸上不施半点儿胭脂,显得楚楚可怜的样子。

    王夫人连忙扶起尤氏,道:“珍儿媳妇,逝者已矣,可不要太牵肠挂肚,保养自身才对。”

    尤氏一听,悲从中来,止不住哭泣,倒是把王夫人吓得不轻,时而慰问,时而陪着垂泪,才把尤氏哄住了泪。

    只见尤氏笑道:“侄媳一时情难自禁,让二太太见笑。”

    “都是一家子人,何须生分。如今事情比以前多,也难为你一人操持,没个臂膀。只是这一遭是必经的,倘若是什么事拿不定主意的,便去寻我问,我自是第一时间替你排难解纷。你也无须多虑,偷闲儿就多歇息,保养身子方得来日长。”王夫人絮叨了一番,又说起贾母关心的话,惹得尤氏哽咽不止。

    半晌,尤氏似是鼓起勇气,先是遣了屋内丫鬟、婆子,才悠悠道:“二太太,侄媳本不该说这等背德之言,只是现无人依靠,见二太太如此疼惜侄媳,这才求您做个公道。”

    这番话,倒是吓得王夫人后背发了一身冷汗,且听说:

    现距贾敬夫人丧事礼毕已有月余,贾敬越发深居简出,起先族内、府里之事不过延了时办,后来索性全部丢与贾珍,就连贾珍、贾蓉、四姑娘等事都未曾过问。

    他们以为贾敬痛失夫人而伤心,谁料是请了玄真观道士一同行功,越发沉迷得道升天,不愿理会红尘之事,唯恐坏了大计。

    这一请、再请、三请都请不得贾敬出面,族内、府里一概全由着贾珍一人说了算,岂不就是‘孙猴子大闹天宫——无法无天’。

    贾珍见贾敬不似往常严管,又无贾敬夫人在旁劝说,倒把贾珍骨子里放荡不羁的性子勾了起来,就连在孝期内都不收敛半分,白日里便邀狐朋狗友在天香楼内赌博吃酒,夜里便换了常服偷溜出府去耍,尤氏见状自是要劝说,反倒被贾珍夹枪带棒地刺她,这让她怄出病来。

    不怪乎王夫人听了害怕,如今世道以孝为重,更何况贾珍服第一重孝,效期三年内不可传鲜艳衣裳、不可大鱼大肉、不可娱乐,哪一道不是贾珍所犯的。

    这万一被人告发,轻则失了脸面,重则犯了刑法,就是神仙也难救。

    “你劝说丈夫行正,自是错不了半点,你也无须恼自己。”王夫人先是宽慰,后道:“这珍哥儿平素行事也颇靠谱,礼数都到位。一是怕以前敬老爷、太太管得严了,如今没人管素,就像是脱缰野马似的。二是怕结交了京城的纨绔子弟,猪油蒙住了心,才做出如此行径。”

    尤氏抹泪,道:“应是二太太所言那般,就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说他听不进,是因‘夫大如天’。我是他婶子,劝说的话也未必进得他耳。”

    尤氏不禁脱口而出:“老太太呢?”

    王夫人笑道:“老太太自是说得出,他也听得进,就怕无法时常点拨,又着了歪路去。我想,理应还是得敬老爷震慑他,正所谓‘严父出孝子’,加之你在旁墩墩引导,不怕他不走正路。”

    尤氏却垮下了脸,丧气道:“二太太虽说得不错,但老爷如今一心向道,八匹马都拉不回头。”

    “既是要出离红尘,谈何容易。我与老太太说道说道,若是敬老爷再续一房,一者唤回他的尘心,二者好分担你肩上的活。”

    尤氏眼神一亮,道:“这极好,二太太可要帮忙说服老太太,侄媳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和老太太。”

    两人正说着话,贾珍却似乎不知王夫人在场,径直进了屋来,只见他一身光鲜亮丽,瞧见王夫人在内便要闪躲起来,谁料王夫人并不给他机会,连忙唤道:“珍哥儿在。”

    贾珍躲无可躲,只好向前请安,一缕异香和酒味飘至王夫人的鼻尖,忍不住皱了眉头。

    贾珍见状,似是尴尬地缩了缩身子,道:“侄子不知婶子在,实在失礼,望婶子见谅。”

    王夫人的眼神飘到他身上的衣服,贾珍连忙睁眼说瞎话:“这衣服是前年旧衣,侄子今日兴致来潮便试穿,不想小了些,正要回屋换素净的。”

    这衣服纹理、图案皆是今年京城流行的,谈何前年旧衣。只是王夫人也不揭穿,道:“如今孝期未出三月,这等颜色的衣裳也不该试,被外人见到可该如何是好。”

    贾珍忙回是,一边借口换衣一边撤,王夫人状似与尤氏交代道:“珍儿媳妇,正经主子们的四季衣裳都该清理下,非素净的都压箱底去,免得下人昏了头迷了眼,拿错衣服给主子穿,那真是大祸临头。”

    尤氏应了是,马上命人去将颜色鲜艳的都压箱底去,见王夫人要辞别离去,才起身送别。

    只是回到荣国府后,王夫人并未立即与贾母说起贾敬一事,毕竟尤氏作为儿媳妇不该插手公公房内之事,想着过了几日再借口提起。

    不料当夜,王夫人迷糊入睡,见一悬着‘玄真观’的道观里,贾敬身着道袍一本正经地打坐修炼,模样却是沧桑了不少。

    王夫人心一讶,道:难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日才听闻了玄真观的道士来搅弄敬老爷,夜里就梦到敬老爷做了道士。

    “非也,非也。”突然仙境的女童现身,笑道:“这是他必遭的,并非你所思。”

    王夫人唬了一跳,连忙朝着女童作礼,道:“仙子娘娘,愚妇请问,您所言敬老爷以后必是成道士?不管我使何种方法?”

    “自然。这是他的命数,自是变不得。”女童笑道:“你看起来似乎很沮丧?”

    “愚妇自是不解,倘若命数不可改变,人都无须努力去改变,那活得犹如傀儡戏般,有何意思?”王夫人道。

    女童沉思了下,回道:“反正我说了你也不懂,就如天上星星生来就注定在那,怎么可能说得清为何在那。既定就是既定的,纵然没什么意思,也需你们走这一遭。你便是好好受之、感之,其余无须白费力。”

    女童的话不免戳痛王夫人的心,若是一切不可变化,那她在仙境上所见所闻必然会呈现,不管她如何努力扭转,不管她如何谋划。

    贾珠、元春、宝玉、贾政、贾母及一干贾府男女子等,经得几年荣华便要遭得如此悲剧收场,如何令她心安?

    王夫人毅然决然道:“我不服!苍天无情,我却有情,怎可当作无事一般过活?我的孩儿、丈夫、婆母皆都是心地好的,不该落得如此下场,我纵使赔上了性命,亦要扭转这等局面。”

    女童连道几句嗳,说:“我就猜你看过了卷宗,原是命定之事稍稍偏离,警幻仙子便觉得蹊跷,特地派我来视察一番。哎,我便是存好心做了坏事,你是我带上仙境游玩,如今犯了事,我也得受牵连。”

    王夫人满脸羞愧,深深地行礼,道:“愚妇的错,自是一人承担。仙子娘娘如实告警幻仙子,该杀该罚,我皆从之。只是我一事不解,明明同为女子,如何忍心看凡间女子所遭劫难?”

    “这我有得驳,你见她们这世遭了劫难受了苦,又如何知晓前世她们所犯何事,又如何知晓下世她们受如何荣耀?更不消说,有人自愿为女子身,度脱众生;有人生前犯戒,生后消业。总的来说,便是因果循环。”女童继而道:“我知其前后,自是能持平常心面对;你只知一世,自然便怨天怨地。”

    王夫人心里稍稍平静了些,道:“我既为人,自是不似仙子娘娘一般慧眼遥观,懂得万般知识,只得化悲愤为力量,愿以螳臂为她们一遮劫难,度她们一世安顺。”

    女童急得挠头,正要开口说什么,只见王夫人被一阵风吹了去,无法再论下去。

    而此刻王夫人睁开眼睛,眼神更比先前坚定,道:既是天上不遂我愿,我自是百般万般去努力,不只是贾家儿女,就是我所识、所闻女子们都该利她便、行她好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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