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就如计划好的那样,还未下山,她们就遇到了上山布置陷阱的猎户,潜藏了几个月的害怕、委屈终于在此刻爆发出来。

    那猎户也很惊讶,上山前才被家里人叮嘱要小心野人,野人没遇到,倒是遇到了六七个褴褛可怜的女孩儿。

    他也不急着上山了,忙在前方带路将众人引到山下。

    这么多人一入村庄便引起了围观,有村民问起她们的来历。

    眼见围过来的的人愈来愈多,这些女孩儿开始抽泣哭诉,将代真教过的话一一散了出去。

    人群中有个年纪很大的阿婆弓着腰走出来,“哎,都是苦命的孩子,你们若不嫌弃,先来我家暂坐一会儿,待里正派人去告知各家的亲属,派人来接你们。”

    女孩儿们的目光便若有若无地放在代真身上,似在征求她的意见。

    这也不难理解,在村民的视角中,代真是将她们全体解救出来的人,自然成了这几人的主心骨。

    代真点头,七人便随这位婆婆去休息。

    她们在山中走了一夜,又累又饿,代真便送给主家一块碎银,请他们烧了热水给大家梳洗。

    不过即将归家的念头激励着大家,于是一个个也还算精神。

    几人都是附近乡镇人士,大约午时,去报信的人大多已经带着她们的家人来,把人接走了。

    楚留香还发挥了一把剩余价值,穿着一袭破烂的僧服冲到村民家中想要抢人,务必让大家相信这个歹人是“女性”。

    那些女孩离开前,目光都在空荡荡的远处望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有看到,相处的这些时日里,楚留香是如何无私地拯救她们,又为她们扭转风评的,众人都看在眼里,只是以后怕没有再相见的机会了。

    代真留在最后,直到夕阳挂在天际,最后一个女孩的家人也终于将她接回家,风度翩然的楚留香从村尽头的小路上缓缓出现。

    他得体地向众人道谢,与代真离开。

    “这桩事,总算有一点是值得欣慰的,就是剩下的人,好歹能不受影响,好好地生活。”

    代真心中还有隐忧,却不愿在此刻说出来泼冷水,她也衷心地期望,那些女孩在短暂的噩梦之后,能毫无阴霾地奔向新生活。

    两人静悄悄地走在乡间小路上,不知何时,夜幕垂落。

    楚留香仰头望着星光闪烁的夜幕,“今夜的星光特别好,没有乌云遮挡,与月光互相辉映,是人力无论如何难以描绘的盛景。”

    说罢他就觉不对劲,无论这美景多么难得,代真一丝一毫也看不到,说这样的话岂非扎人心?

    代真静静地听他说着,并不在意被戳中短处。

    在楚留香心虚的沉默中,她才反应过来他的想法,不觉失笑。

    她不讨厌楚留香,加之此时氛围正好,夜风徐徐吹着,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清香,悦耳的虫鸣仿佛组成一曲小调。

    也不介意分享自己的心事,“我知道世间美景很多,我虽然看不到,但能感受得到。而有些人,虽然看得到世间的一切,却不会从平常的景色中得到快乐,他们每日忧心的是如何填饱自己的肚子,被人占了一根针的便宜,下次如何讨回来……”

    “比起他们那样庸庸碌碌地活着,我宁可接受一些痛苦,也要洞悉这个世界的真相,若是我双眼完好,失去的会比现在更多。”

    楚留香猜想,她一定吃了很多苦才会有这样的感悟,但世间所有惊心动魄的灵魂,哪一个不是历经重重打磨造就的。

    楚留香自觉经过这夜的的谈心,二人已经是心意相通的好友了,于是再次试图入住代真家中。

    被拒绝。

    他非要一个理由。

    代真想了想,道,“我不想让男人住在家里,这算吗?”

    楚留香低头看了看,心累道,“算。”

    到了此时,他许诺寻回的那位姑娘已经归家,罪魁祸首入了大牢,无论出来后如何,有代真在,定然都不会好过。

    楚留香在此已经徘徊月余,按他的性子,早该腻了,动身往下一处出发。

    可他却一反常态地继续停留在此,心中丝毫没有过去在某地呆久了便心烦意乱躁动不安的感受,反而每天都兴致勃勃地。

    或许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反常,不知为何故意忽略。

    代真将那些女孩从山中带出来后,只在家休养一日,便又收拾了行头往山里去。

    为防楚留香去了找不到人,她还特意交代了自己的行踪。

    她大清早就出发了,这次没惊动邻居。

    走出巷子时,有一道熟悉的呼吸声在前方等待。

    斜倚在墙上的楚留香“噗”地吹走嘴里叼着的杂草,脸上带着笑就过来了,“我来镇上多日了,一直忙碌,还没有机会游览附近的山川美景,今日恰好有你这个本地人带路,我随你去山中见识见识。”

    代真说不清是个什么感受,只觉得这人真烦,嘴角却违心地露出个笑容,“你是个习武之人吧,真想见识,就该去莆田少林寺,见识见识那些大和尚的拳脚功夫。跟着我能见识到什么?”

    楚留香背着手,摇晃着身体跟在后面,“你既这么说,不如我们结伴同行吧,好歹你是个本地人,路比我熟。”

    代真简直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有什么,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大侠,侠士!我是个瞎子!你要我带路,不怕我们一起掉进沟里么?”

    “只要你带我走的,哪怕是黄泉路,我退缩了那就不是楚留香!”

    代真气得在他身上打了一下,“不许胡说。”

    两人嬉笑打闹着进了山。

    代真早已习惯了采药的工作,她能轻易分辨什么地方有她需要的药草,药性如何,多大年分。

    楚留香在她身后看着,只觉得便是眼睛看得见的采药人也未必有她这么利索,若不盯着她的眼睛看,谁也不会知道她有那样的缺陷。

    一路跟着,他突然有了个念头,“你想学工夫么?”

    代真正蹲在地上挖一株茜草,闻言顿了下,她能听到的东西很多,楚留香的步伐比寻常人轻,呼吸绵长又有特殊的韵律,毫无疑问是武林中人。

    只是……“你们这些练武的不是都敝帚自珍,不肯轻易传功么?”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我师门的密法自然不能轻易传人,但我知道一些别的秘籍心法,你若想学,我传给你。”

    代真想了想,“于我而言,那些秘籍好像不是很必要,毕竟我常年带着防身的药粉……”

    楚留香想到那让自己不知不觉就中了招的迷药,笑道,“那确实不必要了……不是我跟你夸口,那药连我都中了招,这天下能抵御的寥寥无几,便是有,人家有什么必要找你一个小姑娘的麻烦。”

    这话很是,两人都笑了出来。

    到了午时,两人都饿了,便在溪边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生火烧水。

    代真带了些炊饼和一口小锅,她只预备了一人份。

    楚留香只能自便,他捡了几颗小石子本想在水中打几条鱼,但溪水浅,里面的鱼都不大,一寸来长,找来找去,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离开了一会儿,在附近打了只野鸡回来。

    他在溪边处理野鸡,将内脏抛入水中,引起附近的鱼儿哄抢。

    楚留香看了一会儿,摇头笑道,“本想让你们做我的腹中餐,没想到倒是为你们觅食一回。”

    一回头,对方也不啃那干巴巴的炊饼了,正乖巧地坐在那里期望着他的“大餐”。

    楚留香在鸡腹中装入几味香草,又用黄泥裹上,一边处理,一边“自怨自艾”,“哎,我就是个劳碌命,什么都要给人家做好。”

    代真不是很有底气地反驳道,“便是我不吃,你也要做,那给我蹭一点儿吃有什么要紧?”

    “不要紧,不要紧,我只是‘对影自怜’。”

    山中的野味有一样好,现宰现杀,鲜味很足,楚留香的手艺也很不错,两人吃得十分满足。

    要说代真吃个新鲜也就罢了,楚留香常在野外露宿,野鸡野鸭吃惯了的,竞也觉得今日发挥得格外好,这只鸡比他以前做的那些多了一份特别的滋味。

    他是个聪明人,岂能不知自己这样的心理是为何?

    不过是不敢承认罢了。

    他是浪子,注定云游天涯,不能长久地在一个地方停留,他既不能作出牺牲,难道要代真抛弃现有的一切随他去流浪么?

    没有这样的道理,两人还没有在一块便要求女方作出牺牲。

    那他能做的,只能是在这里多停留一些日子,让心灵汲取一些女孩的抚慰,好支撑他度过以后没有她的日子。

    再者,男人的劣根性摆在那里,喜新厌旧,楚留香不认为自己是个痴情种子。

    他是一阵风,注定要漂泊在路上。

    女人不会成为他前进的阻碍。

    楚留香痴痴地望着代真啃鸡腿,心理却作出这么一个绝情的决定。

    只是老天很喜欢跟人开玩笑,以为能够轻易抛弃的,兜兜转转,会成为最不能割舍的一部分,一动,就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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